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015

        旅馆之外。

        胡蜂站在街对面的楼顶，愕然抬头。

        不过一街相隔的旅店，整面墙壁爆破开来，轰然一声巨响后，黑焦油般的黏腻物质如同石油泄露般，顺着墙壁开口的房间喷涌而出。

        陌生的物质仿佛拥有生命，争先恐后地爬满了整栋楼的外壁。

        黏答答的“黑焦油”粘在墙壁上，不住翻涌滚动，与此同时，也将旅馆房间之内的人托了起来。

        是舟鲤。

        纵然胡蜂多年不曾回过母星，可身为智灵族人，她不可能不认识母族帝国的公主。

        纤细、精致的小公主，一双本应黑色的眼睛变为宝石般的浅蓝。她拥抱着姜星辰，后者紧闭双眼，生死不明。

        二人身上沾满了那莫名其妙的黑色物质。

        舟鲤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而后她睁开半合的蓝色双眼。

        对视的瞬间，胡蜂的呼吸蓦然一顿。

        那巨大的精神力量，犹如普通人直面海啸，毫不留情倾轧过来——

        这绝对不是她一人能及的！

        精神体还为成形就如此，那成形之后又会如何？

        胡蜂心下一凛，她直接抬手，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

        眨眼之间，无数白光如繁星在绿洲城的白日之下闪烁成形，化作黑压压的黄蜂群，笼罩住胡蜂本人的身形。

        远处的舟鲤歪了歪头。

        她好似懵懂地眨了眨眼，而后苍白的脸上绽开释然的笑容。

        “啊，”舟鲤无辜地感叹道，“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在过往的十八年里，身患紊乱症的舟鲤根本无法感知到精神力的存在。直至此时此刻，舟鲤才明白这个世界在姐姐她们眼中究竟是什么模样。

        视觉只是第一层感知器官。

        而现在，在舟鲤眼中，现实世界仿佛是从漂亮的外观直达内部的电路系统，在她感知可及的地方，一切生命的情绪情感如同破译后的数据一览无遗。

        胡蜂的精神体密密麻麻，在舟鲤眼中却因数量的增多变得稀薄。

        蚍蜉撼大树。

        舟鲤垂了垂眼，紧接着攀附在墙壁上滚动的“黑焦油”如怪物的触须般暴起！

        胡蜂不敢大意，她挥了挥手，黄蜂群毫不畏惧地迎上不成型的精神体。

        数不清的黄蜂自发组成了一层障壁，做出迎接攻击的准备。

        漂浮在半空中的黑色触须迅速靠近，在即将撞上黄蜂群的前一刻，毫无征兆地四散开来。

        胡蜂眼睁睁地看向舟鲤的精神体直接向她袭来！

        “什——”

        站在对面的女性一怔。

        智灵族的精神体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因而化作动物形态的精神体并没有接触实体的能力。

        就像是她们的天赋一样，精神体只能起到安抚和指引他人的作用，即使是做出攻击，也局限与精神体之间相互政斗。

        但舟鲤的精神体……

        胡蜂暗道一声不好。

        当粘稠的焦油物质接触她的前夕，胡蜂连连后退。

        她拉开距离，躲开了焦油物质的靠近，立刻凝聚出更多的黄蜂。

        新的黄蜂精神体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摊“焦油”，然而对方根本不在乎精神体的攻击，焦油物质当即探出无数触须，纠缠住了黄蜂，余下的部分则四散开来。

        汇聚成一个球形的焦油物质好似子弹，它在空中进行直线袭击，胡蜂一眼辨认出对方的轨迹，不过是往右后方退避——

        然而下一刻，球形的物质如同爆炸一般，扩散出数不清的触须。

        “抓住你了。”舟鲤低语。

        柔软、纤弱的触须就像是一张网，笼罩住胡蜂，直接入侵了她的意识。

        舟鲤缓缓阖上眼睛。

        对方的抵抗和戒备在她面前宛如纸糊的一样，她轻而易举地突破了陌生同胞的精神力。

        绿洲城的建筑群落骤然为对方记忆中的空间站取代。

        舟鲤站在陌生的会议室内，歪了歪头，面前女人的信息自发浮上心头。

        代号“胡蜂”，智灵族人，是行走在各个星系之间很多年的雇佣兵。

        两年前加入了一个名叫“捕食者”的小型佣兵团。

        而现在，舟鲤恰好身处佣兵团开会的现场。

        室内一共四个人。

        一名身形猥琐、眼神奸诈的瘦小男性，躲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代号“鬣狗”。

        一名浑身上下覆盖以艳丽外骨骼，有着昆虫般复眼的女性，代号“兰花螳螂”。

        最后一名则是——

        舟鲤看向会议桌尽头，唯一一个端正坐在桌面边沿的男性。

        他一身裁剪得当的西装，带着些许白色的头发拢得一丝不苟。男人唯独脸上戴着金属面甲，遮住上半张面庞。

        啊。

        舟鲤恍然：这是之前追上来的雇佣兵。

        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响尾蛇，”阴影中的鬣狗不满出言，“金主要你绑架舟鲤，姜星辰是怎么回事？”

