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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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邺城盗贼的案子最终也没查出什么结果来。
魏王怪裴思渡办事不利,罚了俸禄叫人停职在家思过。
裴思渡没事人一样乖乖领了罚,闲来无事就搬个墩子跟裴清郁一道在院里嗑瓜子午睡。
他赋闲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从曹瑾的身世到前世的种种。
其实江弈怀而今在他手中不是什么坏事,前世边疆诸侯敢起兵叛乱便是因为手中有一个皇子,若是这个皇子被裴思渡牢牢地抓在了手中,那是不是十六年后的那场叛乱便能就此终结?
这辈子的情况已然与上辈子截然不同。
裴思渡也不知道局势会向哪个方向走去。
裴清郁坐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好久没见嫂嫂登门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
只是不见面而已。
他怕自己露陷,就暂时有意地避免了与江弈怀碰头。
重来一回,他放弃了与前世一般的活法。
他把自己骨子里的那份对权力的渴望一点点收起来,压成一种细水长流的运筹帷幄。
裴思渡对曹氏的恨与惧丝毫不减,反而在这种合家欢乐的氛围中愈发深厚。
前世长时间的如履薄冰叫他保持着风声鹤唳的习惯,直到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大梦初醒。
感到了重活一世的新鲜感。
裴晏如一语将他惊醒。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孑然一身的裴督公,而是裴氏的二公子,身后有当朝国相和北疆重将支撑,他不必再那般如临深渊。
裴思渡有些唏嘘,他忍不住长叹一声,一口气还没舒完,裴清郁便骤而开口打断了他:“你这几日成天长吁短叹,没事做在家快生出一身闲愁来了。若说你没与她生嫌隙鬼都不信,小妹都托我来问好些次了,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裴思渡随口答道:“还能怎么回事,见多了不想见了呗。”
裴清郁不信:“当真?”
裴思渡“啧”了一声,十分不待见地冲裴清郁道:“我跟他,情投意合、情比金坚、情难自已。满意了么?”
“鬼才信你。”裴清郁轻嗤一声,锲而不舍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说清楚,嫂嫂为何不来了?她不见你,见我们不成么?”
裴思渡瞥了他一眼,十分不耐烦地道:“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我又不是曹瑾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了?你要是好奇,你自己去问他不行么?”
裴清郁:“……”
“裴思渡。”
他一拳捶在裴思渡的肩头:“你是疯狗吗?”
裴思渡“我呸”了一声,“你才是疯狗,家里唯一一个无官无职的人还在我面前瞎叫唤,滚一边凉快去,别碍我的眼!”
闻言,裴清郁立马撸起了袖子:“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脸色铁青,满面杀气地瞪着裴思渡,道:“有种你你别跑啊裴思渡!过来咱俩来比划比划?看谁是疯狗!”
裴思渡一点也不想跟他一般见识,“我有毛病我跟你比划?输了挨你的打,赢了挨爹的打。你裴清郁在家里那是祖宗,惹不起躲得起,你不走我走还不成么!起开起开!”
说着,他甩袖就要跑。
不想刚起身,门外便忽然窜出来个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大公子府上的门房。
裴思渡忍不住“啧”了一声,他看见这老头就觉得没好事,正想着跑快点能避则避,不想却已然被那眼尖的老东西给看见了。老门房站在门口大叫着道:“裴大人,裴大人,魏王在浣水台上办了一场谈诗盛宴,大公子邀您三日后浣水一叙,唉!裴二公子!裴二公子您别跑啊,公子!”
-
五月十五浣水谈诗,这样大的场合,又是大公子派人来请,裴思渡去是定然要去的。
他穿了一身银绣的白袍,大袖襟口都阳绣了奔腾鹿纹,坐在浣水台上,活像是只迎风招摇的花孔雀。
懂行的都能看出来这一身从头到脚的行头价值至少千金。
过了今日,这裴二公子骄奢淫逸的名号就此坐实,毕竟有眼睛的都看明白了,此人身上败家气息甚浓,就算是丢到浣水中涮个遍也洗不干净这一身铜臭了。
宴中同样扎眼的还有江弈怀。
金钗云鬓,红唇丹衣,坐在裴思渡身边,漂亮得像是枝娇艳欲滴的牡丹。
引得宴上文人骚客一一回首看二人。
裴思渡迎着那些目光,小口地抿着座上的茶,低声道:“怎么今日上官琪也来了,难不成这洛阳使君也对大魏的诗文有兴趣,要借着舞文弄墨的好天光,给咱们今日赴宴之人都来个欲加之罪么?”
毕竟她在大魏朝中已然拿莫须有的罪名打压了不少人了。
今日来会必有所图。
“她是来会友的。你瞧……”江弈怀声如蚊讷轻得只有二人能听见,他话到一半冲西面扬了扬下颌,道:“那边那位,乃是邺城叫得上名号的才女,你知道她姓什么?”
裴思渡自然不知道,他垂眸看他,问道:“什么?”
