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答复

席巴看到奇犽的表情从错愕逐渐变得平静。他没有装做普通孩子那样对任何不满意的事情都大喊大叫，也没有仗着席巴态度较好去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在他眼睛上投下一片阴影。

        席巴安静地等待，他知道这是奇犽正在思考，他一定会给他答案的。

        他很期待奇犽的答案。

        奇犽终于开口：“那就让小杰他们离开，我留下。”

        席巴：“你不想见他们？”

        奇犽：“我在带她来到家里前曾对他们用我的性命做担保——我一定会保护好晓榈。如果我把晓榈留下，那我也没脸去见他们了。”说着，他抬眼直视席巴：“老爸，如果你想对她做什么，那你就会永远失去我。”

        席巴蹙眉：“奇犽…你这是在威胁我？”

        奇犽耸耸肩：“我也不清楚这句话能不能算上是威胁…权利一直都在老爸你手上。”

        老爸，我在你心中重要吗？

        来——告诉我吧。

        ——席巴笑了。

        他欣慰又惊喜地发现：只是离开家出去了一个月，他的儿子就长大了，已经能够用自己的性命做筹码来威胁他这个父亲了……

        奇犽在安静地等待席巴回答，就如同席巴之前在等待他回答一样。他们都胸有成竹，不管对方回答什么，都不会使他们动摇。

        出乎意料的，席巴下一句话却是：“奇犽，猎人测试怎么样？”

        奇犽愣了一下，然后他思索几秒，简单概括成一句话：“嗯……很容易。”

        “过来吧，奇犽。”席巴放下撑着脸的手，轻轻拍拍他旁边的空位，语气非常柔软：“坐到这里来。”

        奇犽没反应过来：“咦？”

        “我想听你说说……参加猎人测试时都做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有什么想法？什么都行……说给我听吧。”

        反应过来后的奇犽像个真正的小儿子那样，纯真又懵懂地抬头看着自己高大的父亲：“嗯。”

        ……

        王晓榈在伊尔迷提问后沉默了非常久。

        其实伊尔迷的问题不难回答，就算她记不清法律法规也没关系，她只要询问星屑，星屑就会告诉她答案的。

        何况，在她原先所在国家的法律上，“□□”其实不难判定。不管是买凶者还是直接杀人者（行凶者）都会被判定是共同故意犯罪，成立故意杀人的共犯。可以判处死刑，无期徒刑，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所以，不存在“杀手只是行凶的刀，所以无罪”的说法，而是二人以上共同过失犯罪，不以共同犯罪论处；应当负刑事责任的，按照他们所犯的罪分别处罚。

        这个问题只要老老实实按照法律法规回答就行了。

        可问题是……她不敢回答。

        你有遇到过这种事吗？——你看到家庭贫困的同学偷偷藏了文具店的一块橡皮擦在袖子里，你知道她的自尊心很强，旧的橡皮擦只剩小小一块儿了，而现在同学们都有带着香气形状可爱的橡皮擦。但是她家里确实很穷，她家里不止她一个孩子，而店员看起来很凶。

        你会怎么做？会直接告诉店员她偷东西了吗？还是假装没看到，让她顺利离开文具店，然后事后再去找她告诉她不要这么做了？

        她原本朦胧的记忆逐渐又变得清晰了，在这时她才想起来：啊，我曾经也遇到过像这样的事…我当时是怎么做的？

        在文具店偶然看到同学这么做的王晓榈愣在当场，她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这不能怪她，谁会怪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不能遇到这种事就立刻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呢？于是她看到那个同学若无其事地只付了一支铅笔的钱，就离开文具店了。

        但是那个时候，她回头来看了店里一眼，就看到了她，她们隔着店门玻璃对视了这短短的一瞬间。

        王晓榈其实现在连那个同学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住院三年，很多人的模样与声音在记忆中都变得非常模糊，只有家人的还是清楚的，但也有时候不能立刻想起来，需要努力回想，才逐渐变得清晰。

        可是她还记得，她被同学眼中的情绪所震撼到的那一刻。

        她无法形容那种情绪，是厌恶？——对谁的？还是愤怒？——又是对谁的？或者是羞愧难当呢？难过？嫉妒？——这对她来说太难懂了。

        后来爸爸接她放学，她牵着爸爸的手问：“爸爸，棕榈树只会永远迎着阳光吗？那么到了晚上太阳公公下山了，棕榈树会怎么办？”

