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022

        舟鲤很小心了。

        她竭力控制自己不去入侵姜星辰的意识,  不去进行深层次的精神链接。然而当她的精神体纠缠至对方的皮肤时，浅浅的链接仍然让舟鲤与姜星辰产生通感。

        浪花翻至高空，后脑传来震颤,  沿着脊椎一路向下，到更深的灵魂中，连精神链接带来的疼痛都成为了快乐的点缀。

        原来……是这样吗？

        之后舟鲤意识中的精神体拥有了明确的形状。

        她所见一片海洋，明明深不见光,  舟鲤的视线却始终清晰无比。在毫无声响的黑暗之中，巨大的黑色水母安稳漂浮着，四条口腕与数不清的触须在深海中拖起一道道轨迹，焦油物质仍然在不住下落。

        而后舟鲤醒了过来。

        短短一周时间内,  她从未如此清醒过。

        头脑清晰，发热、乏力悉数消失不见,  积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舟鲤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黑色的水母触须缠绕在她的指尖,  又因她的念头而消失殆尽。

        还是不够。

        舟鲤无法忽略自己心中的想法。

        她一直是个很乖巧的公主，身体不好、要人惦念,  于是舟鲤尽可能不在其他方面为姐姐找麻烦。

        行宫中的生活单调且平静，但舟鲤几乎没向舟龙索要过什么。

        但她想要拥有姜星辰。

        这样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昨夜二人不过是紧紧相贴，只是靠碰触也能换来快乐。

        可舟鲤无法与任何人结合。

        那该怎么办好呢？

        她应该——

        “不管！”姜星辰突如其来的怒吼打断了舟鲤的思路。

        床上的姑娘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只见身形高大的男人正坐在房间另外一角，按着耳边的通讯设备,  乱糟糟的黑长发之下满脸不耐烦：“小公主送成人礼是你的问题，不去女娲星就没事！！”

        啊……

        这是在和戴老大通讯？

        “老头子废话真多——怎么着你了？？”

        舟鲤茫然地眨了眨眼，刚刚苏醒的小脑瓜飞速转动起来。

        为什么会吵起来，而且好凶。

        在姜星辰平日言谈和记忆里，这对儿义父子的关系应该不错才对,  但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

        那头的姜星辰不住复读，到了一半，他金色眼眸毫无征兆地转了过来。

        肯定是提到了自己。舟鲤立刻起身。

        “为什么要她接通讯，”姜星辰的神情机敏又警惕，“有什么话不能给我说？”

        “……”

        “行。”

        他到底是放下了通讯，转而粗暴地起身：“我爹要接投影。”

        舟鲤：“什，我还没——”

        她还没洗漱，还没扎好头发呢！

        然而舟鲤的抗议刚刚出口，姜星辰就按向通讯器的按钮，把它随意丢在了地上。

        仪器坠落在地，闪了一闪，蓝色光芒骤然亮起。

        一道近三米高的庞然身影基本填满了逼仄的看守房间。

        舟鲤：“……”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看姜星辰这幅模样，估计戴老大也不会在乎她的仪容仪表是否失礼。

        帝国的公主文雅站直，用双手拢了拢披肩长发。而后对着投影中的矿族人发出温和问候：“初次见面，戴老大。”

        投影中的矿族人转过身来。

        矿族人本就生来高大，而地下商会的头目更是其中翘楚。全副武装的盔甲遮住了他的身躯，但如篮球般巨大的手掌和小山的体型仍然昭示着其战斗能力。

        裸（）露在外的皮肤则包裹着崎岖且坑洼的外壳，遍布伤痕——比姜星辰记忆中的形象还要多了一些。

        戴老大一双金色眼睛垂下视线，声音隆隆：“舟鲤公主。这几天辛苦你了。”

        姜星辰嗤笑出声：“她辛苦？”

        戴老大：“你住嘴。”

        舟鲤：“……没、没关系的。”

        在旱魃星的这一周，她和姜星辰几乎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中。他们完全不知道银河系的情况怎么样了。

        只是该怎么问？

        舟鲤从未与其他种族首脑进行过交谈，哪怕戴老大再怎么不拘小节，也难免局促。

        而舟鲤小心翼翼，戴老大却是满不在乎。

        他甚至没注意到年幼公主的纠结，直奔重点：“你们得离开旱魃星。离开绿洲城就到港口市去，那边有飞往商会空间站的货船，我会安排好。”

        “那响尾蛇……”

        “臭小子已经说了。”

        提及响尾蛇，戴老大的语气沉了下来。

        虽然父子二人因种族差距而容貌毫无相似之处，但此时矿族头领金眼酝酿的杀气倒是与姜星辰如出一辙。

        “隶属人类的黑矿场，我还真处理过几个。”戴老大说：“但具体是谁活了下来，我还得再确认一下。等接你和臭小子过来，应该会有答案。”

        “确认？”

        舟鲤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用词：“所以您有怀疑的目标。”

        戴老大没回答。

        他只是用如同蜥蜴般的竖瞳凝视着舟鲤：“舟鲤公主，你患有精神链接紊乱症的事情，如今已经传遍了银河系。”

        转移话题呢。

        果然戴科学从一个地下组织老大，在短短几十年内肃清盘古星系势力、成为矿族头领，其手腕和头脑决计不如他外表那般粗暴简单。

        坐到一个种族首脑的位置上，他背负的顾虑远比她能想象的多。

        至于戴老大所言之事，舟鲤毫不意外。

        就算没从响尾蛇的记忆里看到幕后黑手的宣言，大抵也能猜出来对方的手段。

        要说那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黑手……

        “您是否听说了，”舟鲤斟酌语句，“有贵族向我的姐姐，或者智灵帝国的皇室发难？”