江弈怀抬眼,不小心撞进了裴思渡的目光,立刻他有些羞怯地低了头,小声道:“她姓傅,就是上回送咱们去金田寺的那位傅大人的亲妹妹。”
“姓傅?这是……傅沅舟?”裴思渡看着那女子沉吟到一半,忽而想起来这人了。
傅沅舟。
在大周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个女人。
八年后,她将以大周第一才女的身份登上洛阳相位,在朝中建立起一股以清流为主的“邺城党”。在那之前,朝中主要当政的是荀延安的旧士族与裴思渡掌控的阉党,两者在曹闵上位之日便呈对峙之势,时间长达三年。傅沅舟,一介女流,不过花了短短半年便整合的朝中所有可用的势力,致使朝堂成了三足鼎立之态。
这种不偏不倚的平衡在曹闵死后才被裴思渡一手打破,与之同时,轰轰烈烈地开始了边境削藩。
而八年后,与她同窗数载的上官琪坟头草都换了五茬了。
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裴思渡只能说,此女是个杀伐果断的狠角色。
若是能化敌为友,真是为日后荡了一条退路。
“这不是小裴大人么?”
他正出神,耳边却骤然响起一声轻唤。
他抬头,只见上官琪走到他跟前,端着酒盏冲他扬了扬,道:“今日众人饮宴,把酒谈诗,小裴大人一不喝酒,二不谈诗,只坐在此处与郡主说耳边话,岂不是憾事?”
“我在洛阳便听闻,小裴大人才高八斗,在浣水辩倒了这大魏第一的才子,不知今日可有幸,听小裴大人赋诗一首?”
她这一问,裴思渡哪儿还敢坐啊。
他即刻起身,冲她拜了拜,道:“上官大人高才,在京师也是闻名的小青莲,小子庸才,不敢在班门前,把玩斧柄。”
“谦虚了。”上官琪将酒撂到了桌上,仔细打量了一阵他身边的江弈怀,道:“不然今日便以这郡主为题,小裴大人来赋一首诗?”
他垂眸瞄了一眼江弈怀,道:“下官无能,当真是作不出。”
上官琪面上的神色骤然一凉,像是只狡黠的狐狸,终于露出了它的毒牙:“若是我非要听呢?”
她慢条斯理地笑了笑,道:“你若不作,我便治你个犯上之罪。别说是你,裴氏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裴思渡额上渐渐涌出冷汗。他指尖紧握,握得指节有些泛白,足足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才干声道:“细柳缠丝青入鬓,娇棠揽露雨织裙。匆匆去散情难满,尺素来年犹寄君。”
上官琪渐渐皱起了眉,轻“啧”了一声,迟疑道:“小裴大人,不会写诗?”
“下官确实不会写诗。”
裴思渡冲上官琪拜了拜,屏息凝神地等着她的下文。
其实这是裴思渡有意为之,他故意将这诗对得极为不工,平仄也压得乱七八糟,就是不想在上官琪面前出这个头。
他有自己的打算。
而今大魏人才济济,朝中并不缺良才,故自己不必像徐应之一般,挤破了脑袋要在雅中出人头地,他已在浣水已经得了名,那就得误导这些达官贵人,让他们都以为,自己救父凭的只是小聪明,胸中并无什么大志,与旁人无异,只是魏国朝中吃皇粮的泥腿子罢了。
只有自己越庸俗才越安全。
所以他闲来无事便在街上斗鸡走狗,将自己装得机敏伶俐却又喜欢旁门左道。
只有这样上位者越才会觉得他是只有小聪明的蠢货,这样裴氏也就越安全。
这诗上官琪细细品味了一阵,似是在掂量他的深浅,眼中神色几闪,终了道:“虽是稚嫩之作,倒也意趣盎然,情深意笃,小裴大人,看来是真将郡主放在了心上。”
“不敢不敢。”裴思渡笑了笑,“北至心许郡主数载,而今一朝抱得美人,自然是春风得意。”
上官琪了然,她将桌边的酒杯端了起来,道:“那我便不打扰二位蜜里调油了。”
说完,她便施施然走了。
裴思渡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冷颤,上官琪忽而来寻他是为了什么?
难道一个区区的四品中郎将也值得她关心么?
他还没想明白,江弈怀便骤然开口道:“放宽心,她这不是为了挑你的错处。”
他悠闲地在一旁喝酒,神色有些淡:“她是想从你身上找到曹闵的弱点,毕竟朝中大臣都知晓,你与大公子交好。”
“能花三个月将二公子整到在家赋闲,砍掉大公子半边臂膀的人,怎么会有闲心思来找你裴家的麻烦?可以说,甚至因为裴老爷,她还一心是护着裴氏的。所以今日她在浣水找上你,绝不是动了要杀裴氏的心思,而是想借你将曹闵在朝中另一半的臂膀砍掉。”
话到一半他轻轻“啧”了一声:“不过……”
裴思渡看向他:“不过什么?”
只见江弈怀微不可见地挑了挑唇角,“她只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漂亮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宴上形形色色的人,不紧不慢地道:“阎王叫她三更死,就没人能留他到五更。今日宴上不少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来渡这炎炎夏日,而是专门来杀她的。”
他话说的温柔可亲,却叫裴思渡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绷直了脊梁,摁住自己腰间的刀:“什么意思,有刺客?”
江弈怀淡淡地答:“嗯。”
裴思渡有些风声鹤唳:“谁的人?”
“不知道。”江弈怀道:“或是曹衡,或是曹闵,鱼龙混杂。”
裴思渡背后乍出冷汗,他咬牙:“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江弈怀放下了酒杯,十分轻松地答道:“我当然不会知道。”
“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信。”他伸手按住裴思渡的手掌,耳尖有些泛红,低声道:“只要你跟紧我,这些牛鬼蛇神就一个也伤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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