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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7幕


栾夏的时间掐得很准。

        晨跑回来后,她又完成了一定量的无氧运动,洗个澡换了身训练服,撘岛上的观光车来到了剧场,时间恰好是八点五十。

        她来到训练厅时,才发现今天的阵仗很大。

        盛予明不像昨天那么形单影只,这边带了季航、优优。剩下有七八个人,凑在一起,她一进来就虎视眈眈向她看过来。

        坐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站起来,雀跃地向她问好:“栾老师您好,我是徐皓宇。昨天我有点急事,没来排练不好意思。今天我一定会和您好好练习的!”

        徐皓宇是去年某大热男团选秀节目的第二名。他以前是在韩国训练的练习生,去年和韩国的经纪公司迅速解约归国后,以“可盐可甜”的小弟弟形象在选秀节目中初次亮相,迅速捕获了一堆姐姐粉,虽然没拿到第一名,也拿到了许多优质资源和片约。

        栾夏看着他过分妖娆的妆容和单薄的身架陷入沉默,觉得他的外形和气质都差程臻太远。

        但她仍不失礼貌地向他伸出手:“您好,我是栾夏。”

        “栾夏老师,你和栾梦老师长得真的一模一样耶!我上个月还在和栾梦老师一起演《春欲晚》,你要是也来现场探班,那我肯定分不出你们谁是谁的。”

        “会不会你们有时候会轮流替对方去片场演戏啊?不会上次和我对戏的,其实就是你吧?有个双胞胎姐妹真好,还能互相给互相顶班。”

        徐皓宇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刚想去握她的手,盛予明忽然出声:“皓宇,我和你的经纪人好像有说过,排练时间非剧组人员不能进排练厅,我们这边是需要清场的。”

        徐皓宇大吃一惊,忘了要继续和栾夏握手,指着他身后一大帮人问盛予明:“盛导,排练连助理也不能带么?我保证他们不会说话的,就是需要的时候让他们给我送送水擦擦汗。你们如果有需要,也可以随便使唤他们的。”

        盛予明不便劝第二次,只能优优出来唱红脸:“徐老师,这个问题我之前也跟您沟通过。我们希望无关人员不要留在我们的排练现场,包括您的助理。希望您能理解并配合我们的工作。”

        徐皓宇瘪瘪嘴,还想再争取一下,季航来唱白脸,已经把大门帮他开好了:“要是不想,现在你就可以带着他们一起走。”

        “不不不,盛导,我是很喜欢程臻这个角色的。要他们离开是么?”徐皓宇朝他身后那堆助理挥挥手,“你们先去楼下等我吧。”

        助理们鱼贯而出,瞬间消失,季航把大门一闭,拖来椅子摆好,大家一起坐下拿出各自的剧本。

        “今天主要是读本,程臻和梅梦还有塔妮莎的戏份都比较独立,前面大部分都是你们两个的对手戏。今天先把词顺一顺,看看各自还有什么要调的词。”盛予明对栾夏说,“姐姐,你先开始吧。”

        栾夏点点头,像昨晚一样从头开始念:“今天是礼拜几?”

        不是科班出身的人很难一开始就找对发音的方式。徐皓宇的气息很乱,念台词念得像是要断气:“今天是礼拜四。”

        他台词一出口,所有人的表情都惨不忍睹。

        “停,”盛予明打断,“说台词的时候用丹田。先吸气,气入腹部以后,由上而下呼气,台词才会有共鸣。你试试找找感觉看。”

        徐皓宇又试了一遍,还是找不准位置:“今天是礼拜四。”

        盛予明叫季航过去帮他调位置,但试了几次还是不成功。

        盛予明了解徐皓宇的台词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对他放水:“先顺词吧,气息的问题等会让航哥继续带你练。”

        徐皓宇在韩国训练的时候就没好好读书过,剧本里的字也认不全。他开始尽情发挥想象力,而他的想象力无疑是对栾夏的巨大冲击。她就像一辆疾驰的马车,本能一路顺利地抵达目的地,中途却总会被徐皓宇丢出来的错别字给绊倒。

        本来优优还会提醒他正确的读音。因为后来他读错的太多了,优优都纠正不过来了。

        徐皓宇在第三遍把“戛然而止”读成“嘎然而止”时,季航终于憋不住了,发出一声惊天爆笑。

        季航的笑声惊醒了在认真念错字的徐皓宇。

        他如梦方醒:“我……我是又读错了么?”

