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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韩州忆汴州


作者有话要说:</br>作者为本章做了不少关于韩州的研究,希望尽量还原赵宋俘虏们在韩州的艰辛生活。

        本书是《末代公主》系列第八部,女主角是北宋末代的柔嘉公主。连载期间定于中国的每周五,亦即美国的每周四更新。欢迎读者们按时来追踪情节发展!

        金国天会六年阴历十二月二十六日(西元1129年阳历一月十八日),金兵们押解着所俘的赵宋二帝以及眷属、宗室、近臣等数百人抵达了韩州(后世的辽宁省昌图县)。另有一批俘虏起初并未去上京(后世的哈尔滨市附近)参加献俘仪式,就直接从燕京过来会合。这两批俘虏数目加起来超过两千。

        赵宋俘虏们进入的韩州是一座空城,原本住在城内的女真百姓都已经奉命迁离了,将整座小城让给了赵宋俘虏们。此外,城外有四十五顷农田也划给了赵宋俘虏们,目的是要他们自食其力。

        不过,赵宋俘虏们是在岁末冬寒时节来到韩州,自然不可能马上去耕田。他们在风雪交加之际纷纷下了马车,赶快跑进韩州城里的半地穴式房屋,然后起码要在室内待到过完年了。

        这种半地穴式房屋的底层在地面下,约有一米多深。从朝南的前门进去,必须踩石阶下去。一户里面分为三间,中间是所谓的外屋,但并非客厅,而是兼作饭厅与厨房。东西两侧各有一间起居室,以靠墙的炕为床。

        在重昏侯赵桓分到的这一户,赵桓带着嫔妾郑庆雲、狄玉辉两人住进了西侧起居室,而安排长子赵谌、女儿柔嘉,以及慎妃朱璇与次子赵谨母子俩睡在东侧起居室。赵桓特地请金兵们帮忙用木板把东西两侧的起居室分别隔成南北两间。这样一来,住在西侧起居室的郑庆雲和狄玉辉得以分房,让赵桓轮流陪她们两人之一同睡,而在东侧起居室,虚岁已有十二的赵谌就独睡南边那间,虚岁八岁的柔嘉则得要跟堂姨兼庶母还有足岁一岁三个多月的异母弟弟同睡一间房。

        正在学走路的赵谨时常摔跤,一摔就大哭,吵得柔嘉很烦。或许因为柔嘉太怀念逝去的母后了,每当她看见庶母抱起哇哇大哭的谨儿,摇摇哄哄,她就忍不住自怜是个没娘的孩子,偷偷跑去屏风后面的小浴室饮泣

        柔嘉亟欲避开庶母与弟弟,就总在早晨出门,去看祖父练字,也跟着学写祖父独创的瘦金体。她最愛听祖父夸赞:想学瘦金体的人很多,可只有雪儿一人能学得像!

        祖父的嘉许令柔嘉越发努力习字,乐此不疲。她天天去向祖父请益。恰好祖父家就在隔壁,两户之间有地道相通。

        赵佶在韩州的住处原本也是一户民宅。由于赵佶的妃嫔太多,尽管低阶嫔妾们皆已被金国将士们瓜分或送进洗衣院,却还剩下一些高阶妃嫔,一户韩州民宅根本不够住,因此只有他过去后宫中地位最高的郑皇后、乔贵妃、崔淑妃三人与他同住一户,其餘妃嫔都住在别处,等他传召才过来。

        在赵佶这一户住宅,中间的外屋从饭厅兼厨房改成了书房,并且用屏风隔出了一间可让赵佶所召来妃嫔侍寝的卧室。至于他与后妃三人的三餐,则都是在赵桓那一户的厨房先让类似钟点工的厨子做好了,再由赵桓的两名嫔妾亲自送来。

        这种做法大致过得去,唯一的问题只在大年夜。本来,大年夜应当阖家团圆,但韩州没有一栋房屋的空间足够让赵宋皇室团聚一堂。赵佶的子女太多了!到了女儿、媳妇、孙女们几乎皆被金国将领强占或送入洗衣院以后,还有很多儿子、孙子,以及儿子们的侍妾们,韩州任何房子都坐不下这么多人。

