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渡劫八

她想到自己库里所存的金矿契约，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欧阳德虽死得早了一些……可欧阳家的好人都死得早。再说，他和我交情也算得上……是……”白蔓顿了顿，寻思了个准确的词，“我们总是认识的。听闻欧阳锋在中原收了个义子，这契约……要物归原主才好。”

        白蔓本想直接去襄阳城，可襄阳附近并无水路。全走陆路，就得从蒙古人的地盘穿行，现今兵荒马乱，她是要悄悄地去，悄悄地来，不好多惊动人。只能先去临安，到了宋人境内，再从去襄阳。

        临走之前，白蔓将一切事物安排妥当，将芸娘留下，又带着韩十娘走了。

        大海碧波万顷，长天一线，但再美的景色，看得多了也生出厌烦来。

        训练有素的十数只海鹰每日往返四次，将城中要知会她的一切消息都带着白蔓。

        这几日以来，白蔓见纸条上都在写蒙古人买了许多粮食和草料，连在漠南压阵的兵马都裁撤了不少，一群饿狼又怎么会变成温顺的羊？

        想到这里，白蔓一切也都想通了，她轻轻一笑，嘱咐道：“小十，给十一去信。客要南下，所需甚多。有些事，应该可以做了。”说完之后，白蔓忽而想起黄药师是个宋人，沉吟片刻，又再吩咐道：“再叫十一……把我的卫队叫来襄阳。”

        “全叫吗？”

        “不……先叫重甲兵来。”

        襄阳是蒙古人入侵的必经之路，亦是南宋守卫的屏障。襄阳一失，再也无险可守，蒙古人自可长驱直入，取了汉人的江山。

        这时城中正要举行丐帮大会，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众多。城中客栈早已全满，韩十娘让小丫头去买宅院。选来选去，处处都是吵嚷，只勉强选的一个院子出来。又将这院子附近的一整条巷子买了，才算清净一些。

        “我都到了，怎的黄药师还没有到？”

        “或许黄岛主身上有要事？”

        白蔓懒散地嗯了一声，听她说了不少神雕大侠的事，一手支颐，好奇道：“稀奇……欧阳克是个不折不扣的色鬼，尽会祸害女子。这位……又不似欧阳克，欧阳锋喜欢他什么？他的性子反而有些像……欧阳德。”

        “主子，青姐的信。”

        白蔓将书信展开，略过她问好的那许多字，又略过末尾她向自己问安的许多字，瞧她中间所写内容，喜道：“青青可帮我大忙了。”

        青音信中同她诉说，似是不愿意在白驼山庄待着了。如今欧阳家竟然有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继承人，总算是可以解脱了。

        白蔓的心中确然是为青音感到高兴。这丫头十来岁被她救了之后，便一直在自己身边服侍。叫这个如花女子，三十多年以来，困守白驼山庄，白蔓于心何忍？

        只是当年……叶微已经做了决定，她又表现出愿意的样子，倒是让白蔓不好多说。

        “小十，青青说，她随信送了几盆昙花来，还未开花，你叫小丫头好生照顾。等花开了，我想请人看花。”

        丐帮的大会是为了选举下一任帮主，这本是耶律齐十拿九稳之事。

        但神雕大侠先叫人杀了两千蒙古前锋，又烧了蒙古人的粮草和火药库，当做生辰礼物给郭襄，两件事接踵而来，校场上欢呼大叫，把盏敬酒之声，响成一片，人人都称颂神雕侠功德无量。

        而郭芙本见丈夫于当世豪杰之前大大露脸，哪知蓦地里生出这些事来。心觉杨过人尚未到，却已将丈夫的威风压得丝毫不剩。

        虽说歼灭蒙古先锋、火烧南阳粮草火药，实是两件大大的好事，相形之下，自己更加没了光彩。

        丐帮的几位长老见人人兴高采烈，郭芙却是脸色不豫，微一沉吟，已知其理。

        黄蓉执掌丐帮数十年，当年一力推鲁有脚做帮主，谁也不敢出言反驳这是不是坏了污衣和净衣的规矩。现今这人又是她的女婿，梁长老当下对郭芙笑道：“老头子可真的老糊涂啦，这一欢喜，竟把眼前的大事抛到了脑后。”

        “各位英雄请了，蒙古番兵连遭两大挫折，咱们自是不胜之喜。可还有一件喜上加喜之事，适才耶律大爷显示了精湛武功，人人钦服。我们丐帮便奉耶律大爷为本帮之主。天下英雄，可有不服的吗？本帮弟子，可有异言的吗？”

        他连问三声，台下无人出声。梁长老正要请耶律齐上台，到时他再说些“无德无能”的谦抑之言，便能将帮主之位继承了

        但台下忽然走出来一人，高声叫道：“且慢，小人有一句话，斗胆要请教耶律大爷。”

        耶律齐一怔，眼见这句话是从丐帮弟子的人丛中发出，拱手道：“不敢！请说便是。”

        “耶律大爷的令尊在蒙古贵为宰相，令兄也曾居高官，虽然都已去世，但咱们丐帮和蒙古为敌。耶律大爷负此重嫌，岂能为本帮之主？”