        “戛然而止,”优优好心地给他又重复一遍,“其实可以标个拼音。”

        徐皓宇下一句话把气氛推向了死寂:“拼音我早忘光了,我读完小学就去韩国了。”

        众人都沉默不语,而徐皓宇可能是嫌气氛不够尴尬,向盛予明问:“盛导,到时候我要是忘词了,舞台上会有提词器吗?”

        饶是盛予明这么好的脾气,此时也不想再说话了,僵着脸摇摇头。

        “那我可以带一些小抄吗?或者在我手心里记一些台词?”徐皓宇嫌盛予明的脸色还不够难看,诚挚建议,“或者能不能让栾老师帮我背点台词,我记不住的时候,栾老师可不可以在我耳边轻声提醒一下我呢?”

        “b角首轮不上台。”盛予明的嗓音因为不悦很低沉,“但之后如果上台肯定都是要脱稿的。”

        又对他讲:“今天辛苦你了,先到这里吧,可以先去休息一下,下午一点请到旁边的小排练厅,航哥会带你调气息。”

        徐皓宇如获大赦,和众人道别以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猛冲向大门。

        他推门欲要离开时,却被盛予明叫住:“皓宇,你知道戏剧究竟是什么吗?”

        脱缰的徐皓宇被这句话勒住,怔怔停下来看他。

        “戏剧的英文drama,来源于希腊语dran,意思就是‘做’,所以戏剧就是从古希腊起源的,最初的形式是农民们会在丰收的季节举办酒神祭祀,来表示对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感谢。他们在酒神祭祀时唱歌跳舞,逐渐就演变成了戏剧的形式。而剧场的英文theater也是来源于希腊语‘theatron’,意思是‘看到的场所’。”

        听到“狄俄尼索斯”,栾夏不由轻轻一颤,望向盛予明。

        他仍在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2018年,英国制作人siey在世界戏剧日致辞时也曾说过,剧场不仅是一个看到的场所,还应该是一个看到、理解、明白的地方。它连结着历史与未来,在你望向舞台时,仿佛也能看到你未知的命运。”

        “莎士比亚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戏剧是时代综合而简练的历史记录者’。所以,演戏不仅只是演,更多在于你的思考,对历史、对现在、对未来、对这个世界的思考。”

        他望着徐皓宇说:“很多人都说戏如人生,我也觉得同样。戏剧和人生一样,是一镜到底的,没有任何的容错率。从开场铃响起的那一刻开始,所有在舞台上发生的欢愉、悲伤、幸福、谬误、意外、无常,都已是你演出的一部分,不会再有机会修正,也不会再有机会重头来过。演员谢幕时,就好像一段人生的终结,而看台下的观众又会在唏嘘不已后,各自散场离去,去剧场外过他们自己真实的人生。”

        “所以,不要把连你自己都觉得遗憾的东西拿给观众看,也不要在你没有思考清楚时就开始,”他语调虽平和,但表情从所未有的严肃,“对你的人生还是对戏剧都是一样,谋定而后动,不要庸庸碌碌,白白蹉跎。”

        他的话虽然不是讲给栾夏听的,却让她深受触动,甚至开始反思她这两年是否如他所说,白白消磨了光阴。

        这是她听过的最好的一段对戏剧的阐释,而她完全不能相信这竟出自于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之口。

        可如果这是盛予明,一切就说得通了——他总是能做出超出她想象的事。

        但这段话显然远超徐皓宇的理解范围。

        他懵逼地向盛予明道谢,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谢谢盛导,我现在可以去休息了么?”