        戴老大愣了愣。

        矿族人与人类、智灵族的相貌与习俗相差甚远，舟鲤很难从对方如岩石般厚实的外壳中读出情绪来。但片刻的沉默足以表达戴老大所掌握的情况。

        “没有。”戴老大沉声回答：“我很抱歉，丫头，至少我向你保证，我的消息网里没听说这回事。”

        意思就是说，如果是你们帝国内部不曾宣扬的事，地下商会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谢谢您。”

        舟鲤倒是放下心来。

        如果对方想借机政变，或者攻讦皇室，总是要把名头放出去的。

        眼下外界没有消息，要么是姐姐用雷霆手段解决了状况，要么是对方听闻她逃走而暂时没有行动。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舟鲤轻声出言。

        戴老大审视舟鲤一遍，而后发出了类似笑的声音。

        舟鲤：“有什么问题吗？”

        戴老大：“说你是个走出温室活不过三天的人一定是个瞎子。问吧，丫头。”

        舟鲤眨了眨眼。

        她思索瞬间，才意识到戴科学是在称赞她。

        怪不好意思的，但眼下舟鲤有更在意的事情。于是她将心中翻涌的羞怯压了下去，谨慎开口：“我姐姐有没有派人寻找我？”

        戴老大：“没有。”

        说完他又善意地补充：“但你也别着急。女娲星出这么大乱子，就算没流出什么消息，舟龙面前肯定也是一堆麻烦。”

        所以响尾蛇说了一部分实话。

        舟鲤合拢眼皮，深深吸了口气。

        冷静，她告诫自己。

        戴老大说得对，就算幕后黑手不发难，仅仅是帝国血脉出了一名“女妖之吻”，就够姐姐头疼的了。

        她势必有自己的考量和安排。

        “我知道了，”最终舟鲤说，“麻烦您将我的消息亲自转告给我的姐姐。”

        “用不着你叮嘱。”戴老大哼了一声。

        舟鲤知道他的不屑并非针对自己。

        “你们两个。”

        戴老大横了一眼姜星辰，出言嘱咐道：“去港口市路上沙匪众多，还有佣兵追杀，一定要小心。尤其是你，臭小子，再弄一身伤别回来了，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姜星辰坐回椅子里，长腿大大咧咧地抻直，听到义父的话不过翻了翻眼皮。

        “老头子看着自己，”姜星辰面无表情回嘴，“别死了。”

        “有这么跟爹说话的吗！”

        “有这么跟儿子说话的吗，怪不得成威都和你翻脸！”

        听到成威的名字，刚刚还横眉立目的戴科学突然顿住。

        “她，那个，”矿族人摸了摸鼻梁，“她过得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姜星辰没好气回答：“不骂我就算好的。”

        戴老大：“……”

        舟鲤：“…………”

        一旁围观父子二人斗嘴的舟鲤，看看毫无意识的姜星辰，再看看欲言又止的戴老大，猛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成威女士现在是东卫气象所的药师，”舟鲤柔柔开口，“生活很稳定。您是希望她回到商会吗？是否需要我帮忙劝说？”

        有那么一刻，舟鲤觉得戴老大真的心动了。

        但矿族人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是摇头：“她不会答应的，别让你为难，丫头。”

        而后戴老大的神情回归威严。

        “休息好了赶快上路，”他命令道，“免得夜长梦多。”

        所以，戴科学和成威女士的关系恐怕不止是雇主和私人医生那么简单吧？

        直至戴老大挂掉视频通讯，舟鲤还在思考此事。

        一般情况下，跨种族的情感关系只在智灵族人身上比较常见——毕竟她们的繁衍方式是通过完全的精神链接复制对方的遗传信息，不会与任何种族产生生殖隔离。

        特别是矿族人并非胎生。

        如果是跨种族情感，还真稀罕。

        舟鲤略略有些惊讶。而坐在一旁的姜星辰，则在通讯挂断后即刻起身。

        他捡起地上的通讯器，停在舟鲤面前。

        对于人类来说，姜星辰的身形高挑且结实。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与舟鲤的距离：“不许多想。”

        “我没……”

        舟鲤愕然抬眼，接着明白了姜星辰的意思。

        她在考虑戴老大与成威女士的八卦，但姜星辰却误以为自己是为姐姐不作为而伤心呢。

        顷刻之间，舟鲤把余下的话咽了下去。

        “如果我无处可去，你会怎么办？”她故意问道。

        回应她的是姜星辰紧蹙的眉头。

        “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生硬地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唔——”

        后面的话，叫突如其来的接触悉数堵在喉咙里。

        姜星辰动作敏捷且毫不犹豫。他弯下腰，细碎乌发随着动作在肩侧摇摆，扫过舟鲤的皮肤，而后男人以吻封住舟鲤的话语。

        用牙齿细细啃咬她的嘴唇，叼住她的舌尖，学着她的方式与之摩（）挲。

        片刻过后，感受到舟鲤的脸颊因缺氧而发烫，姜星辰才放开她。

        姜星辰一双金眸灼灼注视着舟鲤，表情冷淡，语气也带上几分威胁：“不许多想。”

        特殊意义，他倒是记住了呢。

        骗了个吻的舟鲤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

        “嗯，不多想。”她认真给出回应：“去港口市的路上，能多等等响尾蛇吗？”

        “想干什么？”姜星辰警惕道。

        纤细柔软的触须顺着舟鲤的指尖，在空中无序地摆动，淅淅沥沥的焦油物质顺着精神体流淌至地面。

        舟鲤动了动手指：“我还有话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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