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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敕封晋王


田令孜见嵇昀沉静无话,乃道:“我有一件事请你答应。”

        嵇昀直觉意外:“什么事?”

        田令孜道:“你要杀我为父母出气,请待到皇帝养好了身体,我看他能够独掌朝政以后,才肯放心去死。”

        此时,榻上的僖宗似乎听到了田令孜的言语,情急之下嘴唇不住地蠕动,并吃力地抬起了一只手,田令孜见状赶紧抓住皇帝的手。

        “皇上放心吧,皇上还没有长大,老奴是不会撒手不管的。”

        嵇昀看了这一幕,不知该动容还是无奈。毕竟这僖宗皇帝乃一国之君,二十多岁的年纪,可在田令孜的溺爱关怀下,长成一副与之身份年龄大相径庭的轻浮稚嫩模样,好像终日藏身于大鸟羽翼下取暖的雏儿一样。

        “放心吧,我现在不想杀你了。”嵇昀淡淡地答了话,眼皮一沉转身走出了大殿。

        田令孜愣了片刻,继而眼角露笑,掏出手帕为僖宗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嵇昀低着头,心绪复杂,一时没有留意到殿外的异样,直到神策军的骚乱声越发刺耳。

        “发生什么事了?”

        萨迪娅道:“京城外面忽然来了好多军队。”

        “军队?是高骈的人吗?”

        “肯定不是。”回报军士说道:“刚刚高太尉的脑袋,被人丢进了城里。”嵇昀惊惑诧异,萨迪娅道:“有人看见,全是一水的黑色军旗。”

        “黑鸦军?!”

        嵇昀听说是沙陀兵至,顿时明白是李克用击败高骈、李茂贞的联军,奔赴长安兴师问罪来了。

        长安城外,旗幡如潮,黑云压城。

        李晔登上城头,高声喊话道:“皇上命我问话,君上未有召见,你等如何自领大军围困京师?”城下王建答话道:“请寿王殿下转呈皇上,我兄王重荣乃魏王长子,功勋卓著,今竟无罪遭诛,先王一手创立之忠武军,也遭荼毒驱散。究其祸源,皆因朝中有奸佞作祟,残害忠良。幸有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将军倡举义兵南下,诛杀爪牙,进抵京师,只为铲凶除奸,以慰天下。”

        李晔闻言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等到除杀田令孜的时机,忧的是李克用强悍如斯,竟擅领大军逼城,担心扳倒一个巨奸,又新添一个猛虎,对唐室江山来说,直可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阿父,高骈惹怒了沙陀人,如今他们带兵逼宫,如之奈何?”回到寝宫,身心刚刚有所缓和的皇帝,听说了李克用王建等人的传话,精神又加紧张起来。

        田令孜扶着僖宗躺下,把被衾重新盖好,并答道:“陛下放宽心,遇事不要急,您是九五至尊,是天下共主,在人前特别是面对那群骁兵悍将,更要拿出人君的威风来,不然会被他们看轻的。”

        “朕知道,朕问的是飞虎子和王建该怎么对付?”

        “老奴心里有数,陛下你就好好休息,对于王建他们,老奴会有交代的。”见田令孜泰然自若,僖宗亦觉心安,点了点头便即睡去。田令孜示意侍者悉心陪侍,自己对镜正了正衣冠,便踏步而出,孤身直奔长安南门。

        “哥哥,你说嵇昀在不在京城里?”

        “也许吧,不过看父亲的意思,只要皇上下旨处死田令孜,给王重荣将军报了仇,我们就该撤围回沙陀了,即便嵇昀在长安城里,我们也没有机会见到他。”

        “不,只要他在,我就一定要见他。”

        军前,李萱和李存勖谈问着关于嵇昀的话题。而城西,嵇昀和萨迪娅顶着初生的朝霞,在昆明池畔寻找母亲的埋身所在。

        萨迪娅偶一抬头,面露惊喜,指着北面的一段白堤,对嵇昀道:“嵇昀,你看到那边的亭子没有?”嵇昀沿她所指望去,果有一石亭翼然立在长堤尽头。

        “看到了,怎么?”

        “那里三面抱水,又在五方巽位,若是用来做阴宅,倒是个风水宝地,只是北面无山可靠,我猜是用了‘地走龙蛇’的法子,在长堤下面挖掘了暗宫。”

        “你的意思是,母亲很可能埋在那里。”

        “我们去看看。”

        二人走上长堤,梅兰竹菊错落两畔,五方神祗刻落石上。

        “真的在这儿,找到了,嵇昀。”

        石亭中央,一尊半人高的白玉雕像娉然傲立,仙袂飘摇、尽态极妍。

        “是母亲的塑像。”

        嵇昀见过画中的母亲,和玉像的容貌几无差别,心头顿时潸然。

        “没错,这下面还有夫人的墓志铭。”

        经萨迪娅提醒,嵇昀才发现玉像下的石座上镌刻了写给母亲慕容纾婉的悼词。观之字体精痩而不衰败,词语珠玑而不浮华,顾念深沉而不淫薄;一词一句,极尽相思之苦,可见为慕容纾婉安排后事的人为了修建这里,应是大花了一番心血的。

