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思园

秋天给竹林增添了不少萧瑟之感，看得人心生惆怅。

        青元感叹一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才叹到一半，注意力便被地上的两只小兔子吸引。小兔子乖乖地趴在她脚边，小小的一团，比她的巴掌大不了多少。

        “这是侏儒兔，长不大的。表妹喜不喜欢？”

        楚莲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如既往地自说自话。

        青元好似习惯了一般，根本不理会他，自顾自地陪小兔子玩。

        楚莲蹲在她旁边，学着她的样子，一下一下地轻抚小白兔，微微笑道：“给它们取个名字吧。”

        青元略一思索，指着白色的一只道：“这个是汤圆。”又指了指黄色的，“这个是南瓜。”

        楚莲转手摸了摸黄色的小兔子，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取了这个名字？”

        南瓜有几分瑟缩地往青元这边躲了躲。

        楚莲一把提起它的后颈，前前后后地瞅了一遍，眉眼不喜道：“它哪里像南瓜，这个名字不好，换一个。”

        南瓜吓得瑟瑟发抖。

        青元连忙抢了过来抱在怀里，鼻子里哼了一声：“它的颜色跟南瓜一模一样，就要喊南瓜。”

        楚莲目中闪过一丝冷意，伸手欲夺南瓜，青元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丹凤眼中的冷意更甚，盯得青元脊背发凉，仿佛回到了白家的假山洞。那时候是因为她胡乱应下了心悦澧兰这句话，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青元脑中忽闪过一道灵光。

        南瓜，兰花。澧兰！

        青元不确定自己想得对不对，毕竟这个理由实在是过于牵强。

        楚莲垂了垂眼帘，语气不咸不淡：“我不是说了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紫阳长公主生辰宴那一日，青元看他的眼神是惊艳，看向楚蓉的却是惊喜。楚蓉去年夏天曾去江南游学，而她恰好来自江南……

        青元刹时脑袋一懵，茫然不知所措，只觉胸口陡然升起一股烦躁，仿佛乌云蔽日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油纸伞中凝怨黛，丁香花下湿清眸。幽梦一帘收。

        天青色的油纸伞落上头顶，花开千树，月满西楼。

        仅此而已。

        送伞的紫衣少年压根就不记得她，梦醒不过一瞬。

        楚莲见她一脸的怅然若失，只觉一股凉意沿着骨头缝往里钻，冷入心扉。

        他缓缓垂下眼睫，目光转向一旁的青竹。竹叶上有小虫子噬咬后留下的虫孔，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圆圆的，也不知道竹叶会不会痛。

        短暂地失神过后，青元觉察双腿蹲得发了麻，赶紧偷眼瞄一瞄楚莲的脸色。

        精致的脸庞散发出无尽的冷意，垂下的眼睫一动不动，眸光晦暗，薄唇紧抿。

        青元咬了咬牙，语气尽量平淡道：“我跟七公子先前在江南见过一面……”

        这一份少女情怀，她原本打算一辈子埋藏在心底。现在为了哄好这尊大佛，只能牺牲一下了。

        “……我对七公子绝对没有非份之想。表哥要是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写血书也行。”

        楚莲闻言失笑，眼尾上扬道：“写血书就不必写了，你敢写我也不敢收。我要去相思园，明儿陪我一块去。”

        相思园是上京城小有名气的饭庄。

        这意思是让她请客呢。

        虽然有那么一丁点儿肉疼以及被人强压着请客的不开心，青元还是点了点头，勉强应承下来。

        至于南瓜这个名字，楚莲换成了柿子，为了听起来更加对称，汤圆也改名为莲子。青元觉得莲子不合适，改成了湖目。就最后结果来看，一人取了一个名，也算是公平公正。

        只是青元心底的疑惑跟不解越来越重——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被他牵着走？

        相思园位于南城正南坊，毗邻御街，正是繁华地段。园子走的是江南风味，叠石理水，布局雅致，奇花珍木，一步一景。园内的匾额楹联皆由名家所题，雅间里的陈设无一不彰显雅致古朴。

        因其前身乃是一间小酒馆，相思园最有名的就是十二名花酒。十二名花酒不是一种酒，而是十二种由花瓣酿成的酒，分别是杏花风、醉桃源、梨花飞、石榴红、玉莲花、琼花房、蔷薇霹、少年游、菊花新、梦芙蓉、月上海棠、江梅引。

        这十二个酒名也是十二个隔间的雅名，雅间只有十二间，因此一位难求。再加上相思园背靠皇家，就算价格贵得惊人，愿意买账的人依然不在少数，贵族子弟时常在此开办堂会，饮宴娱乐。

