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一个岛主朋友

“你真要去啊？”

        蒋宴展开扇子，轻扇几下。她问道：“要我说……你该不是去躲人了吧？”

        白蔓看了她一眼，似是觉得无聊，张开双臂让婢女们服侍穿衣，又从端来的盘子里选了一个荷包压在腰间。

        她动动手腕，觉得窄袖还算舒服，再选了把扇子，就要准备出门。

        蒋宴跟在她后面，问道：“你真要去中原啊？你要去多久啊？你不在……大兄肯定往死里的使唤我！”

        白蔓停下脚步，转身说道：“我在，她也是拿你当牛马用。”

        “那不一样……”蒋宴勾上她的肩膀，愁道：“你在的话，我还能找你给我分担。你不在，我就真的一个人做事了。哎呀……别去了。中土有什么好玩的？那里能有美酒美人，但是能有我吗？”

        白蔓轻笑了一下，安慰道：“你放心，最多十个月我就回来了！”

        “十个月？今年除夕你不回来过了？那……那师父他们也不一定回来，那不就我和大兄两个人？你绕我一命吧！”

        “兄长哪就这么可怕了？再说了……我们也不是每年都在山上过年的。”

        蒋宴忙挡在白蔓身前，哀怨道：“你早点回来啊……我……我……我想休假啊！”说到后面这几个字，完全压低了声音。

        白蔓拍拍她的肩头，“行了……师父早跟我说了。今年年初师祖就叫过了……大兄要和师父他们一起去师祖那儿。我们两个……不用过去了。”

        “那我忙完了，今年去中原找你！”

        她点点头，在上马车之前，又同蒋宴说道：“明珠来问……”

        “我就说你闭关了。”蒋宴一脸会意，“不过那个婚约你是怎么想的？”

        “明珠很好，我要娶妻的话，便娶她。”

        蒋宴点了点头，眼送着白蔓远走的车队，心想：苦难的日子就要来临了。

        去中原的两条路，一条是水路，从海上绕行一个月，在临安登岸；二是从玉门关入关，然后走陆路，途径中都，进入江南。两个都需要大量的时间，白蔓本就是出门找乐子的，海上的风景早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此番便是从陆路走去中都。

        神女城的地界一出就到了白驼山庄的地盘，欧阳克得知他们竟然要去江南，要路过中都，心想要不要避一避？

        大金的六王爷广撒金钱，招揽奇人异士。欧阳克也接到了礼物拜帖，他对出门之事，兴致缺缺，只是送来的美人中，还有两三个可入的眼的，也寻思去中都瞧瞧。只是如今知道白蔓要路过中都，自己要是碰上，一路上的乐子就得变成自己。

        他遣人特意去递了帖子，只是人去不久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说是欧阳克爱走不走，没时间稀得理他。

        欧阳克大松一口气，但还是决定等人走出去七八天，再慢慢启程。

        白蔓在马车中打了个哈欠，此时外面日头正大，她不耐烦出门去晒太阳。车中的冰盆已经化了一半了，好在外面并不潮热，只是越近中都，一路上的冲突就越多。不过走之前她带了一百个女兵来充做护卫，她们的身材魁梧，衣不卸甲，马不卸鞍，和家中会武功的婢女保护这车队。

        金人的各种千户长百夫长看着刻在马车上的图案，明白这是往年送好东西去中都供的商队，不敢为难。再往上一些的所谓权贵，也明白这图案后面站着的地方，更不敢动。

        他们这样一路顺顺利利地走过去，反而惹到一些江湖人的不快了。

        黄蓉被五花大绑地绑着，她咬着唇觉得自己这次真是失算了。有传言说，金人的大官要南下，一路上的江湖好手去刺杀，都一一折戬而归。她在旁观察数日，发现那些平素呼来喝去的金人官兵，竟然对这些车队进行避让，那这“金人的大官”十有八九都是真的。没想到，才一出手就被擒住了。

        她不知这群人要怎么料理自己，但瞧着那些一起来刺杀的男女，均被打断了双手双腿，料想自己也逃不过。

        黄蓉有些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为了遮掩容貌，平素将脸涂的乌漆墨黑。此时额上出了冷汗，汗珠子滴下来已成了黑色。

        青音蹲下来平视着黄蓉，“要活命，想留下手脚，就要乖，懂吗？”

        黄蓉迟疑地点点头，青音解开她的绳子，拿着算盘当着她的面算了一下黄蓉打烂的木头值多少，水又值多少钱，她要还多少钱给她们。

        “我……姐姐，要不然我带你去我家，让我爹爹给你。”

        青音知道这小姑娘打的什么主意，她无情地敲碎了这块铁算盘，言道：“不用了，你做个十年八年的丫头，也就差不多还清了。”

        “十年八年？”

        “你会做什么？会下厨吗？会绣工吗？会做首饰吗？”

        “我做的东西可好吃了。”

        “那就做饭，如果你做让公子觉得的好吃，被公子赏识了，可以提前走。”