        她也想永远快快乐乐的，可是现在她好难过。

        爸爸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停下，单膝蹲在她面前跟她平视，告诉她：“太阳公公下山了，那么月亮奶奶和星星孩子们就会出来。大海是宽阔无垠的，在一片漆黑的时候，它就像块巨大的镜子。你见过星空吧？夜晚的大海就是另一片星空，倒映在里面，然后海上的小船啊，就会在这片星空中安稳的熟睡，做着充满梦想的美梦。”

        “那棕榈树呢？”

        “就会在海边等他们回来。到了天亮的时候，所有离家出行的小船都会回来，就像你在家开着灯等妈妈加班回来一样。”

        “那棕榈树不会开灯，它不害怕吗？”

        “开灯只是为了有光来驱赶黑暗，所以只要你心中有光，那么漆黑的夜晚就一点也不可怕了。深夜的大海是人的本能恐惧——害怕深渊与黑暗是很正常的，但是你知道的——深渊之下，有星星睡在里面。”

        王晓榈抬眼看向这个大哥哥，她的脑子里还在想爸爸的教诲，每当她动摇的时候她都会想到爸爸说过她的名字的含义。

        那代表着他们对她的期许……她是律师的女儿，她的名字叫王晓榈。

        “奇犽没满14岁。”她说，“按照我那边的法律，小孩子没满14岁是不用付刑事责任的。需要负责任的是你们这些家长，是你们把他培育成这样，是你们让他去杀人的。”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大：“是你们没有给他选择！他说过他不想做杀手的！所以真正该被抓起来的是你！只要好好教育奇犽的话，他一定还有救！！”

        大人只会责怪小孩子为什么没能好好做个人，可是小孩子都会向大人学的，不是吗？是大人自己变坏了！小孩子只是跟他们学而已，为什么反而来说这个孩子没救了是个坏孩子？

        她知道奇犽杀了人，但是…但是他说过他不想继续做杀手了，说明他还有救，她不想放弃他。

        奇犽一定还有救的，她不想放弃啊。

        伊尔迷安静地看着她：其实她说的那些他都不在乎，只是在逼她做选择罢了。在她的回复中他只听到她说“只要好好教育奇犽，他一定还有救”这句话，他也很认同这点。

        奇犽虽然受到了你们的影响，但是现在纠正他还来得及，只要好好教育他，让他明白他天生就注定是名杀手，他就还有救。

        王晓榈选择了替奇犽的杀人罪行说话，那说明她选了“感性”这边…这太好了。虽然如果她选择“理性”那边抛弃了奇犽，对他来说更好，因为奇犽就知道朋友是会背叛的了……不过就算她选择不背叛奇犽，那他提前准备的那枚棋子也就有用了——不管她选择那边，他都有应对的办法。

        他再次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这个孩子最在意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身边的人。所以只要对她最亲近的人下手，她就会乖乖听话了。多么简单，多么愚蠢。

        他已经充分理解到如何摆布这枚棋子了，现在需要做的是寻找——找到那个能让他使用这枚棋子的对手。

        会是谁呢？

        既然对弈的对手还尚未明朗，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把“王晓榈”重新教育。利用她的正义感与同理心，再加上对喜爱之物的偏袒，她一定能够成为“自以为是正义制裁”的凶器，坚定不移地捅入猎物的胸膛吧？

        他不喜欢做麻烦的事，但没有哪个猎手不会好好打理自己的武器。越是花费心血去打磨的利刃，越干净顺利切割猎物身体时就越愉悦。

        “你似乎对我们家的业务有些误解。”伊尔迷说，他拿起那个遥控器，对旁边的大屏幕点开：“我给你看看一些任务目标过去的所作所为吧……这也是被允许公开查阅的部分，资料来源真实可靠。”

        看到被暗杀之人的罪行时，本就偏袒奇犽的你，是否会觉得杀人行为其实是正确的呢？

        那块墙壁上的大屏幕被打开了，开始播放彩色短片，都是从一些新闻报道和举报人的偷拍视频上剪辑下来的。虽然这个短片粗造烂制，但每张图片与视频片段都绝对真实，出现的每具受害者尸体都是能让小孩子做噩梦的程度。

        出乎意料的是，王晓榈看得很认真，没有露出任何嫌弃与厌恶之情。这倒是让伊尔迷稍有赞赏：看来这个孩子并不怕尸体，这意味着她做杀手的潜质更高了，他会考虑不把她作为针人使用的可行性的。仅仅只是暗示的话……

