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翌日清晨，一阵香气唤醒了睡梦中的叶宛宛，疏影阁平日点的是梅凝雪，清甜幽雅，因今日叶淮瑛要过来，春夏怕老爷闻不惯，特意换成了秋檀，檀香清神，叶宛宛嗅着香味儿便醒了。

        疏影阁小厨房内，从鄢家带来的厨娘已将鸡粥、芋煨白菜、素火腿、水粉汤圆等清淡滋补的膳食备好，待叶宛宛洗漱妥当，叶淮瑛也到了，知女儿爱美，每每见到好看的首饰衣料叶淮瑛都会买下，这次又攒了满满两大箱送来。

        “爹爹真疼我，宛宛最喜欢这些啦。”叶宛宛喜笑颜开，从不将收礼物的喜悦藏掖着，因此她越高兴叶淮瑛就送的越多，只要宝贝女儿喜欢，再贵重他也不心疼。

        待用完早膳，父女二人又摆起棋局下着玩，叶宛宛捏着白子眉头紧锁，思考落子何处才能挽回败局，瞧着轻蹙蛾眉亭亭玉立的女儿，叶淮瑛思绪万千，宛宛越大越有他母亲的神采，想到亡妻叶淮瑛愧疚不已，可惜故人已逝，想要弥补也没法子，只能将全部遗憾弥补在女儿身上。

        “可要见一见你两个弟弟？”叶淮瑛道。

        王姨娘生有二子，大的叫叶煜年八岁，小的叫叶煌年五岁，二人均在学堂读书，前日放岁假才回到府中，因叶宛宛对外称病，二人便没有来见她。

        听得爹爹这样说，叶宛宛把棋子放回到白玉棋盒中，垂眸柔声：“女儿听爹爹的，顺便叫姨娘一起来吧。”

        按理说叶宛宛不必见王姨娘这样的妾室，但她为叶淮瑛生了两子，地位略有不同，且万一扶正了……叶宛宛没多想，不管扶正与否，她都不会叫她母亲，她只有一位生身母亲。

        “为父打发人一并去叫来。”叶淮瑛险些老泪纵横，直叹女儿懂事，可叶宛宛越懂事他就越心疼，只有父亲疼惜女儿的，他却叫女儿来体谅自己，说来道去都是自己失职。

        叶淮瑛深思一番后，愈发为女儿的懂事感到贴心，而叶宛宛的想法却简单多了，王姨娘是她娘去世后才进的公府，这些年与她无冤无仇，她对王姨娘自然也谈不上讨厌或者喜欢，而且回京都后的这半个月里，叶宛宛是瞧出来了，要论心机城府，大伯母和那个四妹妹才是翘楚，王姨娘不过是被人当枪使的人物。

        王姨娘对叶宛宛很恭敬，而叶煜叶煌年纪小，对漂亮的三姐姐很是好奇，并带了纸砚等物送给叶宛宛，叶宛宛笑着收下，回了他们两块上好的徽墨，两个小郎子还想赖在疏影轩玩耍，被叶淮瑛轰走了，他还有话要对叶宛宛说。

        “宛宛过了年就满十六，是大姑娘了。”叶淮瑛才起话头叶宛宛便知他要说什么，她此次进京为议亲而来，自然是要说她婚姻大事。

        叶宛宛绞着帕子，点头称是，接着话锋一转：“好多年没见姑姑了，今日想去看看。”

        “她这些年一个人也寂寞，你去闹一闹她也好。”叶淮瑛想起小妹那是一脸的愁容，。

        不料话音刚落，女儿就瞪大眼睛满脸单纯的说：“姑姑才不寂寞呢，今年还给我写信了，说她养了好些个伶俐俊俏的小戏子在院里，每日快活的不得了。”

        叶淮瑛一愣，此戏子非彼戏子，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紧接着又听女儿道：“我要是像姑姑这样过日子，也会很快活，一辈子不嫁人挺好，我觉得姑姑比同龄的人要年轻十岁不止，可见成了亲就催人老。”

        “哈哈哈哈哈。”叶淮瑛大笑了一番，只觉得那是一番小孩子的胡话，没有当真，可当叶宛宛坐上马车往姑姑家去的时候，却十分认真的和春夏盘算起来。

        ……

        岁末寒冬，细雪飞舞，半寸厚的白雪为京都披上了纱衣。

        马车出府往西行走，叶宛宛歪靠软垫手捧暖手炉，脑海中浮现出曲扬的面庞，单论他的眼睛、眉毛、鼻子，样样都标志，没想凑到一处后更和谐精致，叫她总是惦记着，心想要是能日日都看到就好了。

        “可惜曲将军是大家公子，要是个普通人或者小戏子什么的，我便买了搁在府中，偶尔听他唱戏，看他练剑，再买许多和他一样相貌英俊的作伴。”

        春夏知道自家主子经常有些异于常人的想法，也不觉奇怪，嬉笑着打趣儿道：“曲将军那样相貌的戏子可不便宜，奴婢觉得至少价值五万两。”