        在自家水池子里玩水都得换身新衣裳，去到外面还得了？

        更何况楚莲特意嘱咐了她穿漂亮点，青元不得不言听计从。

        选了一身鸭卵青交领窄袖小袄，外穿杏红色绣金线牡丹方领对襟半袖披袄。下头一条鹅黄色绮罗裙，叠了好几层金线滚边的蝉翼纱。头发挽成垂云髻，插一枝赤金点翠重瓣海棠花步摇，花心处的珍珠有黄豆般大小，底下垂着两颗水滴形的白玉珠。

        青元在镜子跟前照了照，臭美地搭了一条松花色披帛，又在头上簪了一朵白绿天赞。

        楚莲一进屋就看见了她，不由得眼皮跳了跳，瞅着小姑娘一脸“夸我夸我”的表情，到底没把那句“就跟番茄炒鸡蛋一个样儿”说出口。

        他抽了抽嘴角，好心地建议她把那条松花色的“葱花”去掉，又拈下那朵硕大的白菊，换了一枝点翠珍珠抱头莲。

        青元板着一张小脸，一句话也不讲。

        楚莲饶有兴味地看着，倏然间拽了她的左手，动作飞快地套了一串多宝手串上去。

        如此猝不及防，青元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她醒过神来，手串已经挂在了手腕上。

        手串一共十二颗珠子，每一颗珠子都不一样。

        群青色的青金石，朱红色的朱砂石，西子色的绿松石，雪青色的紫龙晶……

        还有珍珠和蜜蜡，甚是刺眼。

        青元一面褪手串，一面嘟囔：“别人戴过的东西，我不要！”

        楚莲立刻按住她的手，半真半假道：“谁说要给你了，借给你撑场面的。”

        青元面上一红，小脚一跺，气呼呼地就要往外跑。

        楚莲一把扯了人回来，蛮横地撸下她左手上的桃花石戒指，随手往青竹床上一扔，语气轻飘飘地说：“这个是假的，表妹不必信。”

        虽然这个戒指开过光，但是关于它能够招姻缘的说法，青元并不怎么相信。

        可是不论她信不信，楚莲这样子的做派，她是一万个不满意。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楚莲之所以确定是假的，是因为萧玲珑负了他。她看在这一点上，一直处处迁就他，没想到他越来越过分。

        这是看她好欺负吗？

        她正要狠狠地发一通脾气，却是一开口就泪如雨下。

        “你干嘛欺负我，你就知道欺负我，你是不是觉着我好欺负，我告诉你，你再欺负我，我就不理你，不跟你说话也不陪你玩……”

        她抽抽嗒嗒地念叨着一些孩子气的话，听得楚莲脑门儿直抽抽。

        在楚莲看来，自己一直都在对青元好，和“欺负”两个字是一点边儿也沾不上。果然还是年纪太小了，不太懂这些事情。不过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很乖很听话，偶尔一些调皮的举动也蛮有意思。

        楚莲耐下性子来哄她：“那个桃花石戒指不好，等我送你个更好的。乖，咱不哭了，好不好？等会还要去相思园，你两眼红红的怎么去啊，我都打听好了，今日会到一批螃蟹，表妹不是喜欢吃螃蟹么，我请你吃螃蟹好不好？”

        楚莲心下无比庆幸，提前将青元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这其中就包含了她的喜好：吃美食、养花草、逛书斋、打马球……

        桃花眼果然经受不住诱惑，闪烁起雀跃的光芒。

        楚莲伶俐地递了一条帕子过去，随后走到外间命人进来服侍。

        枇杷一进内间就匆匆拉上锦帘，忿忿道：“姑娘，他是不是欺负你了？那个混蛋，我去宰了他！”

        她站在外间待命，里间的动静听了个七七八八，但是没有姑娘的吩咐，她不敢擅闯。现下见了青元红红的眼眶，认定楚莲就是个衣冠禽兽，心中后悔不迭。

        青元听了这话，瓮声瓮气地道：“没有的事儿，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我等下要去吃螃蟹，你快帮我收拾收拾。”

        枇杷顿时转怒为喜，笑眯眯地去拧温水帕子。

        她跟她家姑娘一样，最好口腹之欲。知道有螃蟹可以吃，一腔愁绪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

        今天的天气很好，秋高气爽，风轻云净。

        青元玩味地看着楚莲，阴阳怪气地道：“这才什么时节，表哥就冷得骑不动马了！”

        楚莲无动于衷地摇了摇扇子，懒洋洋地道：“手串是我新买的，她没戴过。那颗明珠……里头有些缘故，不得不拿回来。”

        人死如灯灭。到底什么缘故，说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

        青元微微点了点头，很懂事地没有追问。

        马车行驶到了相思园。

        青元忽然醒悟过来，他是在跟她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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