        他不知道王晓榈看得津津有味的原因是：她现在在看的不是他播放的犯罪记录文档，而是一部洞穴探险纪录片。

        在伊尔迷要打开显示屏的时候，星屑就弹窗警告她了：『警告：系统探测到接下来会显示根据「内测玩家」所属国家的法律法规所禁止向低于十八岁未成年人显示的画面，是否开启局部定时屏蔽功能？屏蔽开启后系统将会在「内测玩家」眼中替换成老少皆宜的纪录片进行播放。』

        她知道她没满18岁，不过好奇心还是让她有点想知道这个大哥哥要给她看什么？但是看到星屑说会换成纪录片后，她立刻选择了“是”。

        她喜欢这种有关大自然的纪录片！大自然比人类要有趣一万倍！

        短片并不长，伊尔迷算着时间想到爸爸和奇犽那边应该也快说完了，就把短片关掉了。

        晓榈还有点遗憾——她还没看完呢，才刚刚看到探险队在洞穴里看到了很多闪亮亮的乳白色水晶。

        不过接下来伊尔迷的话让她为之一振，他说：“我现在把你送到奇犽和爸爸身边。”

        哦！纪录片晚上再让星屑继续给她看也可以，她终于能又见到奇犽了！

        晓榈从沙发上跳起来，蹦蹦哒哒地跟在伊尔迷身边：现在她开始觉得这个大哥哥挺好的了…这次他不仅没有打她，还给她拉椅子，看片子。如果他能够一直对她这样好的话，她就原谅他之前欺负她的事情。

        她的好心情持续到见到奇犽的时候，她的嘴角就垮下来了。

        伊尔迷用电话告知了席巴会过去的事情，于是席巴让奇犽去另一个房间等，他跟伊尔迷还有些话要说。在这段时间，奇犽可以跟晓榈说点什么，等席巴跟伊尔迷说完，就要轮到晓榈和席巴谈话了。

        奇犽刚刚跟席巴愉快的交谈结束，席巴同意他交朋友的事情，也同意他跟朋友们一起出去。不过席巴说他的朋友们需要锻炼，而皆卜戎会帮助他们的。所以让小杰他们先在山下锻炼，直到他们能够推开试炼之门，就代表实力得到揍敌客家的认可，那他才能放心让奇犽跟他们一起离开。

        奇犽觉得老爸说得对，既然老爸答应了能够让他离开，那么就算一时半会不去见他们也没事！大家还有电话能联系呢，让他们好好地训练吧！

        至于王晓榈…席巴说他想要亲自见见她，毕竟只有她是被伊尔迷亲口承认的“奇犽的朋友”。所以席巴想要亲自接触后才能了解到她是怎样的人。

        奇犽认为这没什么，既然老爸都同意让他出门，还要帮助他的朋友们训练了，那老爸肯定不会伤害晓榈的，对吧？反倒是大哥在想什么，他就真的不懂了。打算等大哥和老爸谈话完出来就去问问大哥。

        看到晓榈被大哥送回来，身上毫发无损的样子，奇犽刚放下心，正打算要问她下午茶吃什么？蓝莓蛋糕可以吗？却发现她一脸难过地盯着他，突然上来握住他的手！

        奇犽本来可以躲，但是他对她主动靠近的行为已经习惯了，所以没有躲。可是握住他的双手这种亲昵举动还是把他吓到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回想起对席巴说关于她的那些几乎是告白的话，他的脸立刻就涨红了。仿佛有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下到上阵阵导入大脑里，让他的大脑就要当场当机。

        她的手好小、好暖……难道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没有别人的情况下，她终于知道他的好了？看来大哥很恐怖这点偶尔还是不错的嘛！！

        心神荡漾的奇犽小心地瞥她的表情，但是下一秒他又愣住，刚刚还小鹿乱撞的心脏现在却快难过地喘不过气。

        她又哭了。

        “怎么了……我大哥他欺负你了？”奇犽曲着膝盖侧头小心翼翼地问，用这样的方式来降低视野让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

        晓榈两手都抓着奇犽的手，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在托付一样着抽抽搭搭地说：“呜…奇犽……以后你不要杀人了好不好？我们…我们一起去救人吧！我会帮你赎罪的…只要救的人够多，你就能够得到原谅的…呜……好不好？”

        奇犽小脸惨白，他立刻明白晓榈在说什么。

        他问：“你都知道了？”