        耶律齐心中一惊，他恨恨道：“先君楚材公被蒙古皇后下毒害死，先兄耶律晋为当今蒙古皇帝所杀，小可与蒙古暴君，实有不共戴天之仇。”

        “话虽是如此说，但令尊之死，甚为暧昧，下毒云云，只是风传，未闻有何确证。令兄犯法获罪，死有应得，此仇不报也罢，倒是本帮大仇未复……”

        郭芙听得他出言讥刺丈夫，披着一件宽大破烂的黑衣，手持一根酒杯口粗细的铁杖，满头乱发，一张脸焦黄肿胀，凹凹凸凸的满是疤痕，背上负着五只布袋，原来是一名五袋弟子。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你是谁？胆敢在此胡言乱语？有胆子的，站到台上去说。”

        那乞丐仰天大笑，说道：“好，好，好！帮主还未做成，帮主夫人先显威风。”

        丐帮帮众识得他名叫何师我，向来沉默寡言，随从碌碌，只因十余年来为帮务勤勉出力，才逐步升到五袋弟子，但武艺低微，才识卑下，谁都没对他丝毫重视，均想他升到五袋弟子，已是极限，哪料到这样一个庸人竟会突然向耶律齐当众提出质问。

        众人也不见他移步抬脚，身子微晃，已站在台口。群雄见他露了这手轻功，心头都是一惊：“这人武功强得很啊，那是谁？”

        台下数千对眼光，齐都集在他身上。

        何师我为人虽然平庸，但相貌之丑却令人一见难忘，因此耶律齐倒也识得他，当下抱拳道：“不知何兄有何高见，要请指教。”

        何师我冷笑道：“指教两字，如何敢当？只是小人有两件事不明白，因此上台来问问。”

        “哪两件事？”

        “第一件，我帮新旧帮主前后交替，历来都以打狗棒为信物。耶律大爷今日要做帮主，不知这根本帮至宝的打狗棒却在何处？小人想要见识见识。”

        此言一出，丐帮帮众心中都道：“这一句话问得厉害。”

        耶律齐心中暗叹一声，高声道：“鲁帮主命丧奸人之手，这打狗棒也给奸人夺了去。此乃本帮的奇耻大辱，凡本帮弟子，人人有责，务须将打狗棒夺回。”

        “小人第二件不明白之事，是要请问：鲁帮主的大仇到底报是不报？”

        “鲁帮主为霍都所害，众所共知，当世豪杰，无不悲愤。只是连日追寻，未知霍都这奸贼的下落，这是本帮的要务，咱们便是找遍了天涯海角，也要寻到霍都这奸贼，为鲁帮主报仇。”

        何师我冷笑数声，瞥了一眼郭芙，瞧她脸色难看，又道：“第一，打狗棒尚未夺回。第二，杀害前帮主的凶手还没找到。这两件大事未办，便想做帮主啦，未免太性急了些吧？”

        这几句话理正词严，咄咄逼人，只说得耶律齐无言以对。

        场中风云变幻，白蔓毫不感兴趣，听见草料被烧，也只是去信一封。

        她要等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神雕大侠。

        夜色越发深沉，白蔓困意难耐，又怕黄药师会出现，不肯回去安睡，只在躺椅上打盹。

        月上中天之时，韩十娘才听了确实的消息，忙在旁轻声唤道：“主子……主子……黄岛主现身了。”

        白蔓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字，睁开眼睛，一下子从竹椅上跃起。

        她多日以来都做男装打扮，俨然是个富贵公子哥，也不需再换装扮了，当下带着韩十娘和几十个私卫去了丐帮大会。

        黄蓉知道父亲虽在江湖上到处云游，心中却时时挂念着自己，笑道：“爹，这一次你可也别走啦，咱们得好好聚一聚。”

        黄药师不答，向郭襄招了招手，笑道：“孩子过来，让外公瞧瞧你。”

        郭襄从未见过外公，忙近前行礼。黄药师拉着她手，细细瞧她脸庞，黯然道：“真像，真像。”

        黄蓉知他又想起了亡妻，说郭襄生得像她外婆年轻之时，怕勾起他的心事，并不接口。

        黄药师长叹一声，又想到白蔓还在等自己回去，问了几句郭襄的武功，转过头去，要招呼杨过近前说话，一回头，只见他身影微晃，已走出校场口外，说道：“杨过小友，我也走啦！”长袖摆动，一眨眼间已追到了杨过身边，一老一少，携手没入黑暗之中。

        黄蓉心头有一句要紧话要对父亲说，只是身旁人多，不便开言，哪知他说走便走，竟无片刻停留，吃了一惊，急忙追出。

        但黄药师和杨过走得好快，待黄蓉追出，已在十余丈外。黄蓉叫道：“爹爹，过儿，且相聚几日再去！”远远听得黄药师笑道：“咱两个都是野性儿，最怕拘束，你便让咱们自由自在地去吧。”最后那几个字音已是从数十丈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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