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连绵雨

暴雨昼夜不歇，没有一丝要停的迹象。

        紫阳长公主派人过来传话，雨停之前不必过来请安。

        这倒是免了青元再见楚莲的尴尬。

        那天因为下雨的关系两人共乘一辆马车，直到现在青元都清楚地记得，楚莲那一脸你敢问我就弄死你的表情。

        他倒是没弄死宋时雅，只是参了忠勇公一本，言其治家无方，纵容侄女仗势欺人。虽说有公报私仇之嫌，但的的确确没有冤枉了宋时雅。宋时雅借着太子殿下的旗号在外生事，不仅连累太子声誉，更有辱皇家颜面。最后，太子受责，宋德妃被禁足，宋时雅被申斥。

        “七夕那晚受伤的人不少，宋家一一送了赔礼过去，幸好没人丧命，不然这宋大小姐可就造孽了。”桂花兴冲冲地说着听来的消息。

        桂花是紫阳长公主派来贴身服侍青元的。从前不大敢说话，现在下雨天不方便串门，跟枇杷的关系越来越好，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青元想了一想：“那马是受了惊吓，并非宋姑娘故意为之。枇杷也看见了，是不是？”

        本朝律法有规定，除急报军情外，御街禁止马车疾行、禁止骏马疾驰。

        枇杷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没好气道：“要不是她非要在闹市里行车，哪里会有后头的事儿。”

        桂花点头如捣蒜：“奴婢从前就住在外城里头，这人一多起来，路上根本就走不了车。奴婢都明白的道理，宋大小姐怎么会不懂。”

        三人正说着话，外间进来一人回话。

        枇杷不可思议地道：“你没搞错吧，这么大的雨，让我们姑娘去梅苑？”心下一哂，果然不是亲外孙女就不心疼。

        来回话的是公主府守门的下人，只负责带话，宽慰道：“门下已派人回禀公主殿下，想来不出半刻就会有消息，元姑娘且先等等。”

        青元听出她话里的安慰之意，抓一把银瓜子打了赏，进内室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

        等妆扮完毕，紫阳长公主派了车驾过来，又命玉兰跟车，青元见状心里熨贴不少。

        马车慢慢悠悠地晃到了梅苑。

        青元站在廊下，等丫鬟们朝里头禀报。

        “说起来都是亲戚，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非要闹到朝堂上去……”楚三夫人的声音隔着帘子穿了出来。

        青元心下冷笑。

        宋时飞迎娶萧玲珑的时候怎么没摊开来说。

        事情的真相拼凑起来并不困难。

        萧玲珑身负美誉，楚莲喜欢她，宋时飞也喜欢她。在这场赢得美人心的争斗之中，楚莲原本稳操胜券，却因海战的缘故，宋时飞最终抱得美人归。

        以她对楚莲的了解，他想要得到的人绝不会轻易放手，而最终选择放手的原因只能是来自好友跟恋人的双重背叛。萧玲珑若是愿意等，楚莲定不会辜负她。宋时飞要是不愿意娶她，楚莲定会帮着周全。

        一个愿意嫁，一个愿意娶，楚莲才会耿耿于怀。

        红糖打起帘子，笑道：“元姑娘请。”

        按着礼数请完安，又绕了一圈废话，方进入正题。

        楚太君和蔼地问：“七夕那天你跟着清涟一块，可是遇上了宋家大姑娘？都说了些什么话？”

        青元假作思索状，沉吟了一会儿方道：“没说什么话。莲表哥不许宋大姑娘唤他莲表哥，宋大姑娘恼了，搬了宋世子和世子夫人出来。莲表哥不理她，她就哭哭啼啼地走了。”

        楚太君微微皱眉，眼神带上审视，追问：“就这些？”

        青元不悦地点了点头，嘟嘟嘴道：“外祖母要是不信可以去问跟着的人，看我有没有说假话。”

        要是当真问得出来，也不会找了她过来。

        楚三夫人打着哈哈道：“老太太没有不信，是担心你年纪小漏了什么细节，还不当一回事。元姐儿仔细说说，他们是怎么说的，都是怎么个神态。”

        青元耐着性子，把宋时雅进店后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楚太君随手拔了根簪子赏给青元，抬手命人送了她出来。

        还是红糖打起帘子，青元抬脚出门的一刹那，里头传来楚太君的声音：“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本想缓和缓和莲哥儿跟玉善的关系……”

        回到绿卿馆，桂花按照枇杷的吩咐准备好了红糖姜茶和热澡水。

        其实大夏天的根本没必要这样，但是因着枇杷的坚持、桂花的附和，青元最终选择了屈服。

        洗完澡出来，黄御医已经候在了外头。她连忙爬上床，拉上帷帐，高声请人进来。诊脉的结果自然是什么事都没有。

        但是这份关怀与体贴教人心底一暖。

        青元第一次对绿卿馆生出了依恋之感。

        雨水连珠成线，千万条丝线汇聚成一条小溪，千百条溪流融汇成一片汪洋。暴雨连绵不绝半月之久，京都俨然变成一座水城。数只插着白色旗帜的小船穿行其间，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这白色旗帜上写有一个“宋”字，小船上载着的是一群妙龄少女。她们身着锦衣华服，脸上洋溢着热情，浑身迸发着朝气。