        他没意识到现在他问那句话时的声音很冷，跟以往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完全不一样。现在的语气才是真正作为杀手的他。

        王晓榈还在哭，她说：“你哥哥都给我看了，我数过了，你杀了13个人……”

        奇犽冷笑：“13个？不止，还有那些人的保镖和佣人。我们暗杀时会把看到的目击者和碍事者都杀掉的，具体杀了多少人我自己都算不清了……哦对了，在猎人测试时我也杀了一个呢，就在你睡觉之后。”

        说到最后，看到晓榈愣愣地看着他时，他心中甚至有种报复成功似的快感！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就算再怎么祈祷不要被你知道，让你一直这样把我当成普普通通的男孩子看…但果然还是没有用。你跟我是完全不同的！你那么好…你谁都想救……现在你终于知道了我的真实面目，一定觉得很恐怖，很恶心吧？我杀了那么多人呢！！

        奇犽看到她还攥着他这双沾满鲜血的手，就想要抽出来。可是她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奇犽恼羞成怒地冲她吼：“松手！”

        “不松！”

        “你是笨蛋吗？我可是杀人犯哎！”

        “就是啊！那又怎样！！”

        奇犽：“……”

        这段话真是似曾相识，没想到最后却是在这种立场。

        奇犽被她握得那么紧，反倒有点舍不得松开她的手了，可是内心中又害怕，害怕明白他的罪行后她会如何，就算她现在握着，那也有可能她会说她讨厌他。

        “请不要讨厌我。”出乎意料的，这句话却是从王晓榈口中发出的，大滴大滴的眼泪滴下来，她的脸皱成一条沙皮狗：“一定有办法赎罪的…杀了一个人的话，那么我们就救十个人……是死刑的话，那我……”我来替你死吧。

        “……一定会有办法的，总之，你以后别再杀人了，好不好？”她祈求道。

        你杀了那么多人，就算你没满14岁，可这里是别的国家，法律可能不一样…你可能要被判死刑了。可是我不会死的，所以…如果你要被判死刑的话，我来替你死。我死过几次了，已经习惯了，我不会害怕的。然后你要去救人，不要再杀人了……直到你被原谅为止，你一直救人的话，一定会获得宽恕的。

        就像是那个同学，她愿意借钱给她的，然后她们一起想办法去赚钱，比如说捡瓶子拿去卖……两个人一起赚钱就不丢脸了。总之，一定有办法可以赚钱还给她的。不要再偷东西了，好不好？

        一定有办法的…在选择变成坏孩子之前，一定有机会能够得到救赎的。

        他们都还有救，她不想放弃他们，也不想被他们讨厌。

        ——请不要讨厌我。

        ——请不要放弃你。

        奇犽在被震撼的同时感到困惑不解：“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你不是最讨厌别人死了吗？”

        奇犽没有想再抽手的迹象，她就松手，边吸鼻涕边回答：“噗…你说过你不想做杀手才出来的（第20章）。”

        奇犽：“……你真的相信了？”

        她用力点头：“嗯！！”

        奇犽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了，他摸摸她的头，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也知道我不想做杀手，那干嘛还要来求我以后别杀人？我爸爸答应我离开家了，以后当然不用再杀人了啊。看你哭成这样，笨死了。”

        她抬手擦眼泪和鼻涕，嘴上还要说：“我就是笨蛋啊！你不也知道了？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可能其他人会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是我只想出这个办法了。”

        奇犽用自己的长袖替她一起擦，他说：“托你的福，我现在是猎人了…以后我会救到很多很多人。嗯……大概是我杀的人数的数百倍吧，可能数千倍、数万倍！”

        晓榈的嗓子有点哑，她听到他的话还是咯咯地笑起来：“那以后奇犽就是英雄了。”

        “那当然~我肯定会是超级大英雄的！然后我就……”他自吹自擂的话瞥她一眼就说不下去了，脸颊又再次慢慢地泛红。

        王晓榈自然而然地接话道：“然后我就为你加油。”她笑嘻嘻地：“以后我就是英雄的好朋友了！”

        “想当我的好朋友你还差得远呢——我的好朋友是小杰！”

        “欸——？！那我呢？”

        “你现在还是朋友的阶段咯~！”

        “我也要做奇犽的好朋友！我会送给你最好看的裙子的！”

        “你快点给我把这个梗忘掉！！”

        ……以后，我成为英雄了，救了成千上万的人，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宽恕也好……然后我就向你告白。

        ——请问，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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