        黄蓉的眼珠转了一下，“那我给你们公子做一顿饭，要是他吃得开心，你就放我走怎么样？我的厨艺很好的！”

        青音见她洗完脸，换好衣服后，有一番无与伦比的可爱之态，想到白蔓自出关后进食次数减少，多是吃些糕点就糊弄过去了，便道：“如果你真能让公子吃得开心，你的债务我给你免了。”

        当夜，整个车队停在了郊外，白蔓难得出来透口气，服侍的婢女们寻了个平整的地方给她铺上垫子，再搬动桌椅前来。周边的篝火用的是附近能捡到的干树枝和在城镇里面买的普通柴火。

        青音在旁为她打着扇子，瞧着白蔓没什么胃口，连茶点都不过吃了两三个就不要了，心疼又心焦，她道：“公子，今日又抓到几个无礼的，我盘问过了，都是些小门小派……卖了他们也赔不起的，已经打断手脚丢出去了。”

        白蔓将书歪开看着青音，她道：“这点小事还需和我说吗？”

        青音应了一声，看着白蔓看书，等着黄蓉那边的菜上来。

        黄蓉原先存了刁难之心，想着自己要鲜货要不来，便都要干货。谁知她要什么，那个笑眯眯的姐姐都能拿得出来。她也想过逃跑，只是这些人看似疏散，其实将整个营地围得密不透风，自己逃出去的机会和乖乖做饭被放走的机会比起来，也未免太少了。

        她本就因为自己技不如人而暗自懊恼，觉得武功不如人的苦楚可算是尝到了。这时听说可以一顿饭的功夫解决，虽不知这个公子是什么人，又不想真的做十年厨娘，也就点了点头。

        等到婢女们端着盘子过来，看着和往常不一样的菜色，白蔓后知后觉发现可能是换厨子了。她厌夏厌热，此时虽还在春夏之交，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自然没多大胃口。白蔓本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小的碟子里不过装了一两口的分量，也不愿意让青音的好意白费，动了动筷子。

        “新买的？还不错……”

        “是个小姑娘，有几分功夫就敢来行刺。我见她不懂事，又听她说极擅庖厨，便做主留她给公子做一顿饭。”

        青音知道白蔓看到黄蓉那一张脸，那些一百多两的银子也不过是俗气的东西了。

        黄蓉被叫过来，她看着坐在椅子上显得懒洋洋的青年男子，身穿绸衫，眉目疏朗，面如好女，周边站着的婢女都是青春秀丽的。在车队里面待了几日，黄蓉也明白过来，这位还真不是什么金国的大官。金人是为钱退避的，不是因为他是皇亲贵族。在心里暗自想：这难道是欧阳家的子弟？

        毕竟以黄蓉的家世才学，竟然打不过青音，也不知道她的来路，还听说是从西边来的，可不就猜测是欧阳家的了。

        白蔓招招手，让黄蓉过来。看着眉眼间掩盖不住的俏皮，她问道：“你是要来杀我是吗？”

        当下，黄蓉便挂起笑容，回道：“哥哥，你好好看啊！”

        小女孩甜甜的声音让白蔓笑了一下，她道：“好了，就冲你夸我，你跟我的债一笔勾销了。”

        白蔓见她年纪小小，已经生得十分美丽，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有几分宽容。又同黄蓉说了一会儿话，见她言辞不俗，不像是出身寒微，便道：“明日给她拿些银子傍身，让这位姑娘归家去吧。”

        黄蓉真没想到这位公子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了，她看见那桌子上的一个长颈瓷瓶中插着一只桃花。细看之后又不是桃花，而是以丝绢扎起来做出的拟态。她问道：“哥哥，那花真好看，可以给我吗？”

        她用扇子挥了一下，旁边的婢女就捧着瓶子送到了黄蓉面前。白蔓言道：“喜欢就送你了。”

        黄蓉没想到她真的送……那瓶子的瓷胎极其细腻，不比她在家中用惯的差，如果卖出去也能卖些钱，花瓶里的缠花，下面的枝条是用金丝混铜条制成的，所以在月色下显不出与真花的差别来，花蕊部分也采用了金丝和金珠，整朵花如果不摸只看，它的拟真程度与真花几乎一般无二。

        白蔓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气转阴了，便不在马车里待着，要出来骑马。

        自在中都修整完，又买了一批东西后。白蔓发现这天气有些反常……按道理说，是越往南方越是温暖，谁知这几日的天都阴沉沉的，下了些小雨，太阳出来的也少了。

        她骑在马上，看着官道两侧荒芜的田地，还有村落中十不存一的人，同青音说道：“见到有好的，买些回去吧！”

        这些宋人是不可能背井离乡的到关外去开垦荒地，他们没有钱也没有这个时间，但是若卖身为奴，跟着主人家走，还是有口饭吃的。

        她们一进江南地界，先遇到的不是摩拳擦掌，想要在这个“金人大官”身上讨便宜的武林中人，而是江南的黄梅雨季。

        被困在一个小城镇中，白蔓难得有时间偷闲。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从客栈二楼下来看见门口又开始吊起人了，问道：“这次又来了几个？”