        “阿弥陀佛——”

        “无量天尊——”

        嵇昀正朝母亲的玉像磕头,不知从何处突然现身一僧一道,道人面黄肌瘦,眉目严正;僧人红光满面,憨笑可掬。

        萨迪娅近前问道:“两位长者从何而来?”二人答道:“受人所托,常驻于此。”萨迪娅道:“委托的人,是不是姓田的?”二人道:“善哉,晋公每个月都会亲来祭扫,不久前还专门嘱咐我二人,细心等候墓主人的亲属。”

        萨迪娅深感莫名:“怎么?他知道我们会来”

        嵇昀起身向僧道施礼,问过法名,道人号称东瀛子,僧人唤作延寿禅师。

        嵇昀自报来历,说道:“不瞒两位,这墓主人乃是在下生母,我今日到此只为请启她老人家的遗骨,好与先父合葬。”

        二人答礼道:“天理使然,应当如此。”

        另一边的长安城楼上,一个年逾半百、瘦瘦高高的人影出现在千军万马的眼前。李师泰瞧见来人正是田令孜,怒气填胸,高声骂贼不止。

        “请李克用出来答话。”

        田令孜在墙边喊话,半晌,从中军走出一个年轻将领,乃是李嗣源。李嗣源趋马靠近城楼,朗声答道:“我父不屑与你这奸宦说话,劝你自杀谢罪,免得打破京城,到时死得难看。”

        田令孜缄口无话,紧紧闭合的牙关使得脸侧的青筋尤加明显,一双褶皱空洞的眼睛久久扫视着城下,这里数万将士义愤敌视的目光也从四面八方一齐向他投射过来。

        “众卿——”

        忽然,僖宗皇帝的声音意外划破沉静,接着就见他一脸的苍白疲惫,被侍者左右搀扶,亦步亦趋地赶到了城楼。

        “是皇上皇上来了。”

        军士们传说皇上亲临,赶忙跪地山呼万岁,李克用亦出中军,带领众将在军前参拜。

        “臣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拜见皇上。”

        “李卿平身,众位将士,也都平身吧。”

        李克用起身,遥见僖宗被人左右搀着,一派病入膏肓的苍凉景象,由是说道:“皇上近来身体不适么?可先回宫歇息,待臣剿除了奸佞,再行进宫探望。”

        僖宗闻言,本来惨白的脸色愈加急切。

        “朕抱病出宫,就是想向爱卿和众将士们讨一个人情,田令孜虽然有罪,请看在朕的面上,宽大处置。”

        此言一出,众将骇口,田令孜亦激动起来,跪地劝道:“陛下,老奴贱命一条,怎堪教皇上屈尊向臣下乞怜?!”

        僖宗则环臂将田令孜拦在怀里,出声泣道:“阿父抚朕孤弱,十年如一日,无疏漏之处。今日有难,朕拼凭天子的身份,势必为你讨一条活路。”说着即向城下喊话道:“李克用听谕。”

        李克用闻言再拜,僖宗言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孝谨顺恭,功勋卓著,朕回避儿女之亲,故未授于爵位,今又千里靖难,深孚朕望,着即加封为晋王,后世子孙永镇三晋之地,钦此。”

        李克用断然大惊,不止于他,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加授如此殊荣,一时回不过神来,久久跪地不起。

        李晔站在僖宗身边,闻听他说出这话,也是惊诧不已,料想杨复光忠义无双,功盖千秋,得以授爵魏王,而李克用乃胡狄单于,虽然立有大功,但为人跋扈,忠奸难分,如此轻易获封晋王,与杨复光平起平坐,实在是任意胡为,更为今后朝局埋下大患。

        僖宗话犹未尽,撑着身子趴在女墙上,朝城下继续喊道:“把王重荣调离河中是朕的旨意,是朕看中了河中的盐池之利,意图收归朝廷,非晋公之罪,卿等怀怨,皆可责朕一人。”

        “皇上!别说了——”田令孜见僖宗如此厚待自己,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原以为皇帝懵懂,对自己所做的事毫无认知,今听这一番话才瞬间明白,其实皇帝并非糊涂无知,之所以对朝政撒手不管,一来只是厌弃这些繁杂事务,二来则是出于对自己的信赖和放任罢了。

        同时间,盖寓走到王建身前,讲道:“皇上出面力保,此时若还坚持诛杀田贼,确有欺君之嫌了。”王建亦十分为难,低下头去,沉吟不语。

        许久,李克用围城的大军接到命令,徐徐撤围后退。

        城楼上,僖宗呼吸愈发困难,勉强在侍者的搀扶下半瘫在椅子上,靠耳听汇报得知兵潮退去的消息,脸上紧绷的皮肉终于有所释,但此时他显然已经无力张口说话,众人见其病危将死,都围在身前哭成一片。

        僖宗就像干枯前的鲤鱼,颤动着一对泛青的眸子,目光缓慢地扫视片刻,最终停留在李晔身上……他举起右手指向李晔,仍试图张口说话,然而一口气没提起来,就此驾崩于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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