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3幕

看盛予明一筹莫展，栾夏便帮他来找口红。

        她绕过他身侧，从一排口红里找出rubywoo，用双指夹着口红抽出来。

        她又用另一只手虚挟住他的手腕抬起来，等他将手掌平摊在她手指下方后，才松开双指。

        口红精准无误地掉落进他掌心。

        盛予明用眼神向她无声道谢，向门外又喊了一句：“没事，找到了，我拿出来。”

        听到优优在门外应答，盛予明放下心来，对栾夏轻声说：“姐姐，过一会儿你再出去。”

        见他避嫌避成这个样子，栾夏心下也了然。

        刚才是他太疼了才会求助于她，如果被人撞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情。

        “晚上排练厅见。”

        他俯下身，偏向她耳旁，柔声对她讲完这句话后，才拉门出去了。

        或许这句耳语太过缱绻，等他们的脚步声都走远时，她才回过神来，发现他把他的吊坠项链遗落在化妆台上。

        从酒精棉球盒里取出酒精棉球，替他擦拭干净上面的血渍，才将吊坠收到她口袋里，打算等晚上排练时再还给他。

        从下午到晚上，盛予明都带着整组人在演出厅边试排边调试设备。栾梦不在，要与栾梦对戏的季航基本无事可做，听盛予明的指挥充当舞监，帮优优一起盯调度。

        栾夏见季航还留在现场，不想再彼此给彼此找晦气，就从演出厅退出来，找到了分配给她的小排练厅。

        看今天的排练时间表，安排的是她和b组的男演员一起读本对词，她便把剧本也带过来了，现在正好可以在排练厅再背背台词。

        很多人都以为读本对词是一个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只要照本宣科就行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在读本之前，所有发生的故事片段都只存在于编剧的想象中，有可能一把词读出来，大家才会发现把写的东西念出来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所以演员们经常在对台词的时候，就会商量着对台词做一些更合理的改动。

        今天大家都忙着陪a组试排，没人陪她对台词，她就自己对着剧本先读再背，顺便改动了一些她认为不合理的地方。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她的剧本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标记。有人物小传作支撑，她背起词来轻松干脆，除了在背梅梦对程臻长发泄的台词时，打了几个磕巴，其他都能背到差不离了。

        直到管卓心发微信过来问她吃不吃晚饭时，她才惊觉已经到了饭点。

        和季航的争执仍历历在目，她说七天绝不是在和他赌气。

        她一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也是一个能对自己痛下狠手的人。

        所以她回绝了管卓心的晚餐邀请，决定排练完了回家之后再打个smoothie当晚餐。

        节食不是什么好方法，但特殊时期，她别无选择。

        转移饥饿感的最好办法就是找其他事干。

        她又从头再次开始过台词，尤其是她刚才老背错的段落。

        不晓得背了几遍，她还是重复卡壳在那段逻辑很绕的长台词上。她在想是不是她对梅梦的理解还是有偏差，所以迟迟无法记住那段台词。

        于是她站了起来，调整呼吸，学着梅梦一样，神经质地把她的头发抓扯得凌乱，想象着程臻就在她面前，她伸手指着他的鼻尖发怒：「为什么背叛我，程臻？」

        她刚说完这句台词，排练厅的大门就应声打开。

        她还来不反应，盛予明已经走了进来。

        他低垂着头，鸭舌帽不知哪儿去了，头发乱蓬蓬的，没留心看前路，直到被她的手指戳到胸口，他才发觉不对，止步朝她望来。

        栾夏忙收回冒失的食指：“不好意思，我在背词。”

        “是我不好意思，”盛予明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我迟到了。”

        栾夏见他手上还挂着中午她送来的盒饭和樱桃，知道他一直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你先吃吧，不差这一会。”

        “徐皓宇没来么？”他环顾一圈，没见那个b角男主演的身影，自问自答，“我先发个微信问问他。”

        她便和他一起坐下来等着徐皓宇的回复。

        他发完微信，才有空把盒饭和矿泉水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一把盖子揭开。

        蔬菜沙拉都蔫了，牛肉也散发着不妙的气息。

        他遗憾地叹气：“都白做了，真是一忙起来脑子就浑了，什么都忘了。”

