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裘晴雯

在这偌大的京师府邸中，裘晴雯已经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了一个月，父亲每天都早出晚归，她早上还没醒他已经去上朝，晚上又很晚才回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跟父亲说上一句话，她无比怀念凉州城的时光。
  但父亲似乎并不喜欢凉州城，小时候他会把她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头告诉她：“雯儿，凉州城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洛阳，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和你娘重新返回洛阳，我裘玠一定不会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裘晴雯当时还小不明白父亲为何不喜欢凉州城，她拉着父亲的衣袖问道：“爹爹，凉州城不好吗？您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可好玩了，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胖虎小霞他们，我不想离开这里。”
  裘玠笑道：“傻孩子，洛阳好吃好玩的东西比这里多多了，那里的皇子公主都可以陪雯儿玩，爹要让你得到这全天下最好的一切。”
  天下最好的究竟是什么裘晴雯不知道，父亲也不再说话，从那以后父亲总是念叨着有一天他重返京师一展平生的报复，她不知道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样的想法，她只记得事情似乎从今年年初开始出现一些变化。
  过完年，母亲带着裘晴雯回娘家探亲回来后，她便发现府邸里开始进进出出一些她没见过的陌生人，他们并不像来府里拜访的客人，全都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走进父亲的书房，跟父亲关在书房里密谈谁也不许打扰，一呆就是一整天。
  有一天，她画了一幅落雪的花园风景画想拿给父亲看看，想让父亲表扬自己，可一大清早家里又来了一个奇怪的叔叔，这个时候父亲还在书房里与那怪叔叔密谈事情，父亲下过命令他的书房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她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便安静的坐在书房外的石阶上等父亲出来。
  傍晚的时候，书房的门终于打开奇怪的叔叔从里面走出来，他看见一个粉雕玉啄的小娃娃坐在门口，觉得颇为有趣，这小娃娃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他弯下腰笑眯眯的看着裘晴雯，道：“小妹妹，想不想跟杂家入宫啊？”
  刺耳尖锐的声音在裘晴雯耳边突兀的响起，她吓了一跳，转过头便看见一个脸上扑粉，嘴唇紫黑的怪叔叔低头看着她，那脸实在太过可怕，她吓得浑身发抖，一点一点的爬着退后，远离这可怕的叔叔。
  她摸到书房的门槛也顾不得父亲的命令，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跑进书房，书房外响起那个怪叔叔尖锐的笑声，渐渐的消失了。
  裘晴雯躲在书房的一张木椅后面，她张望着门口的方向见那个走了，才松了一口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进了父亲的书房，好奇的四下打量起来，书房右侧的偏厅里好像有个人坐在那里，她发现是父亲开心的拿着画跑到他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问道：
  “爹，您睡着了吗？”
  裘玠此时正仰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刚才魏槐提出的计划太过困难他需要好好谋划谋划，他还缺少一个执行这个计划的合适人员，思绪还未整理清楚他便听见女儿的声音出现在书房里。
