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海棠木头

钟旭的电话打过几个，林安每次都到卫生间接听，后来拗不过周玄刺穿房门的尖锐目光，又恰逢几张稿费到账，林安便给周玄买了手机。

        “这是微信，你可以给我发语音，看到这里没，长摁后直接说话就可以。这个是相机，可以拍照，这是浏览器，可以”

        林安手把手地教周玄把手机上的基本应用使用了一遍，他发现周玄脑子不是一般的灵活，讲过一边后对几十个软件基本功能牢记在心，看来他在床上的某些表现不是不记得林，而是故意为之。

        诡计多端的狗男人。

        上次的粉色手/铐周玄特别喜欢，特别是林安哼唧唧地喊疼又动弹不得的时候，周玄眼里直接放光。

        于是没过几天，这个承载了周玄幸福生活的小玩意让林安堆在了杂物堆里。

        “想你就可以给你发消息吗？”

        “当然了。”这话林安原本不想回的，他辞去了辅导工作，很少有出门的机会，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彼此日日在眼前晃悠，哪来的想不想？但他抬眼对上周玄小狗一般水汪汪的，盛满真情的眼眸，瞬间觉得不回答便是罪过。

        周玄开启了晒猫和骚扰林安的幸福生活，为此他特意为前者注册了账号，专门拍摄海棠的可爱日常。

        这天，周玄带海棠在楼下遛弯，小狸花轻轻一跃跳到了广场的游乐设施上，周玄连忙打开手机“咔嚓”几下，然后得意洋洋地发给林安，连带着几段语音。

        消息发出，周玄环顾四周，早已没了海棠身影，他脚下一乱，差点绊倒在广场上。

        “海棠——”

        周玄多次下楼遛猫，从未出过差错。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闻声询问情况，周玄张口就道：“请问看到我的猫了吗？一只狸花猫，是个小姑娘，眼睛琥珀色，特别漂亮。”

        一个不常来的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思考一番，用扇子指了指西南方向：“我看到两只猫，好像往那边跑了。”

        “两只？”

        坏了坏了，自己家的小猫才两个月大，这要是跟别的猫打架不得挨揍吗？

        上次楼下的小野猫把海棠暴揍一顿，周玄当场就下去跟猫单挑了，那小野猫跟大爷似的趴在墙边栅栏旁，高傲地眯着眼听周玄唠叨了半个小时。

        周玄一想到海棠水润油滑的皮毛掉了好几撮就气得想抽它几下，但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因为他看到小野猫肚皮微鼓，十之八九是怀孕了。

        怪不得猫口夺食。

        饶是言语教育的半小时，周玄仍然不忘记抓了几把猫粮给它，末了还丢过去两根猫条。

        “自己咬开吧，别再跟我家海棠抢食物。”周玄转过了弯，又探出头，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句：“不然你来找我也行，看到那个窗户没？我就住那，还有，大晚上的别找我，有事。”

        然而小野猫自那次之后再也没见过，所以这次海棠估计又要吃亏了。

        周玄隔着衣服拍了拍口袋里的扑克牌，这些天他总算找到一件顺手的武器，然而他想到对方也是一只猫，便顺手又从附近小花坛里扒拉出一根不粗不细的木棍，疾步往西南方跑。

        相亲相爱闹着玩也就罢了，如果看到其他猫欺负小海棠，他就要棍牌都上了。

        绕过两座楼房，想象中的厮打声并未如约而至，周玄不禁松了口气。

        “汪，汪汪汪，汪汪——”

        不远处传来狗叫，掺杂着几声“喵喵”。

        周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飞一般前往，这要是在他那个时代，早就一巴掌震碎前方遮挡物飞身赶到了，然而他现在武功尽失，爬个楼都要喘几下。

        “海棠别怕，我来救，你，了”

        墙角处的一丛杂草上，一坨浅棕色的东西堆在那，天有些暗，看着像木头，而“受害猫”海棠正在它身上蹦迪。

        “”周玄默默扔掉手中的木棍，朝着逆子的方向挥了挥手，“走了，回家了。”

        海棠止步不前，异样的叫声把周玄唤了过去。

        “长本事了是吧？不仅乱跑你还不听话，今晚别吃猫——我擦！”

        “粮”这个字尚未出口，周玄猛然拎着海棠后颈肉把它抱起来，慌忙后退了好几步，因为他看到海棠蹦迪的“木头”动了一下。

        原来几声狗叫是“木头”发出来的，这是一只被抛弃的虎斑犬，看上去也才刚出生不久。

        周玄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虎斑犬抱了起来。

        “家里又要多一张嘴了。”周玄回头，对着亦步亦趋的海棠义正言辞道，“以后你的粮食分它一半，听到没？”

