第4章 004

004

        智灵族的母星“女娲”潮湿且多雨，为一片绿意盎然所笼罩。从大气层外看，女娲星几乎就是颗绿星。

        因而舟鲤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漫天黄沙的戈壁风貌。

        旱魃星就是如此。

        龟裂的大地连绵不绝，起伏的山峰、基岩为风与风沙流吹拂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在矿族人眼中再常见不过的风蚀地貌却让舟鲤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运气不错，根据逃生舱的雷达，天黑之前就循着信号找到了一个距离最近的聚落。

        姜星辰随便敲开一户人家，迎面二话不说就把从货船搜刮来的荧石丢给开门的女士。

        当地住户提供了洗澡间和换洗的衣物，舟鲤将沾染了污渍与血迹的礼裙脱下来，换上宽松的白色长袍，而后坐在床榻边就是再也起不来了。

        走了大半个下午，舟鲤的双脚都出了血泡，她稍微动一动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起舞。

        好累。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在心底嘀咕：这样下去别说是找线索了，她会累死在戈壁滩上的。

        得找个交通载具，再就是——

        舟鲤的思绪进行到一半，余光骤然瞥到几个小小的陌生身影。

        她抬头，三名七八岁大的孩童扒在房间门边，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是矿族人。

        矿族常年生活在荒漠星球上，因而进化出了极其坚硬的皮肤，用以抵抗风沙和储存更多的水分。面前的三个孩子就是如此，他们褐色的面孔上如同包裹着石化的外壳，一双爬虫般的眼睛分布在面容两侧。

        舟鲤缓缓放下手中的干巾：“你们好？”

        三名孩童面面相觑。

        最终是看似年纪大一些的男孩好奇出言：“你是人类吗？”

        舟鲤摇头：“我是智灵族人。”

        “哇。”

        男孩瞪大眼：“所以故事里都是真的。”

        舟鲤：“什么？”

        男孩：“智灵族的漂亮姐姐会与异族男女谈恋爱。”

        舟鲤：“……”

        她白净的脸颊顿时又烧起来。

        还是第一次有异族人夸她长得好看呢。舟鲤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想澄清她与姜星辰的关系。

        说起姜星辰……

        “啊！”舟鲤猛然回神：“我、我的同伴在哪里？”

        姜星辰人呢？他们有五米的距离限制啊！

        男孩给了舟鲤一个灿烂笑脸：“漂亮姐姐不用担心！”

        矿族孩童大胆地跑上前将舟鲤身后的窗帘一拉：“姐姐的男朋友一直在陪着姐姐！”

        舟鲤尴尬道：“他不是我……”

        后面的话，随着舟鲤转过身戛然而止。

        姜星辰就站在破旧的房屋窗外。

        他背对着窗子，依靠在墙边抽烟。而真正让舟鲤震撼的，是姜星辰面朝的景色。

        透过窗子，除却同样破败不堪的几栋房屋，便是那黄沙与戈壁连绵不绝。地平线的尽头，一抹昏黄的日光正徐徐下降，满满地晕染了大半浩瀚夜空。

        起风了，黄沙随之飞扬，也吹拂起姜星辰凌乱的黑色长发。

        在暧（）昧的黄昏之下，姜星辰捏着的香烟烟头忽明忽暗，似要与那即将消失在天空中的恒星一争高低。

        听到屋内喧嚣，他才扭头。

        对上舟鲤讶然的表情，那双金眼眸眨了眨，而后姜星辰直接拉开窗子。

        干燥凛冽的晚风骤然刮进室内。

        姜星辰把快要燃尽的烟头一丢，而后双手撑起身体，以相当敏捷的姿势抬起大长腿，轻而易举地翻墙进门。

        这换来了三个孩子兴奋的惊呼。

        “瞎看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三名孩童：“没事快滚。”

        好凶。

        舟鲤不禁腹诽：只是好奇而已，让他们看看又不会掉快肉。

        但矿族的孩童并不惧怕他，反而恶作剧般你瞅瞅我我挤挤你，笑嘻嘻地逃开了。

        胆子最大的男孩临走之前还不忘对着舟鲤眨眨眼：“不打扰漂亮姐姐和男朋友二人世界啦！”

