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义结金兰

　　柳梦生之所以答应结拜，一来是不想破坏气氛，二来觉得这两人确实是侠义之士而且挺有意思，若能结交也是桩美事，更何况这些时日在姑苏柳氏当小师弟总觉得有点憋屈，柳梦生想着兴许这次结拜说不定还能当个大哥呢。
　　“凌涛，准备一下，”小将军正色地吩咐道，脸上却是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遵命，”那士官爽快地答应道。
　　时值皓月当空，夜色清朗，三人寻得一个僻静的高处，俯视千里月色，虽是草木萧瑟，却也颇具意境。
　　“将军，都准备好了，”凌涛很快就指挥军士将结拜所需的物品准备好了，又望着山下景色感慨道，“这山匪倒是真会挑地方。”
　　“这酒盏在何处？”柳梦生见那案子上直接摆了三坛酒便问道。
　　“这地方物件不好找啊，”凌涛十分感慨地说道。
　　“一人一坛不就好了？”此时女侠开口道。
　　“女侠果然豪爽，”小将军笑道。
　　“站着喝多难受，咱们就不能结拜之后再痛饮一番吗？”柳梦生看了看那三个比自己脑袋还大的酒坛，心想这一坛子下去，怕不是得有人倒地上。
　　“小道士说得有理，”女侠思考了一下道。
　　“凌涛，去找最大的酒碗来，”小将军吩咐道。
　　最大的酒碗？我看你们就是想喝酒吧，柳梦生心中无奈，算了最大的就最大的吧，总比直接喝一坛子强。
　　“已经拿来了，”凌涛从身后亮出三只酒碗来。
　　柳梦生见了甚是无语，合着要是你家将军不问，你还想藏着不拿出来了是吧？
　　“三位请，”凌涛利落地将酒倒满。
　　柳梦生见这三碗直接都倒空了一只酒坛，心想你还真是拿了最大的碗来啊。
　　“好酒！”谁知小将军走过去端起一碗就三口两口地喝干了。
　　“我也来！”那女侠见了也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柳梦生都看愣了，隐隐觉得今天怕不是没法醒着回去了，但见两人都喝完了，柳梦生心里一横。
　　“来！”柳梦生端起最后一碗，就往嘴里灌，一口下去浓烈的酒气直冲天灵，再灌两口便觉酒体十分厚实，柳梦生感觉自己仿佛在直接喝粮食一般。一碗饮尽，柳梦生才觉喉咙微辣，浓厚的酒气在口中翻涌。
　　“哈哈，不想小道士也是海量呀，”女侠笑道。
　　“过奖，过奖，”柳梦生心想你们要是再不走流程，我可就真倒了。
　　“来！结拜！”小将军又打开一坛酒，将酒碗添满。
　　三人站做一排，面对千山皓月，一同焚香再拜。
　　“念杨叶舟，”小将军率先开口。
　　“祝衔枝，”女侠随之。
　　“柳梦生，”柳梦生再言。
　　遂三人齐道。
　　“虽然异姓，结为兄弟，救困扶危，济世安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皓月为证，实鉴此心！”
　　誓毕，三人对酒饮尽。
　　“话说回来，咱们谁当大哥呀？”礼毕，柳梦生迫不及待地问道。
　　“说来，有人与我那三弟颇为相似，”杨叶舟侧目看向柳梦生，淡淡地说道。
　　你又来？这世道怎么谁都喜欢管别人叫弟弟呢？柳梦生甚是无语。
　　“既然大哥三弟都有了，那我就是二姐啦，”祝衔枝抢先说道。
　　“如此甚好！”杨叶舟笑道。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啊，”柳梦生本来琢磨着自己至少能当个二哥的，结果这又成三弟了。
　　“三弟呀，不然你有什么好办法？”祝衔枝笑着说道。
　　“这……”柳梦生被这一问还真没了主意。
　　“不如以武艺论排行吧，”杨叶舟提议道。
　　“这个好！”祝衔枝赞同道。
　　“好，就以武艺，”柳梦生见事情有转机，遂开口答应道。
　　“只是三弟呀，说好了只以武艺，三弟可不要半途用出什么法术呀，”祝衔枝笑道。
　　“喂喂，这不是还没排行呢嘛，”柳梦生抗议道。
　　“那就先由我挑战三弟吧，”祝衔枝解下长鞭，笑着说道。
　　“都说还没排行呢嘛，”柳梦生无力地抗议道。
