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洪水

晚上下班回到家，李茗歌坐在书桌前，拿出笔记本，一手按着笔，开始思考。

        这些天她做了不少梦，都记录在了笔记本里，现在要搞清楚的东西有很多。

        为什么会有这个游戏，游戏创造者的目的是什么，那些进入游戏后和她一样成功过关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她进入游戏仿佛是一刹那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她突然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这些问题或许就算她记得在游戏里的所有事情，也未必能解答。

        那么现在已知的事情呢？

        一、“被选中的人”有执念，在论坛上发表过话题讨论，或许还有其他特征。

        二、通关者可以回到现实，达成梦想，但会忘记游戏中的一切，开始做噩梦。

        三、游戏中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同，大致换算过来是，游戏中的一年相当于现实中的一天。

        李茗歌将这些问题和已知事项一一在笔记本上列举出来，条分缕析。

        经过两个月的恢复调整，李茗歌现在的心理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但看到那些噩梦中出现过的人和事后，熟悉的恐惧感再次漫上心头。

        即使从游戏中逃离出来，也会被抹不掉的阴影笼罩着，提醒她曾在游戏里经历过怎样骇人又不可思议的事情。

        毋庸置疑，进入那个“新世界”后，想逃出生天难上加难，而她没有足够强大的力气，头脑不算特别聪明，究竟是怎样逃出来的。

        难不成是运气爆表，亦或者是抱了个超强的大腿？

        李茗歌在这两个月的噩梦里看见了一些人，他们不是鬼，通过与他们简短的交流对话，她可以确定他们是和她一样进入游戏的人。

        也是通过和他们对话，李茗歌更加确定了“执念”的确是一个不可缺的因素。

        李茗歌用指尖在笔记本上画线，那处记着——

        3月15日大雨

        我梦见了一个得了白血病的男孩，光头、病态、面色苍白，他咧嘴对我笑：“今天终于不用化疗了，天气真好。”

        我看看周围，暴雨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们在超强台风和大洪水里艰难求生。

        短短几行字，李茗歌的指尖从清隽的字体上划过，呼吸滞了又滞，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让她仿佛身临其境，还能回想起那天在梦里，周遭事物像纸片似的被狂风吹起落下的场景。

        到底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茗歌合上笔记本，躺回床上，想尝试再梦一次那晚的场景。

        她的梦偶尔是连续的，就像公司大楼那个场景，有时又是间断的，这里面充满不确定因素。

        但李茗歌尝试几次发现，她在睡前不断回想希望梦到的那个场景的记忆碎片时，梦到的可能性真的会变大。

        作为一个每晚做噩梦的人来说，入睡不是什么轻易的事情。

        李茗歌躺上床的时间是晚上11点，等到真正睡着时，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客厅里，指针指向凌晨一点。

        李茗歌的呼吸清浅，不一会儿忽地变得急促起来，她竟然真的梦到了那晚的场景。

        雨下得好大，狂风快要把大树连根拔起，熟悉的建筑在眼前飞快掠过，这里是麻都。

        麻都的城市排水系统很好，当地政府的应急措施一向精准到位，即使遇到过几次超强台风，也从未有过这么严重的城市内涝现象。

        二十几个玩家分为五拨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建筑内，建筑是游戏开始前大家自组选择的。

        当时还是晴空万里，大家经历过之前的恐怖副本，当即选择看起来相对明亮温馨，似乎不那么容易滋生阴暗的场景。

        比如，满是向日葵的田间小别墅、宽敞奢华的高档小区二楼大平层、人流量大的热闹大商场。

        无人问津的一个是城郊山上的小平房，另一个是老旧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这两个地方看起来最阴暗，最吸引鬼。

        虽然这个副本本质上是逃生类，但大家依旧忘不了被鬼支配的恐惧。

        到最后，只有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选了停车场，李茗歌选了小平房。

        进入游戏时那个生病的男孩居然处于昏迷状态还没有醒来，于是一个相对强的玩家提议把他“分配”给李茗歌。

        李茗歌没有异议，她向来不在意这种小事。

        等到男孩醒来的时候，大雨已经下起来了，他看起来是第一次进入游戏，费解地四处看看，道：“这是哪里？”

        等到李茗歌和他解释了一下这是一个游戏以及这个游戏的残酷性后，男孩先是和正常人一样无法接受地咆哮了一阵。

        忽而他看了看自己异常充满力量的手，下床蹦了几圈，眼睛突然亮了，喃喃道：“难道是真的？”

        他在进入游戏时，脑海中就浮现了一个声音，缥缈地、遥远地传过来，告诉他只要游戏通关就能恢复健康。

        他才十岁，小小年纪就已经获得了多个绘画比赛的第一名，是人们口中的天才，前途无量，却忽而得了这种病，所有人都从羡慕他变成可怜他。

        他怎么甘心。

        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赌上一把又如何。

        男孩脸上露出笑意，他看向窗外，仿佛看不到任何潜在的危险，只觉得这雨让他重获新生，他出神道：“今天终于不用化疗了，天气真好。”