        骤雨初歇，京都上空盘旋已久的阴霾一扫而光，微风温柔，阳光正好。

        值此风和日丽之际，宋家正在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茶会。

        茶会的特别之处就在于请客的方式。

        被邀请来参加茶会的全是妙龄少女，由宋家派人派船去接。

        小船穿过大街小巷，平日里常见的风景瞧着竟多了几分乐趣。有人坐在家门口钓鱼，有人拿着舀子往外舀水，有小孩坐在澡盆里拿锅铲划水玩。

        姑娘们笑着乐着，无忧无虑，浑然不知愁滋味。

        宋时雅端坐上席，神采飞扬道：“眼下城外暴雨成灾，田地林地被淹，房屋损坏严重，还有泥石流滑坡。赈灾虽说是朝廷之事，但我等身为大周子民，理应略尽绵薄之力。”

        青霖凑过来小声说了一句：“她倒是风光了。”

        青元抬头打量了宋时雅一番。她身上的衣裙料子是宫里新出的月笼纱，穿在身上好似迷离月色和轻烟笼罩，衬得一剪秋水神魅魂，可谓烟笼秋水月笼纱。头发挽成随云髻，正中插一枝花丝喜蝠嵌红宝华胜，边上别一枝累丝嵌红蓝宝石蝶恋花金步摇，耳朵上垂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坠子。

        这场暴雨毁了许多人的家园，唯独成就了宋时雅。

        她冒着大雨前往灾区，赠衣施药，送粮送菜。这一举动完全扭转了她此前的风评，连宫里也给予表彰。

        青元轻声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总归是件好事。”

        宋时雅听见声响，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不悦道：“你们在说什么，不妨说给我听听。”

        青霖心下冷笑，宋时雅还是老样子，眼里只瞧得见自己。

        青元亦有同感，宋大姑娘该不会连自己下帖子请的客人都不认识吧。

        见两人都不说话，宋时雅恼羞成怒道：“怎么都不说话？莫不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青元好似才反应过来，讶异道：“宋大姑娘在跟我说话？我跟四姐说宋大姑娘你人美心善，乃世家小姐之典范。”

        宋时雅未听出来言外之意，面色稍霁。

        白梦筝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道：“她都不记得你，典的什么范。”

        青元暗叹，这个记字用得当真妙。不认得可以说没见过，不记得就是没上心。

        宋时雅正要狡辩，白梦筝又追了一句：“你要是记得，就说说她两个的身份。我提醒提醒宋大姑娘，六姑娘至少跟你见了三次面，四姑娘至少跟你见了三年面。”

        宋时雅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她一向眼高于顶，除了公府千金之外，旁人一概不理会，哪里认得出来。

        宋时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着胆子道：“薛四姑娘、薛六姑娘不要生气，帖子是我写的，大姐她并不知情。”说完，两只手紧张地绕起了手帕子。

        “噢，原来是找人代替的。”白梦筝意有所指地道。

        花厅里听明白了的姑娘，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宋时雅狠狠剜了时娴一眼，拿手轻敲两下茶几示意众人安静，面色如常道：“我时常进宫陪伴德妃娘娘，跟诸位姑娘接触得少，这才没能认出来。今日邀请诸位过来是为了商议捐款赈灾一事，要是为了这些细枝末节耽误了正事，岂非本末倒置！”说着，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曼笑道，“捐款不拘多少，但凭心意。”

        有姑娘问：“只能捐银子吗？捐首饰行不行？”

        有姑娘道：“我首饰不多，砚台可以吗？”

        ……

        一时之间，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白梦筝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都不认得我们，怎么知道谁捐了什么？”

        众人听了，连忙点了点头。

        行善不为名，但谁不想要“名从之”。她们出钱出物，名声全让宋时雅得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宋时雅早有准备，坦然自若道：“我会制一本册子，将诸位所捐之物全部按名字记录在案。”

        青瑶建议道：“每人都有一本册子才好。这册子上不仅要写明捐款明细，还要写明用在何处、都由何人经手。再有捐砚台捐首饰的，这些灾民们用不上，要去当铺换成银子来使，也得有本册子记录清楚是何人在何处当了多少银子。”

        白梦筝拍手叫好，补充道：“再推选出两人作为监督，以防有人中饱私囊。”

        宋时雅怒不可遏，忍着气道：“白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梦筝坦然正色道：“字面上的意思。宋大姑娘要是不情愿，梦筝愿意为你代劳。”

        宋时雅定了定神，温婉一笑：“我不过是想问清楚些罢了。”

        在白梦筝的主持下，众人很快商议出一套方案来，监督由白梦筝跟薛青瑶担任。接下来总算是进入正题，宋时雅开始主持捐赠环节。

        青元抱出来一个沉香木小匣子，走上前笑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人微望轻，只有这些东西，希望能够帮助灾民早日摆脱困境。”

        宋时雅在琴韵的提醒下勉强记住了人，一面伸手接过东西，一面笑道：“薛六姑娘的这份心意比金山银山都值钱。”说完，打开小匣子清点起来。

        白梦筝在宋时雅身后盯着，眼中忽闪过一丝惊喜，对着青元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青瑶手持毛笔记录：“和田墨玉镯一只、和田白玉镯一只、蜜蜡手镯一只、祖母绿抱头莲花簪一枝、红珊瑚花簪一枝、银票一千两。”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心底粗略地估算一下，这一匣子东西至少值四千两银子，足够置办出一套体体面面的嫁妆来。

        当下看向青元的目光瞬间不一样了，有欣赏，有佩服，有怀疑，有嫉妒，有嘲讽，有不耐……

        青元一概不理会，借口更衣离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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