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寻证

清晨的京城街巷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息。

        买早点的铺子都是最早开门的，一家包子铺的老板在自家搭好的棚子下揭开笼屉，一股子热腾腾的白烟就呼啦一下蒸腾出来。应落年往旁边走了几步，绕开那冒着烟的铺面来到了与谢彦约定的折水巷口。

        这条巷子走到头再向右拐能看到许多挂着牌子的低矮排屋，里面居住的多是些暗娼窑姐，门上的牌子若是正着挂则表示屋内有客，若是背扣着则是无客。

        这个时候一部分嫖客刚从窑姐床上爬下来，出门便朝这边走来找吃的。巷子里的早点铺子比较多，这些人出门找间早点铺子点上碗清粥或是烙饼，吃完了还要去上工。

        都是下等的粗人，一个个浑不吝的，见到在巷口亭亭玉立的应落年难免会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好在他们也知道，这么漂亮体面的小娘子跟那些任他们折腾的贱籍女子不一样，只敢路过时悄悄多瞅几眼，倒没有哪个敢真的凑上来动手动脚。

        这次出门因为没有皇后作梗，应落年倒是穿得很低调。她没在意那些人不太体面的眼神，左右环顾一圈，很轻易便在一个简易支起的馄饨摊子下找到了谢彦。

        谢彦正坐在长凳上吃着早点。这人连吃东西的样子也是极赏心悦目的，纵然是穿着普通的布衫也挡不住其身上自带的勋贵气度。

        馄饨摊子上坐了不少人，桌子少、吃饭的人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随便拼桌坐在一起——反正吃完饭便走了，也不在乎自己身旁吃早点的人是谁。

        可偏谢彦那张桌子只坐了他一人，即便是有人买好了早茶，也会下意识地绕开他那里去别的桌子那儿挤个空。

        “这儿。”谢彦也看到了应落年，他态度自然地招呼她过来坐，又转身对摊主要了一碗馄饨和一枚茶叶蛋。

        “这家的馄饨不错，尝尝？”他好像已经忘记了昨天的不愉，自来熟地为她点上了餐点。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吃个早点？”在街上吃个早点倒也不会太引人侧目，可他们又不是什么特殊关系，哪来的闲情一起约个大早出来吃饭？

        “吃好了饭才有力气去干正事。”他把茶叶蛋的蛋壳轻轻剥下，碟中就剩下一颗光洁的裸蛋，筷子从中间一分，这颗蛋被一分为二，随着盘子一起被推到应落年面前：“公主既然来此，便是相信臣，臣自然不会让公主失望。”

        应落年看了看面前被分好的茶叶蛋和没有放芫荽的馄饨，终于还是顶不住香气诱惑低头尝了一口。

        这样冒着寒气的时节，搀着热汤的馄饨一入口，恨不得要暖透她的五脏六腑，舒服得好似周身穴道都被打开了一般。她不禁眯起了眼睛，至少谢彦在这件事上没有骗她，这馄饨的味道果真不错。

        “这可是家老牌子的馄饨店，熬鸡汤的手艺都是祖传的。通常开张不到一个时辰馄饨便被买光了，你这一碗还是我特意请老板留下来的呢。”

        果然，再后面来的人都买不到馄饨了，只得挑着其余几样早点买了，再向老板讨要一碗馄饨汤。老板倒也大方，凡是在他这儿买了早点的，都给免费盛一碗没有鸡丝的馄饨汤。

        谢彦吃完了早茶，便坐在泛着油光的老木桌子旁等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看得她浑身不自在，一颗馄饨连舀了两下都从勺子里滑了出去，气得她一摔瓷勺，瞪圆了眼睛冲他斥道：“看什么看，脸扭过去！”

        “好好好。”他被训了也不恼，从善如流地将脸别过去，复而又忍不住回头笑：“公主平日里都是端庄大方、最娴静优雅不过，怎的这吃相却如此可爱？”腮帮子鼓囊囊的，像仓鼠一样。

        应落年白了他一眼，艰难地在被嚼碎的蛋黄和蛋清中找到自己的舌头，“本宫说，”她加重语气一字一顿道：“脸扭过去！”

        见她真的要恼羞成怒了，谢彦方才不再逗她。

        他百无聊赖地用筷子点着桌面，视线散漫地扫视着路上的行人。忽而凌乱视线好像在某一处聚焦，可随后又神色如常地收回了目光，对着应落年问道：“可吃好了吗？”

        应落年吃了一碗馄饨并一个茶叶蛋，觉得有些撑到了，正准备叫谢彦去结账，却不想谢彦压根没想让她回答，上一句才问完便又立刻接着自己的话道：“没吃饱也不要紧，这家的包子也很有特色，要不要来两个尝尝？”

        这厮是觉得她有多能吃？

        “你”她才想说话，却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粗粝的声音在向老板要早点，那嗓音仿佛是用锉刀在铁块上摩擦般刺耳，她听得难受，微微蹙起了眉。