  发现书房里多了一个人，裘玠睁开眼睛，眉头皱了皱，语气生硬的呵斥道：“雯儿，你偷跑怎么进来的？爹不是告诉过你书房重地不许你进来，你是故意想让爹生气吗？”
  她那张活泼的笑脸瞬间塌下去，委屈的撅起小嘴，大眼睛里泪花不停的打转，道：“雯儿没有想让爹生气，我不是故意跑进爹的书房，我本来乖乖的坐在门口等爹，是那个可怕的叔叔突然出现，我害怕才跑进来的，真的。”
  “可怕的叔叔？”裘玠眉头蹙得更紧。
  裘晴雯道：“就是从爹书房里出来的那个叔叔，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尖尖的好奇怪，他还说要带我入宫呢。”
  她把手里的话举到裘玠面前，“爹，你看这是我画的，我”
  “雯儿。”裘玠打断她，严肃的说道：“没有爹的允许进来就是违背爹的命令，今天晚上不许吃饭。还有，以后不管任何原因你都不能进爹的书房，至于进书房的这些人对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客人，爹能不能顺利离开凉州城就全靠他们，你不许给我捣乱。”
  裘晴雯低头轻声说道：“知道了，爹，我会乖乖听话的。”
  裘玠不耐烦的挥挥手，“出去吧。”
  望着紧紧关闭的书房大门，裘晴雯眼睛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她紧紧拽着手里一幅本想要给父亲看的落雪画，呆呆的站在那里，
  父亲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她赶出来，他不知道她为了画这幅画在雪地里呆了多久，冻得两手都通红。
  从什么开始父亲变了，变得不再关心母亲和她，他说要离开凉州城，他会带母亲和她一起离开吗？父亲原来不是这样的。
  听母亲说，父亲并不是凉州人，他祖籍河昌，那是大周南部一个偏远的小城镇。一切的改变要从大周和南楚的战争说起。

  在河昌城的时候，裘玠只是一名屠夫靠帮忙同样是屠夫的父亲一起贩卖猪肉生存，周楚战争爆发后，河昌城发布告示凡年满十八的男子必须入伍参军，裘玠告别家人加入攻打南楚的军队。
  天生力气比常人大上许多的裘玠通过通过自己的不断努力，渐渐在战争中崭露头角，得到当时大周主帅慕容炎的赏识，他从一个最普通的小兵做起，奋勇杀敌靠军功一步步晋升大周军的先锋将军。
  祁山一战，他单挑南楚名将李觉，大战一百回合后，一枪刺李觉于马下，楚军大败。他一战成名，成为周楚战争中赫赫有名的将军。
  朝廷因他作战有功，封赐他为平南将军，裘玠从此平步青云，位列朝堂。可是裘玠身居高位后，骄奢淫逸，贪图于享乐，脾气变得暴躁，渐渐的不再喜欢带兵打战。
  三年后，南楚任命李玄为主帅，统领十万大军横渡长江，周楚战争再次爆发。与此同时西戎国新皇登基，乌兰松漠率领二十万铁骑向东突袭大周北疆。
  大周两面受敌，周肃宗决定派遣慕容炎率领北疆大军迎战西戎，阻止他们进一步东进，慕容炎奉命返回北疆。南楚作战方面，朝廷出现了主战和主和两派。
  主战派认为南楚贼心不死多次派兵北上，其意图昭然若揭，若我大周应该趁他们刚渡过长江，尚未站稳脚跟之际，派兵突袭一举歼灭他们。
  主和派则认为南楚此次的主帅是李玄，他如此兴师动众的渡江作战，不过是想替他的弟弟李觉报仇，汛期将至长江水泛滥，南楚军队必不会在大周久留。
  只要想办法平息李玄的仇恨，许以优厚条件，南楚退兵也不是不可，况且连年的战争大周现国库空虚难以支持两面作战，不如派遣使者与南楚罢兵言和。
  主和派和主战派就南楚战争与否已经在朝堂上争吵多日，裘玠考虑到若战自己必为大周主帅，李玄来势汹汹自己这一战怕是凶多吉少，他也主张罢兵言和，同南楚和谈。
  当时以安庆王宇文温为首的主战派怒斥裘玠乡野屠夫之子，无胆鼠辈，不配位列朝堂，命侍卫将他轰出去，裘玠一时气愤竟公然在朝堂对安庆王大打出手，打伤宇文温。
  周肃宗震怒，他怒斥裘玠粗野不堪，藐视皇威，竟敢在朝堂上对皇亲国戚动武，罪无可赦，他下旨剥夺裘玠的官职，查封京城的府邸，将他发配到边疆凉州城充军。
  主和派趁机向周肃宗进言，可以此为契机消除南楚主帅李玄的仇恨，与南楚和谈，周肃宗同意，南楚战争暂时平息。
  被贬凉州城的裘玠本该在此了此残生，但此时正值慕容炎大战西戎铁骑的关键时刻，正是用人之际。
