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七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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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前院的法事做了几个时辰,等结束,李老太太命人在大堂内设下雅席,供僧人们用斋饭。顾家人则与李家一道,与僧人一起落了座。
堂内用几个画屏隔出了一个位置,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就都坐在画屏后用膳。
温鸾坐在席间,整个人还有些怔愣。
尤其等听到画屏外传来的“阿弥陀佛”,她下意识扭过头。画屏夹着一层绣着花鸟山水的纱,隐隐绰绰能瞧见那头的人影。
身着法衣的僧人们依次落座,口念着“阿弥陀佛”。其就有拾鸦。
温鸾恍恍惚惚,一时脑壳发疼。
她是知道皇城司的察子处处都有,连顾溪亭也承认确有其事。但是拾鸦……拾鸦居然是皇城司的人,而且还会说话。
十娘在边上坐着,看到温鸾一直盯着画屏看,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十三娘扯了扯温鸾的袖子,小声唤她:“表姐?”
温鸾嗯了一声,收回去看拾鸦的视线,低头喝了口甜汤。
十三娘刚吃了块点心,这会儿忙给温鸾夹了一块:“表姐尝尝。这点心听说永安城里吃不着,是外头的手艺,可好吃了。”
温鸾咬一口,果真味道不错。
十三娘趁机凑近咬耳朵:“刚才十姐姐见到李家那位表哥了。”
温鸾一愣。
十三娘道:“也是凑巧,正好听见有人在哭,十姐姐以为是咱们自己人,听着声音就过去了,没料到是位不认识的姐姐。那姐姐冲着一书生模样的郎君哭,一边哭,一边喊郎,我们这才发觉那是表哥。”
温鸾那时不在。十娘身边只跟了十三娘她们和几个丫鬟。
发现李英的时候,如十三娘,只顾着打量这个头一回见面的表哥。
毕竟她们都只是依着李老夫人的关系,才喊一声“表哥”。这亲戚关系,都不知转了几折,实际上连沾边都困难。
这样的关系,瞧见了人,远远打量便是,哪会直接上去说话。
可十娘裙子一提,几步上前,便甜滋滋地先喊了“表哥”。
李英自然是诧异极了,得知是从顾家来,当下规矩行礼。十娘的眼睛却恨不能黏到他身上,一时间又是问学业,又是提国子监,竟是将弱不禁风的漂亮姐姐挤到了边上。
十三娘哪拦得住。十一娘有意把人拉走,十娘却像脚底下生了钉子,怎么都挪不开步子。
要不是荆香身子弱,有些站不住,李英怕也不好自己就这么走了。
十三娘这么形容了一番,温鸾就觉得脑壳更疼了。
不用说,那哭的,一定就是荆香。
温鸾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就让堵着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李英劝出来了。但想来,能叫李英赌这口气,兴许事情就出在了荆香身上。
不过那都是李家的事,她一个外人,又能说什么。
正想着,十三娘趴上她胳膊,伸手去戳她脸上的梨涡:“表姐,我瞧那姐姐生得好看,跟表哥郎才女貌,十姐姐的心思肯定是要落空了。”
她趴得突然,温鸾还没来得及反应,十三娘已经瞪圆了眼睛,伸手要往她袖子里摸。
“这是什么?”十三娘摸出封信。
温鸾变了脸,忙要拦,十三娘已经瞧见了上头的字。
只见那信封上头,写的是顾溪亭三个字。
十三娘“啊”了一声:“怎么是……”她倒是晓得不好大声说话,忙压低了声音,把信塞回去,“怎么是三哥哥的信?”
温鸾脸上泛红,咳嗽两声:“兴许是有事儿。”
拾鸦既拿了信过来,自然是顾溪亭写给她的,可她也的的确确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封信。
在李家,不好拆开信看。她问拾鸦信上是不是写了什么急事,拾鸦摇头,她索性就收了起来,打算等回了重露斋,独自一人时再看。
这会儿被十三娘发觉,温鸾实不知该怎么解释。
十三娘撅起嘴:“三哥哥出远门,从来不给我写信。”
“我还没看,应该是有事,不然三表哥也不会特地让人给我送来。”温鸾喝了口甜汤,压下脸上的燥热。
十三娘眯眯眼,凑近她打量。
温鸾头一抬,捡起水晶碟里摆着的鲜果,塞进十三娘的嘴里。
李老夫人这次还和上回一样,没有在李府留太久。一大家子人被她带出来,全然都是李老太太的心意。
李家在经历过低谷之后重新起来,眼下正是得势的时候。顾家没落了这些年,有李家这门亲从旁撑着,指不定能帮顾溪亭分担一些。
老夫人受了自家小姑姑的好,临走时免不得又在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落了许久的泪。一直到回去,眼眶都是红红的。