        “嗯……”

        面对质问，响尾蛇抬起右手，鹿皮手套轻触下巴作沉思状。

        “顺手而已，刚好路过嘛，”他温声出言，“金主的目的不是挑起智灵帝国和地下商会的战争，绑架两个人不更方便？”

        “但她只给了绑架一个人的钱。”胡蜂冷冷道：“亏本买卖。”

        “好玩，不行吗？”响尾蛇近乎无辜地歪了歪头。

        他的反问换来了兰花螳螂兴奋的笑容。

        “好啊，好啊！”兰花螳螂开心地拍起了手：“那我可以去吗，我可以去玩吗？”

        “这次可以。”响尾蛇和蔼地允诺道。

        “只是绑架两个人吗？那有什么好玩的？”兰花螳螂又问。

        响尾蛇略作思索，然后一抬手，看向胡蜂：“我记得你们智灵族的监狱里有什么颈环来着？”

        是他。

        果然舟鲤没猜错。

        胡蜂的记忆无疑证实了舟鲤之前的猜想：颈环钥匙在响尾蛇的手中！

        而且他还是始作俑者，显然绑架姜星辰并不在原本的计划之内，那发布计划的——

        舟鲤还想再继续深入胡蜂的意识，然而就在她的念头刚刚形成的瞬间，一道不存在的利郎猛然淹没了她，将她狠狠甩出了记忆。

        顷刻之间，陌生的会议室又变成了绿洲城炎热的天空。

        站在远处的胡蜂跪在地上，手扶额头，满脸痛苦却依旧神智清明。

        到底是同胞，她比姜星辰要难对付多了。

        胡蜂用尽全身的精神力才将舟鲤的意识推了回去，她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

        傻响尾蛇，制造麻烦的神经病！

        要不是他心血来潮，他们也不用追到旱魃星上来。

        不行，打不过。

        胡蜂立刻意识到问题：她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精神力暴走的帝国公主。

        但——

        高挑女性的视线转向天台下方的街道。

        往后三个街区，就是市中心。

        据说精神力暴走的智灵族人，意识是不完整的，占据上风的更多是本能。

        胡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她决定赌一把。

        做出决断后，她一个转身，手腕一甩，装备在手臂上的机械装置“咔嚓咔嚓”组合完全。胡蜂对着地面扣下扳机，带着弯钩的绳索深深扎进地面，她则一个纵身直接跳下高处。

        在胡蜂逃离的瞬间，焦油物质紧跟而上。

        黏糊糊、不成型的精神体，几乎是贴着胡蜂的发梢追着不放。

        这正中胡蜂下怀——闹起来！

        绿洲城的警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她打不过舟鲤，至少还可以把他们拖延在城内。

        接着就……

        胡蜂的思绪进行到一半，身后的焦油物质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

        她扭过头，试图看清上面的情况，但坠落速度过快，胡蜂已经消失在舟鲤的视野范围内。

        阻止舟鲤的，是一个拥抱。

        宽大的手掌扶到她的后颈，属于人类的温度叫舟鲤一怔。

        她苍蓝色的视线从虚空回归现实，不知何时，姜星辰竟然醒了。

        男人的每一次呼吸都在颤抖，仅是抬起手臂就好像消耗了他全部的力气。

        “别。”

        他艰难开口，舟鲤视及的肌肉因疼痛而死死绷起。

        “躲起来……警卫……”

        焦油物质托着二人缓缓下落，他们最终站在了胡蜂刚刚所在的天台上。然而失去支撑后姜星辰甚至失去站立了力气，带着舟鲤跪坐在地。

        舟鲤垂眸看向他汗涔涔的麦色皮肤和紧缩的金色眉眼。

        好漂亮啊。

        她本能地想到，好想拥有，只能是她的。

        简单且破碎的思绪让追上去的焦油物质缓缓回归，更多的精神体纠缠至他的身体。

        更多的拥抱，更近的接触，更亲密的方式。

        舟鲤的耳畔回荡着痛苦的呻｜吟与嘶吼。

        焦油物质随她的思想而动。

        更近、更紧密，他的情绪，感知，一览无遗。

        姜星辰确实在痛，当精神链接加深时，舟鲤甚至能与之通感。但她察觉到更多的是面前男人焦急紧张的情绪。

        不想她追上去吗？

        怕追兵，也怕伤及无辜。

        原来是这样。

        舟鲤怀抱着姜星辰歪了歪头。

        “那我们去哪里？”她问。

        “……黑……黑市。”

        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他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两个字。

        但这就够了。

        舟鲤已经以智灵族的方式从他的心灵中找到了答案。

        “那好。”

        她轻轻颔首，而后不成型的精神体纠缠着二人消失在天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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