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精

黎恪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姜小小的眼睫。

        湿漉漉地垂在下眼睑，像是浸了一夜水。

        他倒吸一口气猛地坐起，抬手摁着剧痛欲裂的太阳穴，昨晚的记忆就潮水一般打过来。

        同城办高中同学聚会，其实一年来组织了好几回，但只有这次黎恪破天荒地参加了。

        而姜小小走进来时，瞧见包厢角落的黎恪的那一秒，愣了下就立马转身出门了。

        他瞧见了，却只是视若无睹地，无事人般坐在原地。手里的酒瓶却越攥越紧。

        饭桌上，多数人都避开有关他们的话题，却还是有八卦嘴碎的同学调侃。

        “姜小小好不容易追到你，还上了同一个大学，怎么这就分了？”

        他在尴尬的沉默后，掀眸冷冷地瞥回去，答了句：“分了。”

        而后便是闷声不吭地灌酒，半夜他醉醺醺地走出饭店时，已经是天旋地转。

        大门口前一不注意踩空了截阶梯，身形稍晃，一双小小的手就扶了上来。

        黎恪一把攥住那双纤细的手腕，快步走入一处暗角，拽去往墙上抵去。

        姜小小只乖顺地任由黎恪攥着，背贴着冰凉墙面，盯着黎恪捉着她手腕的指节，什么也不说。

        夜已经深了，没有几个来往的人，只偶尔传来两声车过的风声。他垂眼睨着她忽闪的眼，在良久的沉默后开口，酒后的嗓声低哑：“看见我就走？”

        “你见了我会生气，我不想你生气。”

        黎恪的指愈发收紧，头也愈发低，两人距离一点点、一点点地拉近，深秋凉风里，温热的鼻息交织相融。

        “那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

        姜小小扬起脸，就跟以往每次望着他那样，短发随动作滑颈后，露出在夜里冷风中冻得殷红的耳廓。

        那双眼，灵灵一泊，坦然又温煦。

        她说：“因为，我想多看你一眼。”

        黎恪快气笑了。

        冷意和烦躁夹杂沿着脊骨攀上，让黎恪的眸色坠深，他抬手去掐住姜小小的下颔。

        其实没怎么用力，小姑娘白腻腻的肌肤就浮了淡淡粉色的指印。

        黎恪忽然想，姜小小的面皮，豆腐似的，一碰就是个印儿，但她的内里，却是冷硬如铁。

        到底要怎样才能刻下痕迹？

        那一刻，酒精在姜小小那泊眼睛里汹涌到了极限，冲碎他竭尽全力筑铸而起的堤防。

        然后，黎恪的手摁上她的背脊，隔开墙面，低头，覆上一个戾气、又无可奈何的吻。

        再后来，便是一点即燃的烈火。

        他能记得的，只有酒店起伏的软床，身后阵阵灼热的浪潮，铺天盖地甜腻奶香味儿里，姜小小伏在他肩窝，细声细气地说：“别丢下我，哥哥。”

        他那时回答的什么？

        好。

        黎恪狠蹙眉心，垂眼看着腰上残留的月牙印儿，再瞥眼蜷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的姜小小。一时如鲠在喉。

        于是他迅速别开视线，准备去捡床脚自己皱成一团的衣服。

        然而，刚一挪动，姜小小的手臂就环了过来。

        细白的臂弯拢住男人的腰，脑袋顺势就蹭到黎恪胸前来，蓬乱的碎发裹着张睡眼惺忪的脸。

        她脸还泛着浅浅的红，跟昨夜他侧首望见的一样。

        “阿恪，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他？

        黎恪喉咙滚了滚，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抬手扶着姜小小的肩移开。

        姜小小却不依不饶，探着手去贴着他的腰线往上，顺抚上他的脊骨，捧上两边肩胛骨。

        声音低低的，好像要哭：“你永远不原谅我了吗？”

        黎恪垂眼凝视她的发旋半晌，掌心从她肩滑去颈，再捧着姜小小的脸上抬。

        看着她黑亮得好像时刻都湿漉漉的眼仁，指腹极轻，极轻地抹开她颊上沾着的碎发，才松手去掰她的臂。开口冷声应道：“昨天是我错了，我道歉。现在让开。”

        话一出，姜小小便顺从地松了手，抱着腿坐在边上看着黎恪起身穿衣，打理着装。

        出门前，黎恪抬眼看了一眼，姜小小裹在厚厚的被褥里面，还是眼巴巴望着他，但没哭，也没出声挽留。

        她只是，看着。

        黎恪知道，姜小小是个爱哭的人。她为桥段老套的电影掉泪，为受伤的流浪小狗掉泪，为抒情音乐掉泪。

        但她从来不为自己流泪。

        她永远都是用乖顺的、温软的、讨好的那面来面对黎恪。就像刚刚他望入她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所谓舍不得的一丝丝失措。

        正如分开时姜小小道歉时的神情。而之后，她也是从善如流地消失在他身边，一年。

        偶尔在学院里撞见，她只是淡淡地望他一眼，又低头避开。直到昨天他主动开口。

        只要她落一滴泪，再或者说一句别走，黎恪也许就真的忍不住停下了。

        可是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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