　　杨叶舟遂命凌涛取来四面旌旗插在四方，划出了一块区域，又道：“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另，出界者亦是输招。”
　　柳梦生心道这个我熟，不就是跟琴秋师姐比剑一样嘛，只不过，这祝衔枝用的是鞭子怎么点到为止呀？
　　“三弟，二姐手中这长鞭名作赤荆，三弟可看好了，”祝衔枝长鞭一亮，眉眼间英气十足。
　　“我这剑乃……”柳梦生已经懒得纠正祝衔枝了，见她这般介绍了自己的兵器，柳梦生便想学着也介绍一番，但一开口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好介绍的，遂转口道，“梅花木剑。”
　　谁知此言一出，祝衔枝竟是笑了出来。
　　“三弟真有意思，还以为那木剑真的有名字。人家做道士的都用桃木剑驱鬼斩邪的，三弟怎么偏偏做了个梅花木的？”祝衔枝笑得花枝乱颤，眼角都闪出了些许泪光。
　　“三弟，要不要换一把真剑呀？”杨叶舟在场外扬声问道。
　　“不必了！”柳梦生果断地回绝，心道我怎么知道为何用的是梅花木？这事得问琴秋师姐。
　　“不笑了，不笑了，”祝衔枝笑够了便站定，长鞭一甩，响如惊雷，眉眼间英气再聚，“三弟，小心了！”
　　说罢，挥鞭而来。
　　“看剑！”柳梦生收剑平刺。
　　两人随即就在场地里切磋起来，这一出招柳梦生才发现，自己就陷入了不利。且不说祝衔枝在出招范围上就占足了优势，单就这长鞭柔软，难以用剑身格挡招架就让柳梦生苦恼不已。若是不挡，单以身法很难全然躲过，但要是挥剑斩去，那鞭子又可以绕过剑身攻取后方，柳梦生不得不在招架与闪躲之间不断权衡。而且祝衔枝出招行云流水，不留空隙，就算柳梦生想要趁着长鞭回收之际快速接近，那长鞭也会在柳梦生赶到自己出招范围前再度袭来，而祝衔枝又会趁此拉开距离。几回合下来，柳梦生竟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看招！”祝衔枝一声轻喝，扬手一鞭就将柳梦生木剑缠住，借势将木剑从柳梦生手里抽离。柳梦生一惊，连忙用左手抓住飞离的木剑，随即用力回身，赤色的长鞭当即绷紧。
　　祝衔枝见状不得不一个前空翻卸去力道，才避免被拉倒在地。然而柳梦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一剑刺去，直指祝衔枝左肩上方。
　　祝衔枝方才落地就见木剑已至，立刻闪身避过再接一个后空翻，试图拉开距离。柳梦生自然不想放过机会，然而再欲追击时却被赤荆拦住了去路。
　　“好！”此时场外传来了杨叶舟的喝彩。
　　柳梦生瞥眼看去，却见杨叶舟坐在一旁怀里抱着一坛酒，又是喝了起来。
　　“大哥，少喝点，”祝衔枝高声道。
　　“放心，不误事，”杨叶舟十分淡然地回道，说罢又是痛饮几口。
　　不知是不是杨叶舟这番举动提醒自己喝酒了的缘故，柳梦生此时竟然觉得醉意上来了，可祝衔枝的鞭子确是依旧不饶人，稍有不慎，就会有被抽中的可能。
　　然而醉意渐浓的柳梦生却感觉自己闪躲起来渐渐力不从心，不是出剑慢了就是腿脚慢了，最后就连反应也慢了不少。
　　柳梦生心道不妙，连忙将气息散出，通过祝衔枝身上传来的气息动向，提前预判她的动作并加以闪避，至于身体动作嘛，干脆就随着感觉走了。
　　祝衔枝动作行云流水未有停顿，中途却见柳梦生的步法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动作难以预判，竟是接连挥了数鞭全让他躲了过去。
　　“奇了，古有醉拳我倒是听说过，三弟这套醉剑还是第一次见识，”祝衔枝不由开口问道。
　　“莫怪，莫怪，这身法是我自创的，”柳梦生心想总不能告诉你，我是因为喝醉了才刚想出来的吧。
　　“哈哈哈哈，三弟好身法！”杨叶舟举着酒碗对着柳梦生称赞道。
　　“确是好身法！”祝衔枝加快了自己的动作。
　　柳梦生虽然能凭借这现编出来的身法躲过袭来的长鞭，但却不能借此接近对方。而祝衔枝对两人之间的距离把握得十分娴熟，自己既能用长鞭不断出招，又不进到柳梦生木剑能触及的范围。
　　柳梦生见总是这般闪躲也不是长久之计，遂灵光一闪，暗暗运足气力于脚下，趁着祝衔枝收回长鞭之际用出那缩地之法，纵身而去。