        栾夏替他把另一袋樱桃拿过来。在剧场里闷了大半天，大半的樱桃因缺水变得软塌塌的，她只能从中拣选出勉强能吃的几粒递给他，也惋惜：“早知道还不如便宜那些海鸟。”

        他从她手里接过，道谢后才问：“海鸟？”

        “大早上就来偷樱桃吃，”她想起来还是有气，这是她最宝贵的樱桃树，“怎么赶也赶不跑。”

        她回想起她那时候骂海鸟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好傻，不由笑了：“我还诅咒它们会因为吃得太胖被人捉去炖汤。”

        他笑得险些被樱桃噎住，拧开矿泉水抿一小口：“真想象不出来姐姐发脾气的样子。你看上去对别人都很宽容，尤其是对栾梦。”

        他话出口才觉得不妥，画蛇添足地补充：“我是说……就算是亲妹妹，把《亭亭》的女主角拱手相让，这种事大部分人应该都做不到。”

        她意外他竟会在此时提起栾梦的名字，也意外他竟然知道这件事。

        只可能是栾梦告诉他的，没想到他们已经亲密到能分享这种秘密的程度了。

        她不想再过多讨论这件事：“你不是也一样么？对优优，对黎叔，还有季航，你都很宽容。”

        他知道今天的乱象都被她尽收眼底，微赧：“宽容都是相互的，我第一次导戏，犯错的时候他们也没说过我一句不是。”

        “还有，”他分给她一粒樱桃，已经被他掌心的温度暖热了，“虽然知道说了你也不信，但航哥是个好演员。”

        “也是个好人。”他忆及往事，感慨万分，“我拍《予明》的时候，没人愿意当我的男主演，有人就把他介绍给我，他演程臻没要我一分钱片酬。”

        栾夏才回忆起，《予明》的论坛里很多人也提到了季航的名字，原来他就是电影里程臻的扮演者。

        很少有演员会选择同时出演电影里和话剧的同一个角色，再说演了得奖的《予明》，季航多少有了点流量打底，这种时候更应该抓住机会去多接一些大制作提高知名度，栾夏无法理解季航为什么会再接话剧版的程臻。

        “其实虽然他这次挂名是男一号，但还要帮我担点舞监和导演的活，”盛予明仿佛会读心术，看出她的疑惑，“电影和话剧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系，虽然做了很多功课，但我肯定没有他这种演了十年话剧的人懂行。”

        “十年？”

        “嗯，是十年没错。”盛予明对这个数字记忆深刻，“他是京影表演系的，大三就出来演话剧了。他没毕业证，就进不了体制，大剧团也不可能要他，他好不容易面上了一个二线城市的小剧团，就一直留在那里演戏，一演就演了十年。好几次那个剧院的老板都抗不住了，他又是兼职打工，又是去跑龙套，倒贴钱给那个剧院，把剧院撑到现在，也算是半个老板了。”

        “为什么他会没有毕业证？”

        栾夏更觉诧异了，如果是京影表演系的佼佼者，只要顺利拿到毕业证，如果不想去娱乐圈只铁了心要进剧团，肯定是一毕业就被知名剧团给挖走了。

        “得罪人了。”他声音忽而低落，“他在读大三的时候暑假找了个剧组拍戏，有个女二号在剧组哭诉投资人半夜灌醉她非礼她，他一怒之下就把那个投资人打了。”

        “他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二号早就被那个投资人包养了，结果那个投资人又看上了剧组里的女一号，甩了那个女二号，女二号是故意撒谎，在剧组闹事给那个投资人和女一号添堵的，但没想到航哥会直接把人给打住院了。”

        “他这么一打，前途和毕业证都没了。倒是那个女二号，趁那个投资人住院的时候，端茶送水的，又把人哄复合了，然后借着他给的资源，星途坦荡，终于从女二号变成了女主角，又让那个投资人帮她买奖，得了影后。”

        “有时候，我总会觉得，戏里的一切，远没有我们真实的人生来得讽刺。”

        他说得很平静，但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深深的无力与挫败。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导话剧呢？”

        她太好奇这个，没忍住，终于问出来。

        “为什么呢……”他兀自低语了一句，第一次没对她做到有问必答，扬起唇角，“等在这里首演的那一天，你一定会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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