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3幕

说着让栾梦不要多想，但栾夏一晚上却都没睡好。

        昔日与栾梦相处的点点滴滴，闪回一般映现在她脑海里。

        她想起了很多属于她们的亲密的时刻，譬如小时候，她们互相给互相梳辫子；小学时，栾梦替她教训捉弄了她的男生；初中时，她们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黏着彼此了，但还是会在每年生日时，为对方精心挑选礼物……

        但进入青春期之后，她们各自有了各自敏感的小心思——她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只要站在栾梦身旁，就永远只能被她闪耀的光芒所掩盖。所以，她下意识的，开始远离栾梦。

        但再怎样逃离，却始终还是在意的。在失去丁月竹之后，她无法再忍受失去栾梦，失去这个亏欠她很多次，却又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想着要补偿她的别扭妹妹。

        而在这个晚上，她才真正看清了栾梦的内心。她总以为栾梦是骄傲而美丽的公主，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想要什么，伸伸手就能得到。实则风光之下，她比她想象得更为孤独。她像株带刺的玫瑰，需要用她身上的刺来掩饰她在死亡阴影笼罩下的不安全感，虚张声势地不让人察觉她濒死的脆弱，不想让人发现她有多缺爱。

        在医生推着栾梦进手术室之前，她总算卸下了她身上的荆刺，难得软弱了一回，拉住了栾夏的手：“姐……”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微弱模糊，栾夏只能俯下身去，才听清楚：“顾嘉州和《亭亭》，对不起……”

        栾夏滞住。

        还未来得及说“没关系”，栾梦的眼泪就滑落下来：“这么多年，给你带来很多痛苦与烦恼，真的很抱歉。如果我还有机会继续当你的妹妹，我一定会演得比之前出色。”

        栾夏被她的话击中，鼻头一酸。

        她为栾梦揩掉泪水：“你不需要扮演，你一直都是我妹。所以……在里面给我努力加油，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再也没有妹妹了。”

        栾梦抽抽搭搭：“好。你也是……首演一定要加油。”

        两人紧拥了片刻，在医生的催促中放开了彼此。

        栾夏站回栾父和栾母旁，看着栾梦被推进手术室，一点一点离开他们。

        在栾梦即将要离开她的视线时，她忽地看见栾梦的唇一张一合的，似乎极力在和她说着什么话。

        她读着栾梦的唇语，慢慢将那些音节拼凑在一起。

        也只不过是那三个被说烂了，但栾梦从未对她亲口说过的字——

        “我爱你。”

        她反应过来时，手术门已经缓缓闭合，栾梦也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往前直追了两步，她眼眶一热，落下泪水。

        在手术室门口呆站了一会儿，她听栾母问她：“小夏，我们会守着你妹妹的，你放心回剧场去吧。”

        栾夏回身，见栾父栾母面带关切，只能无情打破他们的希冀：“我说我要回去，只是想让她放心。我会留在这里的。”

        很多事，她难以和他们解释清楚，所以干脆不提了。既然剧组已经安排了应灿灿顶替她，肯定不会同意她再回去参加首演的。

        她更没有脸去提出这个过分的要求，始终是她先放弃的，再这样出尔反尔反复横跳，她自己都觉得她太不知好歹了。

        栾父栾母却似乎并不意外她对栾梦撒的谎。

        栾母招招手，让她到他们的身边来，拉着她一起坐下。

        栾父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本记录本，默契地递给栾母，让她一页页翻给栾夏看：“小夏，你一直都是不让我们操心的孩子，有时候我们想关心你，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关心。因为小梦，我们经常缺席你生命里重要的时刻，你表演过的那些戏，我们也没空去看。”

        “所以，我们每次只能托嘉州给我们照点你的谢幕照过来。”栾母指着页面上黏着的照片，“这是你十八岁，高中毕业大戏，《雷雨》，你演蘩漪。”

        照片旁边写的文字要比栾母所说得复杂得多，不仅写了栾夏登场的日期和地点，还详尽地记录了栾梦所扮演角色的性格特点，以及摘录了角色最重要的经典台词。而栾母和栾父总会在末尾添上几句话：

        【从没看过你穿旗袍的样子，看见你亭亭玉立站在台上的那刻，我才意识到我的宝贝女儿长大了，迈入了十八岁，也迈入了成人世界的大门。但我从没担心过你，你一直都是那么独立自主，自己拿定主意的事，一定会坚持做到。我只是希望往后的生活里，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你也能告诉爸爸妈妈。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给你足够的关注，你无法给予我们信任，有什么事总是自己想方设法解决，也不愿找我们帮忙。