　　“小心了！”柳梦生高喝一声，凌空出剑。
　　祝衔枝大吃一惊，然而手中长鞭还未收回，无法出招应对，只得将身子向后仰去。
　　虽然可以将这刺出的一剑转为挥砍，但柳梦生自知酒醉，怕手下失准，真的伤到祝衔枝，遂决定不改变出招。
　　柳梦生纵身越过祝衔枝，木剑穿过她飞扬的青丝，两人目光相错，柳梦生却见祝衔枝面带笑意。
　　落地回身，柳梦生迅速横剑身前，打算防备袭来的长鞭，然而却见祝衔枝收式站定。
　　“三弟承让了，”祝衔枝笑着抱拳道。
　　承让？柳梦生瞄了一眼周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场外了。
　　坏了，柳梦生不禁懊悔，刚才怎么没注意到这一招会让自己直接冲出界去？果然还是喝酒误事啊。
　　“在下输了，”事已至此，柳梦生只得认输了。
　　“好！精彩！”杨叶舟称赞道。
　　“接下来就是大哥了，”祝衔枝扬声道。
　　“哦？”杨叶舟脸上略过一丝讶异，“二妹连战两阵，我若是赢了，岂不是胜之不武？”
　　柳梦生见两人无比自然地相互称呼，心中暗道合着这个比武就是走个过场喽？但是自己方才输了又不好再作争辩。
　　“无妨，来一碗酒，歇一歇就好了，”祝衔枝回道。
　　柳梦生听了一愣，这是要接着喝？
　　“哈哈哈哈，好！”杨叶舟听了立刻将酒碗倒满递给两人，“来，共饮！”
　　我也有？柳梦生木木地接过酒碗。
　　“共饮！”祝衔枝豪爽地举起酒碗。
　　“共饮！”杨叶舟也笑着将酒碗举到面前。
　　“好，共饮，”柳梦生见状便知是躲不过去了，于是便也举起酒碗。
　　三人碰碗，遂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柳梦生只觉身心一阵畅快，心中郁郁以及身上倦意一扫而空，不由暗道怪不得自古人们就喜饮酒作乐。
　　“痛快！”杨叶舟饮罢长叹一声，“二妹若是歇息好了就说一声。”
　　“大哥请！”祝衔枝随即提鞭抱拳。
　　“请！”杨叶舟回道。
　　见两人兴致盎然，柳梦生不由暗自感慨。
　　两人在场中站定，祝衔枝扬声道：“大哥手中是何兵刃？”
　　杨叶舟听罢将长枪在手中舞了一番，后立枪身侧道：“七星点金枪。”
　　“好枪，”祝衔枝双眼炯炯有神，“大哥，看鞭！”
　　赤荆一扬，直攻而去。
　　“二妹小心了！”杨叶舟挺枪上前。
　　柳梦生见两人也不拖沓就直接交手了，便坐到杨叶舟方才的位置，给自己又倒上了一碗酒。方才同祝衔枝酣战一番后，一碗酒下肚，柳梦生竟觉得浑身十分舒畅，这酒虽烈，初饮时还觉辣嗓子，如今再喝却觉得柔顺易饮了不少。只是这酒酿的还是显得粗犷了些，仅适合痛饮，不能细品，与画梅山庄里的青梅酿势如云壤，不过此时此地也足以令胸胆开张了。
　　再看场上，面对攻来的长鞭，杨叶舟手中长枪快速回旋，宛如一道坚实的屏障挡在身前，赤荆一旦打中飞旋的枪身就会被弹开，同时杨叶舟也可以借此向祝衔枝逼近。那枪法之快，柳梦生坐在场外都好像能够感受到枪尖划过时卷起的风力。
　　而祝衔枝将手中长鞭舞得英姿飒爽，柳梦生在远处观来才发现祝衔枝的动作甚是养眼，加之身上罗裙常常随着腰肢回转而旋开，宛如一朵时时怒放的红花，抛开比武不论，就已是赏心悦目。
　　不过，看到杨叶舟的枪法如此攻守一体，柳梦生还是暗暗地为祝衔枝着急。柳梦生心里当然是期盼着祝衔枝能赢了，这样自己还有机会同杨叶舟一较高下，到时候只要赢过杨叶舟，柳梦生说不定还有机会管他叫三弟呢。
　　“叫你上来管别人三弟三弟的叫着，这次定叫你做了这三弟，”柳梦生喃喃道，随即又喝干了一碗酒。
　　不过天不遂人愿，与柳梦生上场时的情况截然相反，这次是祝衔枝一直处于劣势，两人过招几十回合，最终祝衔枝还是被逼出了界外。
　　“大哥好武艺！”祝衔枝看到自己退出界了，便长叹道。
　　“二妹的功夫甚是精湛，若不是有这边界限制，你我还能再战上几十回合，”杨叶舟爽朗地笑着。
　　“三弟，拿酒来！”祝衔枝唤道。
　　“好嘞！”虽然自己终是当了三弟，但此时柳梦生却未觉得有所遗憾。兴许是看到如此精彩的比试，柳梦生反倒是十分畅快。
　　三人席地而坐，交盏对饮。