        舟鲤闹了个大红脸：“我们不是情侣！”

        话出口，对方显然没听见。而舟鲤转念一想，她与姜星辰有五米的距离限制，之后注定要同出同入，也许误会了反而更方便一些。

        姜星辰则完全没想这么多。

        他无声地审视着舟鲤，见她白皙面孔上晕着淡淡绯红，猛然俯身。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舟鲤吓了一跳。

        可她还没来得及躲开，姜星辰就凑了过来。

        他散落的黑发因动作在空中摇曳，轻轻地扫过舟鲤的额角。男人不可忽略的身影如走兽一般盖住了舟鲤，热度扑面而来。

        “怎、怎么了？”她问道。

        姜星辰侧头，英挺的鼻梁几乎蹭到了舟鲤的颈窝。

        他左嗅嗅、右闻闻，像只好奇又迷茫的猛犬。有意无意的肌肤接触让舟鲤痒得不住瑟缩。

        舟鲤茫然扭过脸。视线相对，他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睛里写满了困惑：“奇怪。”

        洗干净之后，沙土、机油以及血污的味道统统不见了。可那淡淡的青草香依旧萦绕在姜星辰的鼻尖。

        在旱魃星这颗荒漠星球上，芬芳的草香比之前更加浓郁分明。

        姜星辰本以为这是舟鲤的香水味道，成人礼嘛，总是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喷上芬芳香水的。

        但没道理洗干净了血迹的味道，洗不掉香水味。

        怪了。

        “你干什么呀？”舟鲤比姜星辰还茫然。

        姜星辰这才起身：“我问过了，村落里没有通讯塔，得去城市。”

        舟鲤：？

        他的脑回路好奇怪。

        但话题转回正事，舟鲤即刻跟上思路：“通讯塔？”

        “联系戴老大，”姜星辰似乎有些不耐烦，“人都在家门口了，得和我干爹说一声。”

        “啊……”

        舟鲤恍然，原来矿族人的科技这么落后。

        她不是不明白姜星辰想做什么，而是一时间没理解什么是通讯塔。

        精卫在给舟鲤讲历史时提及过，这应该一种用以行星之间发送讯号的通讯装置，智灵帝国三百年前就淘汰的技术。

        矿族人明明掌握着全银河系的能源命脉——荧石，却还在使用无比落后的科学技术。

        不过，要通知戴老大吗？

        是谁有胆子绑架姜星辰，还成功了？而把她与姜星辰绑在一起的目的又是什么？

        舟鲤的脑子飞快转动起来：如果只是想挑拨帝国与地下商会的关系，只需要绑架舟鲤、再把她丢到盘古星系即可。

        感觉绑架姜星辰不会比渗透进精卫的系统简单多少。

        地下商会很可能也有叛徒，即使不是叛徒，也必定是要找地下商会麻烦的人。

        他们轻易露面，大概率和联系帝国一样，会打草惊蛇。

        舟鲤想着抬头看向姜星辰。

        她掀开浓密的睫毛，瞥了男人一眼，又赶忙垂了下去。

        见她要说不说的，姜星辰挑眉：“你想说什么？”

        直说行不通。他肯定不相信，说不定还要发火。

        舟鲤都能想象得到姜星辰剑眉拧起腾腾杀气的模样，所以——

        “没、没什么。”

        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像是被吓破胆的小动物：“原来你自己说了不算。”

        姜星辰闻言，果然眼神一变：“你什么意思？”

        舟鲤：“遇事不决找长辈，戴老大一定很宠你。”

        姜星辰：“……”

        他甚至被气笑了。姜星辰歪了歪头，黑色长发掩盖住的俊朗眉眼呈现出危险的笑意：“你在内涵我靠爹？”

        “不不是！”

        舟鲤疯狂摇头，着急忙慌：“你和我逃走，不管对方是谁，一定会追上来的！等查明白叛徒的线索再去联系戴老大，不是更能让你的义父省心吗？”

        换成其他人，姜星辰大概已经绷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直接一拳把对方打到失去言语能力了。