        赵佶不得不放弃大家庭聚会的传统,宣佈要到长子赵桓家去吃年夜饭,另外叫他最偏愛的第三子赵楷带着还在身边的三个儿子来参加。赵楷原有四个儿子,但次子赵黑郎已过继给了他十三弟赵朴,就留在赵朴那边。赵朴以及别的赵宋宗室亲王们都只能各自在小家庭过除夕。

        这是赵桓与赵楷兄弟俩难得一次同桌共餐。往昔在汴京宫廷,逢年过节,在豪华宏敞的内殿之中,他们俩的座位从不曾如此靠近。至于平日,他们俩则极少来往,都宁可避不见面。

        年龄只差一岁的兄弟皆难免会有竞争心理,何况赵桓与赵楷生于皇家。赵桓在太子时期经常提心吊胆,就是唯恐父皇会改立资质较为聪颖、面容又最像父皇的郓王赵楷。赵楷不但有一张酷似父皇的白皙圆脸,而且精通琴棋书画,尤其和父皇一样特别擅长描绘花鸟,难怪被父皇视为真传!每当父皇夸奖赵楷,赵桓都未免满心不是滋味,却偏偏莫可奈何

        赵楷所带给赵桓最大的威胁,莫过于政和八年(西元1118年)那场科举考试———当年虚岁十八的赵楷竟然偷偷匿名去应试,结果中了状元!虽然,父皇为免天下人议论,改把状元头衔赐给了第二名王昂,但是赵楷“状元皇子”的名声从此远播,父皇也越来越喜欢他

        后来,赵楷荣获父皇任命为皇城司都知,亦即管理皇城治安的首长。赵桓为此越发不自安

        赵桓并未太多疑。赵佶确实动过易储的念头,只是看看桓儿并无过失,找不到适当的名目来换太子,才打不定主意,年复一年拖延下去。若非赵佶在金兵入侵之时急着要丢下烂摊子,而临时禅让只能传位给现任太子,假设天下长久太平,赵佶最后会如何取决,还真难论断

        兄弟俩心照不宣,都很清楚这一点,心结就更难化解了。自从受俘北上以来,赵楷一直暗恨大哥庸懦无能,也一心认为:假如是自己临危受命,必有办法击退金兵,才不会害得数千人沦落到荒凉北国来吃苦忍辱,甚至连妻子也保不住!

        赵楷的满腔怨气,在年夜饭席间差点爆发出来!注重味觉享受的赵楷眼看饭桌上的食物只有一些麵饼、一锅酸菜羊肉汤,配上几碟腌瓜、萝卜干、醋黄豆之类小菜,而象征年年有餘的大菜居然是一盘切成小块的咸鱼,就连一条鲜鱼也没有!他不由得蹙紧了眉头,脑海中浮现从前的大宋宫廷除夕盛宴,光是鱼类就有熸石首鱼、熓湖鱼、糊燠鲇鱼、清汁欧胡鱼、酒炊淮白鱼等等,各种珍馐佳肴数不胜数

        记忆中的御膳对照着眼前的粗食,让赵楷实在难以下箸。纵然赵楷并未明言表达内心的积怨,赵桓却从赵楷的眼神中看到了三弟的愤懑。这勾起了赵桓满怀委屈

        从赵桓的观点来看,自己等于是背了黑锅,因为金兵太骁勇善战了,换了谁也无法力挽狂澜。三弟凭什么认定了这一切耻辱,都完全错在没有让他领导?赵桓越想越气

        兄弟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在大年夜也仅仅打了声招呼,不对彼此多说一句话,让为父的赵佶很难受。赵佶原以为,他们两人不和全都是为了皇位,那么,皇位一旦没得争夺了,即可冰释前嫌才对。况且,兄弟俩的正妻分别为红颜薄命的姐妹俩,一个投湖自尽了,另一个惨遭送入洗衣院,痛失愛妻的兄弟俩更理应同病相怜啊!

        赵佶有意拉拢两个儿子,就含笑说道:“你们兄弟俩平常很少见面,应该趁着大年夜多聊聊嘛!楷儿你先敬你大哥一杯吧!”