        青音在下面算这些门派来赎人的帐，一听白蔓问话，起身回道：“都是些小门派，我放回去让他们筹钱了。公子，丐帮来人了，就在外面。”

        “他们来说和？”

        “是。”

        白蔓看着挂在外面的人，嘲讽道：“我不见了，你问他们：‘如果今日技不如人的是我，他们会来手下留情吗？’。”

        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雨早些停了，我们才好上课。”

        丐帮那边什么态度不好说，但从那日之后江南的“武林同道”们都不再出现在白蔓的车队周边，也不再需要倾家荡产的去赎自己的掌门人了。

        江南梅雨季的晴天总是很短暂，所以偶尔出现的时候，白蔓也不管什么晒不晒了，都会出去骑马透透气。

        青音落后她半个马头，看着前面不远的茶摊，问道：“公子，今日您出来晒了半日了，可要去前面休息一番。”

        白蔓点点头，“把茶摊包了，大家都走了半日了，也该休息了。”

        青音领着骑着马的几个婢女，快马疾驰去了茶摊处。

        走江湖人的最惹不起女人、小孩、老人，这时天气燥热，但因这个茶摊比较荒僻，摊子上只有几个人，大部分人看着她们一群人都佩剑，忌惮她们，默默走了。

        “先生，这个摊子我们已经包了。”

        青音看见他戴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再见他的手上没有半分伤痕，呼吸间没有任何粗重感，想来是个高手。她不想和这人动手，到时候将这里砸乱收拾起来耽搁主人家吃茶，便制止住想要拔剑的婢女，站在不肯走的这人面前，柔声道：“先生可否换个位置？”

        这里是茶摊最好的位置，视野开阔，又在树荫下，凉爽得很。

        只是任凭青音怎么劝说，那人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她心想：这是个哑巴吗？

        要真是个哑巴她倒是不怕了，可青音觉得这个人不是哑，就是单纯的看不起她们，所以不想说话。她心思缜密，见这人始终不肯动一动，也只能微笑着转身去收拾别的桌子。毕竟要是真打起来，她们不一定会输，可事后收拾一定会很麻烦。

        白蔓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看着对面的人的手指在那乡间的土碗上显得过白，虽是带了面具，脖颈处露出的一点肌肤都不算黑，要吗是练武时也没晒过几次太阳，要吗就是手上擦了药膏的。再见这人青袍广袖，腰背挺直，自有一番气度。

        她用扇子敲了敲桌子，吩咐道：“去请这位先生来与我同坐。”

        对面的人明显听到了她的话，但也只是轻轻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白蔓站起身来，走到他的对面坐下。她笑道：“我请先生喝茶，如何？”

        他看了一眼端过来的茶盏，见茶汤颜色寡淡，毫无碧翠之色，茶的香气也接近于无，便嫌弃道：“我不喝茶。”

        白蔓笑了一下，“先生是嫌弃茶不好吗？青青，去后面把今年的雨前春茶取来。”

        青衣男子看着要动手烧水的女仆，问道：“你请我喝茶，竟不自己动手吗？”

        白蔓更觉得有趣了，她道：“从前我请人旁人喝茶，喝什么他们都无所谓……如今你要我给你泡茶，又拿什么来做交换呢？”

        “是你请我喝茶。”

        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语气也没有多大波动，白蔓却偏觉得很动听。她道：“要我泡的茶还合先生的口味，便请你摘了面具，与我相见如何？”

        出门前白蔓是吃了药的，如今说话是清朗的少年音，又用高领的衣服遮住了喉部，再加上她举止形态毫无当时女子的半分扭捏之态，自然也无人看得出她是女子。

        此时他看着白蔓，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少年人，冷淡道：“看你的本事了。”

        青音拿着装着春茶的木盒，带了两个今年新烧的兔毫盏过来，便听白蔓吩咐道：“去打水来，我洗完手，亲自泡。”

        白蔓洗干净手，先将小陶壶放在新搬出来的小炉上，而后坐回这青衣男子的对面。她道：“水还在炉上，须得慢慢来。不如先生……先告诉我……尊姓大名如何？”

        “你不知道我是谁？”

        听到他的疑惑，白蔓回道：“我第一次来中原，对你们中原人的武林并不了解。不过在先生介绍自己之前，我也该先介绍自己。”

        她边说边展开扇子，先是看着扇子的图画，又抬头轻摇折扇道：“我姓白，从关外来。”

        青衣男子看了一眼对面这人露出的扇子上画了半幅山水画，其中之画法并非中原正统技法，便知道他就是那个把江南武林人士打的头破血流的“金国大官”。

        他平生最厌恶金人，若是不知情时会觉得这小子可憎，出手教训一番，当场格杀。只是那青衣男子也十分看不起打不过人家，就胡乱造谣的行为，实在是……蠢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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