        抱歉啊，女儿，因为妹妹，错过你人生太多重要的场合。对你来说，我们是不称职的父母，只能在你每次落幕后，用这种方式回顾你在舞台上的美丽瞬间。希望妹妹病好之后，哪天你再演戏时，我和你爸一定会早早地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等着我们的女儿登场。】

        【爸爸不懂话剧，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听嘉州说，这场戏你演得很好，你上台谢幕的时候，收到的掌声比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我听了以后很高兴，但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在台上，没有人会比我的女儿更耀眼了！

        我耀眼的女儿，或许你此刻还是不能理解我和你妈送你去英国的想法，自从我们宣布这个决定后，你也再也不肯和我们讲话了。我承认，对待你，我们一向自私，但是除了小梦的因素以外，送你去英国，是因为我们真的觉得你值得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虽然你自己可能还没意识到，你对表演这件事比你想象得更热爱。

        千言万语总是在心里，写到纸上又不是这么回事了。我没有期许你会原谅我们的一意孤行，只希望有天，如果你也成为了母亲之后，在收到这本记录本时，能不要这么痛恨我和你妈的偏心眼。祝你在英国的求学之旅一帆风顺，我们都永远记挂你，也爱你。】

        像一本厚厚的手帐，这本记录本收录了她大大小小的演出。虽然大部分都是她在伦敦的演出，但他们还是托顾嘉州帮忙拍到了她的谢幕照，还为她抄录了各种台词，写下很多心得，最后还往往都跟着他们当时没能说出口的牵挂，类似于关心她在国外吃得好不好，感冒了有没有及时去看病，搬家搬得顺不顺利……

        这都是她从未告诉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的事。

        翻看完整本记录本时，栾夏情绪上涌，看向栾父栾母，一时说不出话来。

        “本来我和你爸是想，要等你结婚的那天，在你的婚礼上当成一个小礼物送给你的，没想到今天提前拿出来了。”栾母摸摸她的头，“今天给你看这个，不是想让你原谅我们对你的忽视，我们只是想让你知道，小夏，你这么多年的坚持，我们都看在眼里。放弃只是一瞬间的决定，但放弃之后的遗憾和后悔，可能会伴随你终生。所以不要放弃，至少不是在今天，在这里。”

        “更不要担心失败，不要因为担心观众不喜欢，就不敢再去登台表达你自己。”栾父用他宽厚的手掌在栾夏面前努力击出清脆的声响，“不管怎么样，我和你妈都站你这边，你永远有我们给你的掌声。”

        栾夏泪眼朦胧，却不知如何和他们解释，她已经失去了首演的资格：“爸，你鼓掌鼓早了……这一次，要让你们……”

        “失望”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手机在她口袋里狂震。

        她不自觉掏出来瞟了一眼，见是季航发来的微信，迟疑片刻，还是点开了。

        一个拍摄好的小视频蹦了出来。

        蔚蓝的天空之下，季航和其他的主演们都带着乐器，齐齐站在海滩里，组成了一支酷炫的乐队，为她齐声合唱小红莓的《dreams》：

        「ohgingeveryday/

        ineverypossibleway/

        andthoughmydreams/

        it''sneverquiteasitseems/

        neverquiteasitseems」

        浪潮奔涌向沙滩，但他们不闪不避，继续带笑吟唱。

        直到间奏时，季航才带头向她喊：“栾夏！我给你种的向日葵已经开了！你今天必须回来看看它！”

        “小栾姐！回来吧！”优优的头发被海风吹得糊了她一脸，但还是坚持朝她高举着手喊，“我们一起造梦吧！”

        “回来吧！我们一起造梦！”

        “一起造梦！！！”

        ……

        无以言表的感动汹涌而至，栾夏捂着嘴，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们竟然……还愿意给她机会回去？！

        栾父栾母却早早地替她按好了电梯，推着她出发：“小夏，快去啊！再不走就真的赶不上船了！”

        看样子，她的爸妈早和她诡计多端的朋友们早有过串谋了。

        但她没有时间再去分析这些了。

        她急匆匆和他们挥手道别，在季航他们的歌声中，飞奔向电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剧场，回剧场，回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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