        不料,赵楷竟不给父亲面子,推讬道:“回父皇,楷儿今天肠胃不太舒服,今晚才一口酒也没喝。请父皇恩准楷儿改天再敬大哥!”赵楷仍然照用“父皇”为称呼,这是赵佶所有儿子们在俘虏生涯中一致的习惯。

        赵佶听了楷儿的藉口,倒也不好勉强他,就打个哈哈,勉强笑道:“这酒你不喝,还有点可惜呢!韩州这个小地方出产的高粱酒,固然比不上大宋宫廷的葡萄美酒,却倒是另有一番风味。据说,高粱酒很能驱寒呀!”

        “那就请父皇今晚多喝几杯吧!”赵楷慢条斯理回道:“过两天,楷儿好些了,再来陪父皇与大哥畅饮。”

        当下赵佶与赵桓都听得出来,这是不会实现的讬辞,却只能点头。赵楷则继续强调肠胃不适,不等父皇酒醉饭饱,就提前告辞了。

        赵佶目送着愛子轩昂的背影,若有所失。赵楷在赵佶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三十一个儿子之中,乃是身量最高的一个,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八一。若以宋尺来测量,赵楷高过了大哥一寸(三点多公分),更比父皇高出了两寸(六点多公分)。赵楷不仅是个高大版兼年轻版的赵佶,也向来是赵佶寄予期望最高的一个儿子,差点就为了他废立太子

        假如当初没有顾虑太多,就让楷儿担当大任,天资过人的楷儿是否做得出有效的决策,抵挡得了金兵呢?赵佶暗自思量着,不禁迷惘

        虽然赵佶此刻一言不发,赵桓却看得出来父皇在想些什么,而为此倍感鬱闷,提不起劲来多向父皇敬酒,就默默喝些酸菜羊肉汤。好在由于赵桓素来内敛寡言,赵佶并不介意。

        只不过,这顿年夜饭让赵佶越吃越乏味。他放下了筷子,故作体恤说道:“看你们都像是有点累了,而且谨儿还小,需要早睡,朕就不在你们这儿守岁了。”他依旧自称朕,尽管每次口中发出朕字时,心底都会泛起一阵凄凉

        稍后,赵桓率领家眷恭送父皇时,柔嘉忽然开口央求道:“请问皇祖父,可否让雪儿过去陪皇祖父守岁?”

        赵佶一听,非常惊喜,当然同意!他不知道,柔嘉要到祖父那边去守岁,主要是不想听庶母每夜必为谨儿唱的催眠曲,虽也有部份原因是愛看祖父的字画。

        柔嘉随着祖父、继祖母,以及两位庶祖母走地道,来到了他们四人的住宅。昏德公夫人郑氏提议下围棋。于是,赵佶与郑氏、乔氏与崔氏分别对弈。柔嘉则站在祖父座位旁边看棋。

        赵佶为了避免宝贝孙女嫌闷,每走一步棋之前,都先问问雪儿有没有什么想法?柔嘉一开始羞涩摇头,稍后却慢慢壮起了胆子来提供意见,结果频频赢得祖父赞许,让柔嘉对这棋局越来越感兴趣

        下过了两盘棋以后,郑氏、乔氏、崔氏三人都很睏了,赵佶与柔嘉祖孙俩却还是精神奕奕。赵佶就让郑氏回她专有的卧房,也让乔氏、崔氏回她们俩合住那一间,只留祖孙俩在作为书房的外屋。

        赵佶原本打算指点柔嘉棋艺,但是,柔嘉无意间一抬眼,望见了祖父的书柜顶上搁着好多卷画轴,想必都是祖父的旧作,就请求观看。赵佶欣然应允了,柔嘉就跑去踩上了书柜一侧的一张凳子,从书柜顶上拿了两卷画轴下来。

        其中一卷画轴展开来,就是赵佶常画的花鸟图。然而,另一幅画却引起了柔嘉强烈的好奇心,因为这是一张仕女肖像———画面上一身素白衣裙的女子窄肩细腰,有一张极其清秀的瓜子脸,神情似乎相当冷漠,隐含以柔嘉的稚龄未能理解的孤傲

        “请问皇祖父,这是谁?”柔嘉忍不住问。

        “这是———”赵佶迟疑了一下,才悠然答道:“她啊,是皇祖父的好朋友,生平最知心的好朋友。”

        说着,赵佶的眼神变得朦胧了。他恍然忆起了初见名妓李师师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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