  慕容炎赏识裘玠是个人才，不愿他因此被埋没，特向朝廷上奏请旨，西戎敌军势大，军中缺乏善战将军，他急需有能之士与他共守边疆，他向朝廷举荐裘玠。
  当时朝堂位高权重的安庆王宇文温与慕容炎私交甚好，因为他的举荐，安庆王暂时放下私人恩怨，将慕容炎所请呈禀皇上，周肃宗下旨让裘玠戴罪立功。
  这对于裘玠来说本该是一件好事，西周大战中他表现出色，率领慕容军一路将西戎军追赶至大周边界，战后朝廷赦免他的罪过，让他留在慕容军营。
  没想到他恶习难改，嗜酒成性。到慕容军营没多久，一天夜里，他醉酒行凶玷污了扎兰城林家当铺的女儿秀儿，第二天秀儿出嫁的时候便投河自尽。
  东窗事发后，慕容炎的好友严晃愤怒的要杀了裘玠替秀儿报仇，严晃提刀杀入裘玠家中，与裘玠殊死搏斗。最后惊动官府两人被官兵扭送至衙门。严晃控诉裘玠罪状，要求官府处死裘玠。
  但秀儿已死，无人可以作证裘玠所犯之事，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秀儿的死与裘玠有关。介于他二人特殊身份，官府便把处置裘玠的事情交由慕容炎。
  慕容炎处事一向公证，他虽痛恨裘玠禽兽般的所作所为，但军规不可废，没有确凿证据他不能让严晃杀了裘玠。他认为此事关系秀儿姑娘声誉，不能大张旗鼓审判，便将此事隐瞒下去，以裘玠品行不端，擅离职守为由，重打裘玠一百大板作为惩戒，将他逐出军营。
  走投无路的裘玠再次回到凉州城，通过买通城主府管家，成为城主府里的一名看门护卫，后设计迎娶城主府的千金为妻，生下女儿裘晴雯。
  一个月前，城主府里突然来了一群京师皇宫里的公公，裘玠和裘夫人、裘晴雯还有一干家仆们跪在客厅里听那个尖声细语的公公站在那里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凉州军主将裘玠率军狙击西戎，以千骑精兵大破二十万西戎敌军，卿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固加封征西将军，封千户侯。即日起，入朝议政。钦此！”
  “谢主荣恩。”裘玠率众人领旨谢恩。
  裘晴雯拉扯裘夫人的衣袖低声说道：“娘，那圣旨上面说父亲率军狙击西戎，可父亲明明没有出兵，圣旨是不是写错了？”

  裘夫人听到女儿如此大不敬的言论，慌得连忙用手捂着她的嘴巴，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雯儿乖，别乱说话，圣旨是不会错的，你要是乱说话是要被杀头的。”
  裘晴雯安静的待在母亲怀里，不再出声。
  等裘玠客客气气的送走皇宫里来的那些公公们，她扶着母亲从地板上站起来，她把母亲扶回房间休息，她看母亲的卧房里四下没人，便偎依到母亲身边，问道：
  “娘，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明明没有出兵，这您也知道的是不是，为什么皇帝要加封父亲，那扎兰城的慕容将军呢？”
  裘夫人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事要是不跟她说清楚，看来她是不会死心，可她又何尝能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她只好说道：
  “雯儿，既然圣旨上说你父亲率军狙击西戎，那你父亲便是有率军出城，圣旨是不会错的，以后见到任何人，你都要这么说知道吗？”
  裘晴雯辩解道：“可是娘，这不是事实，这功劳应该属于慕容将军的。”
  裘夫人道：“傻孩子，你怎么知道慕容将军没有得到功劳呢，也许皇帝陛下给了他更大的赏赐呢。好了，母亲累了，你下去吧，记住以后对谁都不可以乱说你父亲没有带兵出城这事。”
  裘晴雯道：“哦，知道了。娘，您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接到圣旨不久后，裘玠就让管家着手准备搬家，离开凉州城，搬到大周的京师洛阳，裘夫人本应该与他们一同前往，但临行前一日，她的旧疾复发，裘玠担心路途奔波，她的身体受不了，便让管家留在一部分人，在凉州城照看她，自己则带着裘晴雯踏上返回京师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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