　　“大哥，你这杆长枪名作七星点金枪，可是取的北斗七星之意？”一碗饮尽，柳梦生开口问道。
　　“正是，来，三弟你看，”杨叶舟将长枪横在柳梦生眼前。
　　“果然是七星北斗，”柳梦生接过长枪，仔细端详一番，只见漆黑的枪杆上有七处镶金的饰物，排列在一起正是北斗七星的图案。
　　“北斗七星是什么？”祝衔枝看过枪身上的图案不由好奇地问道。
　　“二妹，你看，”杨叶舟接过柳梦生还来的长枪，随即横枪指向天际，“那七颗星星的排列，像不像大哥枪身上的图案？”
　　祝衔枝顺着枪身看去，杨叶舟将北斗七星一一点出，由于三人所处高处，位于天际的七星几**视。
　　“还真的是诶，”祝衔枝眼中一亮，恍然叹道。
　　“这七颗星分别称作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因其形似舀酒的酒斗，故曰北斗七星，”柳梦生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正所谓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那若是向东或是向西指呢？”祝衔枝随口问道。
　　“各为春秋，”柳梦生回道。
　　“哈哈哈，三弟好学识，”杨叶舟赞道。
　　“常言道月明星疏，像今日这般星月同辉还真是少见，如此良辰美景实属难得，咱们不醉不归，”柳梦生顺着醉意，举起酒碗。
　　“好，不醉不归！”杨叶舟与祝衔枝一同举起酒碗碰来。
　　不知是不是听到自家将军说要不醉不归，凌涛每过一阵子就悄悄地又送几坛酒过来。而柳梦生三人也不客气，接连喝光了十来坛，中途还因为不慎跌碎了酒碗，杨叶舟又让凌涛换了酒杯，谁知那凌涛反手就拿了出来，看来是早有准备。
　　“对了，大哥，”酒至酣处，柳梦生借着醉意问道，“初见时，大哥就唤我三弟，这是为何？”
　　“哦～原来排行早就定下了呀，”祝衔枝笑道。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柳梦生挠了挠头，心道自己本想挣扎一番，结果还是当了三弟。
　　“三弟确与我那血亲十分相像，”杨叶舟侧目看向柳梦生，似是在暗暗比较两者异同。
　　“那大哥的这位血亲，如今身在何处呀？”柳梦生一听便来了兴致，毕竟也许是自己身世相关。
　　杨叶舟听罢眼神一黯，怅然地望向远山月色。见此，柳梦生不由同祝衔枝面面相觑，不想以杨叶舟的性格竟也会露出如此神色。
　　“失散多年，不知所踪，”沉默许久后，杨叶舟才开口说道。
　　“不知那位是何名姓呀？”柳梦生长叹道，虽然自己很想继续打探，但见到杨叶舟那般神情之后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杨叶舟意味深长地看向柳梦生，缓缓开口：“斯人名叶秋。”
　　“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柳梦生喃喃低语。
　　“好个一叶知秋，”祝衔枝笑着举杯。
　　“也罢，今日难得良辰，还当不醉不归才是，”杨叶舟看向祝衔枝，随即爽朗一笑。
　　“不醉不归！”柳梦生祝衔枝一同应道。
　　推杯换盏间，数坛美酒转眼而空。
　　细细凉风吹来，柳梦生醉意微醒，看着倒映在酒杯中明月，又侧目看了看身边的两人，忽觉心中有感，遂举杯。
　　诗曰：
　　侠肝义胆问天酬，
　　萧景阑珊意未休。
　　今夜倾樽同对月，
　　清辉千载共春秋。
　　“好个清辉千载共春秋！”杨叶舟听罢不由赞叹。
　　“好文采！没想到三弟文武双全呀，”祝衔枝看向柳梦生，眼中满是惊喜之色，随即举杯，“这一杯就敬清辉千载共春秋！”
　　“好！”柳梦生欣然应道。
　　酒杯相碰，笑声琅琅。
　　有道是：
　　横槊指辰星，风稍劲，枪锋映。
　　豪胆纫兰英，罗裙舞赤荆。
　　微凉吹酒醒，流光影，夜裁冰。
　　五岳笑为轻，清秋吟月明。
　　——词牌《醉垂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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