        盛予明点头示意可以后,他瞬间跑没了影。

        季航实在憋不住了,徐皓宇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开炮:“你跟他废那么多话干吗?狄俄尼索斯,siey,莎士比亚,我看他连这三个名字都念不清吧。”

        “好像是说得太多了,我都忘了,应该把机会都留给季老师,让你自己好好调调你的b角。”盛予明揶揄,“不过你下午还有机会,期待你能教出一个不一样的程臻。”

        栾夏算是看出来了,盛予明平时人畜无害的一面只是假象。

        只要他想,他照样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气得跳脚,比如此刻季航就气急败坏:“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你让我教他演戏,还不如让我去教铁树开花。人就是来剧场体验体验生活,给家里交个差的。你装装样子陪皇太子读读书就行了,不会真指望他上战场真刀真枪地干吧?”

        不消多说,栾夏心下早已了然,徐皓宇就是硬塞进来的关系户,家里铁定有不小的背景,而且这背景很可能牵扯到这部戏的死活,否则以季航的暴脾气,早就该像对她一样对徐皓宇当场开怼了,绝对不会忍到等徐皓宇走了才敢在背后吐槽。

        “我既然花钱雇了他,他为什么不能真刀真枪地干?”盛予明不厚道地把烫手山芋丢回给季航,“下午他就归你教了,记得给他写好排练报告。”

        “盛予明,你——”

        “是你和我说的,剧场不是围城,不要用我们的优越感把想进来的人拒之门外,不管是观众,还是想来尝试的演员,你至少该给他一次进来的机会。”在剧场,他就是说一不二的,“这是我给你的任务,你要么接受,要么现在就走人。”

        优优听盛予明把话说得这么重,吓得面色一白。

        她刚想调停,季航就将剧本朝盛予明重重一砸:“成啊,那你就和你的‘嘎然而止’一起撑这台戏吧,让观众都花钱来听他鸭子叫。”

        他撂下话,将门一甩,负气离去。

        “导演,我去看看航哥。”

        优优直追了出去,排练厅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们相望了一眼,又同时移开视线。

        栾夏蹲下身,拾起季航扔掉的剧本,递给盛予明。

        他道谢后接过,扫了一眼季航在上面写满的笔记,又将剧本合上,塞进他随身携带的剑桥包里,问栾夏:“你不生我气么?”

        栾夏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问她,可排练厅里也没有第三个人了:“你是在……问我?”

        “我都把航哥气跑了,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么?”他直截了当地问她,“你会不会觉得我找徐皓宇来,是在整你?”

        盛予明低估了她的包容心和容忍力,徐皓宇和她进组《亭亭》时见到的那帮关系户相比,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亭亭》的导演何旭对这一点很坦然,在开拍前就对她直言不讳,连《亭亭》里有戏份的猫咪,都是从一位香港投资人的三房姨太太表舅家里拿来的银渐层。

        栾夏抱着它演第一场戏时就被这牲畜挠了一爪子,何旭虽紧张她的伤势,但也叫她不要多声张,毕竟关系虽绕,这只银渐层高低也得算是只皇亲国戚。

        “谁都动不了我的男女主演,但其他的,随便嘞您。”她没演完何旭的戏,但何旭操着一口京片子送给了她很多金玉良言,“生活就是这么操蛋的,小栾,不可能什么都让你拥有,你得学会在可接受的范围里让步。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太纯粹了就不叫纯粹了,叫轴。”

        可惜那个时候她太年轻,对世界的凶险还一无所知,没把何旭的话听到心里去,而是选择和丁月竹逞着一腔孤勇,犯轴到底。

        如今她后悔了,撞了南墙才学会了让步,也对盛予明的做法见怪不怪。

        但她只是感到他之后对季航强硬的态度另有蹊跷:“你好像是故意把季航气走的。”

        盛予明微怔后,抿着唇笑:“所以说,就不能和聪明人一起做事,会过早地暴露我的目的。”

        “那你的目的是?”

        他起身换了一个位置,改坐到她对面的位置,眼角眉梢隐隐有压不住的笑意:“可能,我只是想支走他们,和姐姐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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