        叶宛宛蹙起眉，小脸皱成一团：“五万两是贵了些，但若真能买一个长得一样俊的，十万两也成。”毕竟黄金易得美人难求嘛，说罢又问起母亲留给她的那些买卖如今经营的如何。

        “小姐放心，管事们处理的极妥当，今岁的账簿已经送来，小姐回去就可抽看。”春夏说完忽然一惊，卷起窗帘指着不远处的河岸道：“小戏子在那儿，啊呸，是曲将军在那边。”

        今日虽有薄雪，但天朗气清，野外雪积数寸，腊梅花绽，红白辉映格外动人，曲扬要坐画舫过芙蓉渠出城访友，画舫雕梁画栋，高大华丽，曲扬才登上船，就听船伙计与人道：“对不住了，小姐，画舫上的厢房都是提前定的，我们不接待散客。”

        曲扬随意的往后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被伙计拦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叶三小姐叶宛宛。

        叶宛宛不知这画舫的规矩，心里正懊恼着，见曲扬转身看见了自己的糗态，连忙用帕子遮脸，只希望他没看见才好，春夏低声提醒：“小姐，曲将军已经瞧见咱们了。”

        听得这话，叶宛宛从帕子后探出一双眼，只见她点墨似的眸中闪着莹润的光泽，双颊因为丢脸害羞而有几分坨红，微风卷起她的衣袂，墨发飘扬，画舫上一位书生模样的公子见了，发出感叹：“有位佳人，在水一方，说的便是此情此景吧。”

        可曲扬垂眸看着她，却满脸的冷肃，看到叶宛宛他就想到小时候被她欺负的情景，他怎么会被这样一个小姑娘欺负？曲扬看看叶宛宛的脸颊，又看看她纤细的腰肢，心道细胳膊细腿的小丫头，好像没什么了不起。

        见曲扬一直看着自己，叶宛宛的脸颊更红了，竟然紧张的结巴起来：“曲……曲将军，我是准备坐画舫去——”去哪里呢，叶宛宛一时语塞，她不知这画舫要开到哪里去，借口都不好编了。

        “去哪？”偏偏曲扬还要追问。

        叶宛宛瞪着一双灵透大眼，急智道：“去赏雪。”反正她好面子，是不会叫曲扬看出来她是见他在此，才跟着过来要坐画舫的，说罢叶宛宛还微扬起下巴，一副傲娇的模样。

        “今日是赏雪的好日子。”曲扬也不知发现了端倪没有，没有再问，而是往后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正好定了位置，若叶三小姐不嫌弃，就随我来吧。”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曲将军。”叶宛宛冲曲扬明媚一笑，提着裙摆登上了画舫。

        不多时，画舫往城外驶去，只见青山一节节后退，平静的水面上偶尔泛起涟漪，柳絮似的薄雪飘着，轻轻落在水面上，复又沉入水底，叶宛宛伸出手去接，没一会儿就在掌心蓄起了薄薄的一层雪，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心里起了捣乱的念头，对春夏比了个嘘声的嘴型，然后悄悄的往曲扬身边走去。

        曲扬正在看花墙上挂着的字画，冷不丁的被拍了肩膀，刚转过身，就见叶宛宛手捧薄雪凑到近前，鼓着腮帮子对他吹了一口气。

        霎时飘飘白雪落了满身，他发冠上、睫毛上、唇上都是莹莹的雪，没有意料中的慌张，曲扬很镇定，星眸一眨不眨的，鸦羽似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目光，此刻他整个人像是藏在暗处的美人图，叶宛宛想要看得更加真切一些，不由的往前倾着身子，直到曲扬轻笑一声，她才如梦初醒，觉察出不妥来。

        人家再好看，也不能一直盯着看的。

        叶宛宛又一次在曲扬面前羞红了脸，哎呀，好丢人呀，小姑娘双手捂着滚烫的脸，推开门要到船舷上吹风冷静。

        “外面风大，在屋里喝杯茶吧。”曲扬发了话，一改往日冷峻，唇角甚至蓄了一抹笑，叶宛宛心想曲将军笑得可真好看，一下也顾不得丢人了，乖乖坐下同曲扬饮茶。

        她双手托腮，低头看曲扬泡茶，心想人好看也就算了，竟然连手也生的那样好，五指修长，白皙又匀称，虽然掌中有练武留下的旧茧，却是一点都不影响美观，反而更增添一抹成熟的味道，反正，曲将军真是哪里都好。

        曲扬专心的操作着，汤壶、倒水、置茶、注水均一丝不苟，直到递茶给叶宛宛时，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小姑娘笑盈盈，笑起来竟还有一对梨涡，那对梨涡生的浅，把人衬得又甜又娇憨，怎么小时候机灵古怪的丫头，现在笨笨呆呆的了？

        想到这里曲扬赶紧错开目光，心道不能被叶宛宛的外表给蒙骗了，这丫头小时候也是如此，最会哄人，现在看着笨笨呆呆，没准全是装出来的，接着抿了一口茶，眸光晦暗。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她撞到自己手里，是天意如此。

        叶宛宛还不知危险就要来临，笑得很天真明媚，直夸曲扬的茶泡的好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了夸奖的曲将军非但不高兴，反而冷下脸来。

        自己夸人的本领一向了得，绝对不会说错话呀，叶宛宛反思了一阵，想不明白缘由。

        曲将军这个人，脾气有点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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