        洪水涨得很快，李茗歌从窗口远远地看到麻都几十层高的建筑顶部剧烈晃动起来，上面闪着的灯摇摇晃晃，在如注的大雨帘幕中像摇曳的鬼影。

        天地变色，原本充满希望的向日葵田地尽数被毁，只剩泡在污水里的枯枝烂叶和破败的花瓣，田间的木质小别墅早就被吹垮。

        玩家在游戏开始后的两个小时内不能离开所在建筑，选择田间别墅的玩家等于选择了死亡。

        晴日里光芒万丈的田地间，又将多出几个孤魂野鬼，他们面部肿胀，浑身泡白，腹腔积水，哭嚎起来带着颤音，是溺死的。

        洪水的涨速异常，越来越快。

        二楼大平层由于楼层低，并不安全，里面的玩家们赶紧关闭门窗，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东西防止水渗漏进来。

        热闹大商场里玩家最多，也有着数不清的npc。

        目前人群一片混乱，挤来挤去，发生踩踏事故，已经有一个玩家被活生生地踩死了，鲜血迸溅出来，糊了一地，没人理会。

        这些npc本就是无情的，说不定是鬼魂，这里更不存在保安，npc们不主动攻击他们已经谢天谢地了，而玩家们自顾不暇。

        商场的这份“热闹”在此时显得致命而诡异，几个玩家纷纷指责带头的那个强大男人像个傻叉瞎凑“热闹”。

        男人的实力足以应对现在的情况，他的一双眼睛像黑暗中的狼眼，幽幽地、阴恻恻地看着他们，让人遍体生寒，瞬间噤若寒蝉。

        老旧小区地下停车场的情况也很糟糕，所幸双胞胎姐妹一进这里，就开始立刻搜寻工具，找到了一辆废弃的破三轮车。

        破三轮车就一个车架子和一块木板，坐在木板上多少能撑一会儿，但两人看着越来越近的顶，直觉这样下去不行，但离可以离开这里还有半小时，她们真的出得去吗？

        两人心里凉凉的，感受到无边的绝望。

        李茗歌他俩所在的山上小平房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地处相对高的位置，但背靠着山，时刻有发生泥石流的危险。

        山体摇摇欲坠，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脆弱的山壁，将沙石冲下来，汇成土黄色的泥浆瀑布。

        李茗歌攥紧了拳头，一直在盯时间，她同样在室内搜寻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

        那个生病的男孩自称小华，在调整好自己后，也跟着一起寻找。

        李茗歌从衣柜里找出两条黄黄绿绿的裙子，递给他一条，只说了一个字：“穿。”

        黄色和绿色是最显眼的颜色，如果这里有救援队，穿着这衣服则更容易被找到。

        李茗歌直接把裙子套在了自己的白衬衫外，她下半身穿着西装裤，这样穿虽然违和，但此时显然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保命最要紧。

        小华看着裙子皱了皱眉，听着外面鬼叫似的风声，终于妥协，也套上了裙子。

        两个小时到了，水已经漫过大平层外的窗户，向三楼逼近，玩家们无法出去，只能看着水渗进来。

        商场的玩家们向最高处逃，而总共只有三楼高的商场，最高处也没多高，根本撑不了一天。

        有玩家“啐”了一下：“这游戏就是想要我们死。”

        地下停车场的双胞胎姐妹之前拼命往出口划着水，现在已经快要逼近出口，但外面迎接她们的是更狂暴的风雨。

        李茗歌快把小平楼翻个底朝天，才在一个充满腐臭味的抽屉里，找到这附近方圆几里的地图，已经研究出了求生路线。

        小华跟着她，周围树枝晃动，面前这小小身板看着瘦弱，实则潜藏着无限力量和生机。

        这个女人虽然额头上有瘆人的胎记，但眼睛却是出奇的漂亮，里面像燃着永不熄灭的火苗。

        暴雨一波一波地泼过来，两人浑身湿透，随着风力越来越大，行走也愈发困难。

        与此同时，耳边不断传来其他玩家死亡的讯息。

        和他们相比，其他几组的情况更糟糕，两个半小时内，二十几个玩家死了一半，显然这比恐怖副本的生存率还低。

        更可怕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件事——

        每死去一个人，风力就会变小，水位线也会跟着下降一截。

        一进副本，李茗歌就发现这拨玩家个个自私、贪婪、利己主义，眼下这个潜在规则被发现，商场和大平层里的玩家中，强者心怀鬼胎，弱者岌岌可危。

        商场天台，一个怀着死胎的女玩家被抓着头发，扔下天台的一瞬间，她打开了道具背包。

        所有人听到同一个声音——

        「有玩家使用了“重启卡”，本关重启。」

        李茗歌仿佛陷入了梦中梦，等她在游戏中再次睁眼时，眼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荒野沙漠。

        副本变化了，眼下是另一种极端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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