        海棠似懂非懂，适时地喵了一声。

        客厅里——

        林安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坐在地上沙发上的两狗一猫，不禁倍感疲倦，今年往家捡了三个活物，这是顺应了三孩政/策吗？

        好公民认证通过。

        “你们去小区游乐场溜了半小时，然后给我带了只狗回来？”林安满脸怒容，海棠一时也不敢撒娇。

        周玄环视客厅一周，鼓足勇气道：“被人遗弃了多可怜呀，我不抱回来它可能今晚就”

        四目相对，周玄目光躲闪。啊，电视机旁花瓶中的吊兰的第三片叶子的纹路有点好看，多看几眼。

        林安终究还是心软，默默走到厨房把海棠的奶粉给小狗冲了一点。

        “你来喂。”

        周玄接过盆，一脸惊异道：“狗你也不喜欢？”

        林安斜他一眼，前者立马改口。

        “哦对，你不是不喜欢，是害怕。”

        “”

        “你为什么害怕动物？上次问你也没说。”

        林安直接进了卧室。

        周玄低头摸了摸小狗，极有耐心道：“我们小动物多招人稀罕啊，对不对？呃，你就叫木头吧。”

        木头“哼哼唧唧”一番，缩进了林安准备的小窝里，犹豫了好久才怯生生地把奶喝光。

        “木头木头，”周玄声音骤然升高，他冲着卧室喊道，“你害怕的小狗叫木头。”

        卧室内林安情绪波动的厉害，记忆中小猫小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小狸花和一只小土狗活泼可爱，它们鲜活的生命结束在林安的手里，他亲手杀死了一只猫，和一只狗。

        两个小可爱从五楼掉下去，瘫软在一片血泊之中。小土狗当场毙命，小狸花被束缚了手脚，纵然有九条命也无济于事，它们最终都在鲜红中停止了抽动。

        海棠很像以前的小狸花，所以林安既恨又怕。恨它唤起自己污浊的回忆，怕它重蹈当年覆辙。

        他最恨的还是那个人，林重兴。

        这个男人给了他生命，后来因赌博背负巨额债务而性情大变，林安自打记事起家里便不断有陌生人找上门。林重兴又是陪笑又是装孙子，甚至每每在催债人走后毒打于虹。

        林安看惯了母亲伤心流泪，每次都拿瘦小的身躯挡在母亲之前，然而七八岁的小孩能挨下几个拳头，于虹总是被打的遍体鳞伤。

        再后来，林重兴精神变得不正常，找上了自己儿子的麻烦。

        小狸花和小土狗是林安小时候奶奶送的礼物，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林安受了委屈总会邀请两个小可爱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内容是林安逻辑不清的碎碎念。

        “小花，妈妈今天骂我了，但是我不怪她，因为爸爸打了妈妈，我不喜欢爸爸了。”

        小狸花在幼小的林安腿边踩奶，小土狗则用温热的舌头舔他的掌心。

        “等我长大了，我要买一个大房子，跟妈妈还有你们一起住，不要那个坏人了！”

        这时，房门一下子被人从外面踹开，醉醺醺的林重兴拎着酒瓶子进来。

        小猫小狗受到惊吓，纷纷躲到林安身后，小林安身体吓得一抖，两只胳膊张开，紧紧保护着身后的朋友。

        “你小子挡什么挡，老子还能摔死它们不成。”林重兴往床上一趟，粗声吆喝道，“给老子拖鞋。”

        林安傻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偏于虹买菜没回来，实在没什么救兵可搬。

        林重兴等了许久不见有人过来，暴脾气一下子爆发了，他猛地往地上一摔酒瓶，玻璃渣沾粘着酒气四碎在房间各处，林安胳膊上也被划了一道血痕。

        骂声依旧未停，纵使闭上眼，捂住耳朵，心也能听见。

        “整天跟死猫死狗玩，你长大能有什么出息！把它们给老子扔了！”

        林安慌忙紧抱住两个小可爱，然而林重兴步步紧逼，硬是禁锢着他的双手，一点一点把食指掰开。

        “咚，咚”，两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林安两手僵在半空中颤抖不已。许久，他扒着窗户往下一望，只看到一片鲜红。