底下人哪里会注意到这些。各家都有各家的心思,李家的势,在每人眼里都有不同的用处。
如汤氏,觉得长房有了靠,说不得父子俩能在朝做点什么。
如顾氏,遗憾没能见着与温鸾年纪相仿的小郎君。
如四房叶氏,却是背过人去,面带不屑。
回府的路上,温鸾与李老夫人同坐一辆马车。老夫人一路都闭着眼,却也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
温鸾等回了重露斋,把屋里人都散了,这才坐到床边,将信封拆开。
她这会儿就盼着信上能多说点高兴的事,她也好回头与老夫人说说,逗人开心。
拆开的信里,只有薄薄一张纸笺。
温鸾一时有些吃惊,展开一看,忍不住弯了眉眼。
纸笺虽少,可上面满满当当写满了字。
他说甘州离永安极远,若是走陆路,要三月才能到,再花约莫半月时间,就能从甘州行至边塞。要是改走水路,可缩短至一个半月,间要换数次航船,过几次山峡。
他说途经过一地,当地民风朴素,因土地贫瘠,自朝廷广开科举后,世人就皆以读书为出路。家但凡有子弟能读书出头,全村都会为之欢喜。他路过时一路所见,即便是街头商贩,也能识一二字,得空便拿了翻烂的书籍在旁苦读。
他还说,有地有有别于永安的风光,没有高大的建筑,但每一栋房子都是黄土夯实,坚不可摧。当地的马因为生得十分高壮,速度快,体格大,被当做牛一般使唤,可轻松拖动石料木头,不知疲倦……
顾溪亭就这么在一张薄薄的纸笺上写了许多路上的见闻,就仿佛是在写游记,笔触简单,却栩栩如生,隔着字叫人忍不住心神向往。
温鸾看得入了迷,咬着嘴唇,又从头细读了一遍。
她从前只晓得顾溪亭在国子监当的是博士,得知他其实还是皇城司的人,她又觉得指不定国子监博士的位置不过只是人前的摆设。
可她小婶陆家姐姐又说,他在国子监名望极高,元之才并非虚有其名,就是陆大人有时都只能甘拜下风。
在翰林院的四叔和阿兄也说,若不是他不肯,朝因着名望,想招他为婿的人比比皆是。哪怕女方上男方家提亲说出去有些不好,顾家的门槛都可能早被踩烂了许多回。
她哪知道什么采,过去看他寄来的信,也不过就寥寥几笔,说一说漕运漕粮的事。
这一回,却像是在说着故事,叫人一会儿功夫就沉浸其。
温仲宣来寻时,温鸾正在看第三遍。
她逐字逐字地在看,就好像要把顾溪亭心里说的每一道风光都记在脑子里,一时间连瑞香引着人进屋都察觉不到。
“这是……顾家三表哥的字?”
头顶上突然传来男声。温鸾吓了一跳,把信摁在胸口,抬起头,见是阿兄,这才松了口气:“阿兄怎么突然吓唬人?”
温仲宣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是你看得太认真了。”他指着信,问,“三表哥的信?”
温鸾点头:“嗯。说了些甘州一路上的见闻。”
“你倒是和他关系不错。”温仲宣哼道。
温鸾笑嘻嘻放下心,去挽兄长的胳膊:“阿兄不高兴?可是阿兄都好久没来看我了,回回去东柳巷,都只能见着小婶和小大郎。阿兄跟四叔成日里在翰林院忙,怕是把娘都忘了吧。”
“谁敢忘了你?”温仲宣笑。
目光落在纸笺上,他又说:“你与三表哥……”
温鸾歪头。
温仲宣哭笑不得,摇摇头:“算了。也不是什么紧要事。”
他说着递出封信:“阿爹寄来的。”
温鸾吃了一惊:“阿爹的信,寄去了东柳巷?”
温仲宣没答。温鸾接过信,信口开着,显然是早被拆过了,厚厚一叠,写了不少。
温鸾展开信看。
那些不太好看的字,果真还是出自她亲爹的手笔。
温仲宣在旁道:“阿爹原是随着押解犯人的队伍往永安来,但路上出了点事被绊住了,可能得再晚些才能过来。”
这些没写在信上。显然是有另一封信,专门写给叔侄俩的。
温鸾手里的这一份,全然是阿爹往日嬉嬉闹闹的语调,拿着不成样的字,写下大大咧咧的句子。
一时说路上的风光,说太阳像路边刚出炉的烧饼,烫得人直流汗。
一时又说瞧见拳头大的蛤蟆,半夜跳到温伯起的头上,不知道带了什么脏东西,叫人起了一脸的蛤蟆包。
她看得出神,知道阿爹心情不错,心底一时没了担忧。
晚些来就晚些来,总归人好好的,温家好好的,这就成了。
“对了。”温仲宣突然出声。
温鸾抬头。
他笑了笑:“四叔从翰林院出去了。”
“去了哪儿?”
一甲二甲多入翰林,其后再有圣上从翰林调人入其他地方。
叔侄俩去年转正翰林院编修,不到一年的功夫,温伯仁就有了别的去处。
温仲宣笑:“刑部比部司,任员外郎。”
比部,刑部四司之一。专管朝廷各部审计。
温鸾跳了起来:“我去给四叔准备升迁礼物!”
温仲宣哈哈一笑,不慌不忙把人拦下:“除了你亲手绣的那些东西,送什么都行,可别再叫四叔挂着你绣的荷包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冷空气,大家穿暖点啊,别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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