        老板应是认识这声音的主人，先是跟他说馄饨没有了，又在拿早点时跟他闲唠了几句磕。

        她听着那人好像是昨日才回的京城，一回来就去隔壁街的那个窑子找自己相好的窑姐，在温柔乡里睡到现在才出来，还连带着冲老板抱怨了几句，说昨晚那张床上不知道又睡过了几个汉子，一股子腥臊味。

        “那你还还不是睡得挺开心，”老板挤兑他：“一个窑姐而已，难不成你还想搂着睡一辈子？”

        那汉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又说了几句，什么老子现在有钱了，什么冒着危险来见她老板已经不耐烦再听他说这些了，转身去收拾桌子和碗筷。

        她也不过是左右耳朵随意听了几句，还想着要再对谢彦说什么，可老板已经对他们霸占了桌子的行为有了些不满了，凑过来问了一句：“二位吃好了吗？”

        潜台词是要是吃好了您们就赶紧走吧，别再占着我这儿地儿了！

        谢彦却在这时罔顾她的意愿，冲老板道：“我妹妹还想再尝尝你这儿的包子。”

        “好嘞。”掏钱的就是爷，老板闻言马上扬起笑脸，又欢快地给她送上了两个肉包子。包子用小碟装着，一碟一个，摆在桌子上很是有些可爱，但架不住她是真的吃不下了。别说这只是个普通的包子，就算这包子上画了蝴蝶雕了龙凤她看着也没胃口。

        “真要吃？”她一手捂着胃，一边皱着眉头。此时她已经发现谢彦的做法有些不对劲了。如果不是要故意整她，就是他们还需要在这个早点铺多待一段时间。

        后来的那汉子已经找了桌子坐，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嘿，吃就吃，不吃便不吃，什么叫真要吃？难不成吃个饭还有人逼你不成？”

        应落年还来不及开口，就见一只修长的手取了包子送到她唇边，她抬眼便看到谢彦那略带威胁的亲切笑容。

        ——你说呢？

        直到后座那汉子吃好早点走了，谢彦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她，示意她不用再啃包子了，随后起身去付早点钱。

        应落年看那老板眉开眼笑地多收了两个包子的铜板，缓缓捂住了自己胀痛的胃。

        良心都不会痛的哦？

        不过好在这顿饭也没白吃，他们还是等到了要找的那个人。

        “就是他？”不远不近地尾随那汉子穿了两条小巷又过了一个街口，应落年终于忍不住问谢彦：“杀手？”

        这汉子声音粗犷，可实则体型瘦小脚步虚浮，怕是拿刀也只能削水果，想杀鸡都有难度，更别说砍人了。

        那个污蔑颜珞偷换了自己墨卷的举子可是上吊自尽的，若说他是被人谋杀的，那杀人者怎么说也得有把他挂到房梁上的力气吧？

        “漏网之鱼。”谢彦否认了她的想法。

        “？”

        见她没有明白，谢彦又耐心向她解释道：“杀害薛映的凶手我已经抓到了，可他却是职业杀手。职业杀手受雇杀人有一套特定的流程，雇主知道自己雇佣的杀手是谁，杀手却只知道目标而不知道雇主是谁，所以只抓到了一个杀手也捉不住幕后元凶。”

        “不过在我抓住他时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有个本该被灭口的人在薛映死后察觉到了危险，提前跑了。”

        应落年不可思议：“跑都跑了，怎么还又回来了？”

        “应该是走的太匆忙，还未跟他相好的窑姐打招呼，在外面躲了一个月又忍不住要跑回来看看吧。”

        逃命还想着女人，应落年叹为观止。

        “他藏得倒挺好的，我安排的人手也是昨天在他进城时才发现的他。”正说着他们已经跟着那汉子走找到了他的家——一个挺破落的小院子，在巷子最尽头。

        应落年跟着谢彦在那院子不远处停下了脚步，躲在一个草棚后面看那臊眉耷拉眼的汉子推开门进了院子又回身把门关上。

        “等什么呢？”她扭头问谢彦。两个人站在一起才发现他比自己高的许多，把她整个人都罩在了阴影下。“那边去点儿，挡我阳光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的腰把他往外推了推，又推了推。

        谢彦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重新走回他们藏身的地方，胸口差点戳到了她的鼻子上。

        “嘘——”他略微低下头，轻声说道：“你说，如果幕后之人也知道他回了这里，会不会再派杀手来灭口？”

        应落年警惕地四周看了一圈，埋怨他：“那你也不多带些人来！”

        “等等看嘛，也不一定就真的会来杀手。”谢彦轻笑，“别那么紧张。”

        接着又逗她：“公主吃梅子吗？”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包酸梅干，拆开纸包送到她面前：“这家铺子的酸梅干味道也是一绝。”

        “”

        喂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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