        渐渐的，眼眶开始湿润，鲜红变成了一团色彩，重重地渲染在他的有生之年。

        林安额上浸出冷汗，他把脑袋从枕头下抽出来，从床头柜最下层拿出了之前开的药，双手颤抖着把药吃了下去。

        周玄直到忙活完家务才发现林安的异常，他轻声喊了几句，林安只说困。

        周玄低头看着额头满是细汗的林安心疼不已，他用拇指把林安湿透的发捋到耳后，又把毛巾浸到温水中给他擦了擦掌心。

        周玄从后面环住他，用极温柔又心痛的语气喃喃：“我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什么事都要自己扛。”

        睡梦中的林安不自觉的嘟囔一声，往前怂了怂身体。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爱你。林安。”

        翌日中午——

        “小同志开一下门，我们是警/察。”

        林安以为什么新型骗术呢，透过猫眼一看，门口两个体正身长的警/察叔叔在敲门，那一刻他把这辈子干的坏事想了一遍：难道昨天画的图被举报了？明明他只是个拿钱画图的插画师，动作神情都是单主要求的，不是说好私藏的吗！

        “您好，请进请进。”林安恭敬地递上两杯茶。

        两人婉拒，其中一人道：“同志，网络安全要牢记，绿色上网需警惕，我们检测到你今天上午浏览的网站是不良网站，诈骗过多人，所以前来提醒一句。”

        林安第一反应是羞愧，这种事摆到明面上说，绕是谁都会不好意思。

        等等，最近的稿子有几张到了交稿期，他整日坐在电脑前，哪来的时间浏览颜色网站？

        这时，周玄一脸无辜的从厕所缓缓走出来。

        林安心头火大起，狠狠剜了他一眼。

        “谢谢您亲自来一趟，我以后一定注意。”

        送走两位警/察，屋内气压瞬间降低。

        “你看什么了！”林安低吼一声。

        周玄没脸没皮又略显慌张地回道：“学点新花样嘛，我肯定比你前男友做的好多了。”

        林安翻他一个白眼：“不是，我们没有，唉，算了”

        “别算了，继续说啊。”周玄语气略显急迫。

        林安似乎察觉到什么，他轻声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一直旁敲侧击地问一些某人的事？

        周玄一把把人抱起，欺身压在床上，半撒娇半赌气道：“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不气。”

        “你要是生气的话我就带海棠和木头离家出走，我们仨四海为家，别指望我给它们洗澡。”

        “”林安想要起身，奈何身上的人太重，他竟怎么也发不了力，“有屁快放。”

        周玄支吾一番，扭捏着问出了口：“你和那个谁，蔚观澜，好了多久？”

        “两年。”

        “两年，啊，两年。那你们有没有，呃，有没有那个啥过。”

        林安眉头一锁，随即诚实道：“没有。”

        “为什么？他不行？他肾虚？”周玄三连问彻底把林安打蒙了。

        林安被他问的有些恼，剜他一眼，恶狠狠道：“你有病吗，问这个干嘛？”

        周玄口吻软了下来，把林安双手锢在头顶，适时地落下几个湿哒哒的吻，“我就随口一问，你们在一起都干嘛呀？”

        林安正了正色，避开他好看的桃花眼，扭头盯着飘窗外活跃的飞鸟，颇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无奈道：“看小说，写小说，一起学习，一起吃饭，没了。”

        周玄单手握着林安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撑在他耳边，轻抚着林安瓷白的侧颜，窗外的光打在他们身上，泛起一层光晕。

        “你不问问我吗？”

        林安话语掷地有声：“不问，从我身上下去。”

        周玄眉头轻挑，戏笑道：“你对我这么放心？真不问啊？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林安偏过头，正面仰视着周玄，一字一句道：“我不在乎你经历过的事，我在乎的是历练过后的你。”

        正如他不想让人得知自己的遭遇一样，乏善可陈的过往不该被提起，与其完全断绝才是最好。

        周玄僵在那儿，不知说些什么。

        “所以现在，放开我。”

        周玄灰溜溜的从他身上爬起来，见林安甩了几下手腕，他小声道：“我弄疼你了？对不起。”

        “没有，没事，不需要。以后别再提了。”林安厉声，并应景摔门而去。

        然而过后林安又心生些许愧疚，他更多的是气自己，气自己无法保护被打的母亲，气自己不能复活摔死的朋友，气自己看到蔚观澜便招手让他过来以致他英年早逝。周玄只是导火索而已。

        周玄这边更是一团糟，他想旁敲侧击打探点林安以前的事，谁知道开错了口，什么都没得到不说，还把人惹生气了。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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