        可眼前的小姑娘，澄澈的眼眸躲躲闪闪，裹在长袍下的双手紧张地握住床板，着急起来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多少凸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好像姜星辰稍微大声一点她就要吓背过气去。

        不能打不能骂，搞得姜星辰额头阵阵跳疼。

        他硬生生憋下胸腔中酝酿的火焰，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说得对。”然而仔细一想，舟鲤言之有理。姜星辰慢吞吞挤出认同的话：“绑匪会追上来，等查清楚身份再说。”

        “接下来该怎么办？”舟鲤问道。

        “不怎么办。”

        不联系戴老大，那就只能等潜在的敌人追上。姜星辰最讨厌的就是坐以待毙。

        要他知道是谁把这么一个大麻烦丢给自己的话……他在心中咬牙。

        “先睡觉，”姜星辰开口，“明天再说。”

        说完他把抢来的黑色皮夹克一脱，径直坐在床铺边沿。

        舟鲤这才发现姜星辰也洗了澡。

        白背心换成了紧身t恤，虽则包裹住了身躯，但贴身的衣物仍然勾勒出男人的宽肩窄腰和肌肉线条。他背对着舟鲤抱起被褥，脊（）背的肌理与骨骼的运动轨迹在薄薄布料下清晰可见。

        姜星辰撑开被褥，往内侧一指：“你睡里面。”

        舟鲤：“……”

        她震撼地盯着姜星辰。

        “又怎么了，小公主？”姜星辰见她不动，开口。

        “你、你不该应该睡地铺吗？”舟鲤磕磕巴巴地出言。

        他们人类的电影里明明都是这么演的！素不相识的男女主角被迫同行时，男主角总是会主动睡在地上的。

        这下她是真的一张脸红到耳根。

        姜星辰却面无表情：“凭什么？”

        舟鲤：“可是……”

        他不屑一顾地反问：“你们帝国的士兵打地面战时也要分男女宿舍吗？”

        舟鲤很是为难：“我们……没有男性……”

        姜星辰：“……”

        智灵族是单性种族，她们的种群中没有男性，忘这茬了。

        但姜星辰不会让步的。

        床榻足够宽敞，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又不是挤不下。

        地下商会里也不是没有女性士兵，条件艰苦时谁会顾及这么多？活下去就不错了好吧。

        “嫌我脏乱臭，那你可以自己睡地上。”

        他垂下璨金眼眸，那张棱角分明俊朗面孔居高临下，毫不掩饰眼底的嫌弃。

        “放心，”男人嗤笑出声，“我对你们智灵族没有任何兴趣。”

        接着姜星辰把枕头丢给舟鲤，径自躺在了床铺外侧。这幅不听不言的状态，彻底堵住了舟鲤想要辩驳的欲图。

        她当然不是嫌弃姜星辰，而是……

        要和姜星辰默认为情侣共同出入就算了，还要一张床睡？舟鲤和姐姐都没有一张床睡过！

        舟鲤无可奈何地一声叹息。

        男人手长脚长，横在床铺外，她只得小心翼翼地迈过姜星辰，躺在床铺内侧。

        二人之间还留有一尺的距离，饶是如此，感受到背后躺着一名实打实的人类，舟鲤的脸还是红彤彤的。

        幸好村民为他们准备了两套被褥。舟鲤把被单拉过头顶，谨慎地将自己藏起来。

        不知是太过劳累，还是夜确实深了，聆听着姜星辰均匀稳重的呼吸声，舟鲤还没来得及收回羞赧的情绪就沉沉睡去。

        …………

        ……

        这一睡就是几个小时。

        舟鲤身心俱疲，阖眼便毫无梦境。朦胧之间她听到了背后被褥掀动的窸窣声响，而后属于活人的热度毫无距离感地贴上来。

        干燥的，属于男人的气息迅速笼罩住舟鲤。

        她一个激灵，睁开眼。

        就在舟鲤转身之前，骨节分明的大手迅速盖住她的口鼻。

        而后姜星辰牢牢圈住了她，将舟鲤的所有动作、言语都封锁在自己的身（）下。

        “别动。”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舟鲤的耳畔开口：“屋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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