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荷包

马车紧赶慢赶，总算在二更之前赶回了明时坊。

        宵禁令规定，一更三点准时关闭城门，一更四点关闭市门，二更则是关坊门。二更还在大街上游荡的，就会触犯“犯夜”的罪名。

        虽然去不了别的坊，但是在自己坊里行走并不受约束。青元稍稍放下心来，她可不想被抓去笞打三十下。

        其实她的担忧纯属多余。楚莲身上担着官职，腰牌拿出来一亮，守门人立马放行。只要他们不跑到外城去，什么事也没有。

        宵禁令虽则严格，然而并非不通情理。如果是为了公家之事以及疾病死伤的私事，在取得本坊通行令以后是可以自由行走的。只是不能内外相通，内城里的人不能到外城去，外城里的人也不许跑到内城来，更不能出到城外。

        青元没想到的是，很快她就成了宵禁令通融人群中的一员。

        枇杷满脸担忧地为她擦了擦汗，语气急迫道：“黄御医还没来吗？”

        桂花拧着一条温水帕子，轻声细语道：“姐姐莫急。黄御医就住在北城灵椿坊，马车过来要不了两刻钟，很快就会到了。”说着，换下了枇杷手里温凉的帕子，细瞧了瞧青元的脸色，轻笑一声，“姑娘的面色瞧着好了不少，看来这红糖水当真有用。”

        枇杷面上有些小得意，挺起胸膛道：“我们姑娘可厉害了，什么都知道。”

        桂花暗自好笑，什么都知道的话就不该吃那么多螃蟹，性寒之物吃多了可是要伤胃的。

        青元疼得冷汗涔涔，脸色惨白惨白的，软弱无力道：“表哥那边怎么样了？”

        桂花快速道：“送红糖水过去的是紫竹，她去的时候大爷已经睡下了，想来应当无事。”

        青元心底一时倍感欣慰，一时又觉不公。

        跟着去的人一箩筐，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吃上了河蟹。怎么就她一个人腹痛难忍！

        黄令泽诊完脉，冷着张脸道：“食蟹过多，脾胃不和。”

        医者仁心。其中并不包括自找苦吃之人。

        从八月份开始，京都陆陆续续出现食蟹过多致病的病患，肠胃不适、过敏、痛风、宫寒，甚至还有个引发哮喘差点当场去世的。

        黄令泽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减少病患的工作。现在眼皮子底下竟然出了个明知故犯的，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枇杷跳出来反驳道：“我也吃了，吃得还比我家姑娘多得多，怎么我一点事都没有？”

        黄令泽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五颜六色的病人家属”永远是医者必修的一门课。

        “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有的人体质燥热，有的人体内湿气——”

        枇杷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懂了。开药方吧。”

        黄令泽黑着一张脸飞快开了药方，另拿一张纸写明了注意事项，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枇杷送了人出来，谄笑道：“黄御医慢走。”说着，大大咧咧地塞了个金元宝到他袖子里。

        黄令泽正要推辞，不想这个小丫头力气特别大，一掌就将他推出门外。

        黄令泽瞅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哼着小调儿转身离开。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金子更值得开心了！

        青元服了药，腹中舒适不少，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越来越炙热，烤得脸颊止不住地发烫。她迫不得已睁开双眼，明晃晃的白光立刻往里面钻，好半天才适应过来，眯着眼睛寻找白光的来源，惊悚地发现天上竟然有两个太阳。

        青元匆忙搭箭勾弦，箭头瞄准一轮白日，“嗖”地一下，一支利箭向空中飞去，飞到半路忽然转了个弯，直直栽到她脸上。

        青元登时惊觉。

        楚莲拿手指戳了戳温软的脸蛋，眉眼带笑道：“表妹的福气着实多了些。”

        青元红了耳朵，双手抓着被子遮住脸，桃花眼水盈盈地道：“等我长大了，就会变瘦了。”

        楚莲摸了摸她头发，温温柔柔道：“好，我等你长大。”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如雨后春笋般勃发生机，如天空初晓般草萌花醒，如冰消雪融般喜获新生。

        青元拿被子蒙住头，恶声恶气地道：“我要去砸铺子！他们家的螃蟹不干净！”

        楚莲隔着被子都能听出语调里的铿锵有力，暗衬小姑娘的病应当无大碍，嘴上敷衍道：“嗯，过几日就去。”

        砸铺子当然是不可能的，也没地方砸去。他们去的这家小饭馆名为“春夏秋冬”，春季卖野菜，夏季卖糖水，秋季卖河蟹，冬季卖鹿肉。一年四季，四桩生意，四个东家。再过个几日，河蟹就得退市，“冬”老板可不想遭受无妄之灾。

        青元只是一时之气，并没有在此事上纠缠不清。

        她在床上躺了三日，紫阳公主过来看了一回，话里话外责怪楚莲没有照顾好她，还让她莫要客气，尽管差遣楚莲解闷。

        青元立刻跟得了尚方宝剑似的。

        一会儿嫌茶沏得不好，要楚莲去寻天山雪莲；一会儿嫌小兔子不够活泼，要楚莲表演一套拳法；一会儿又说眼睛不舒服，要楚莲念书给她听。

        “……言辞庄重，举止消停。戒谈私语，禁出恶声。心怀浑厚，面露和平。裙衫洁净，何必绸绫。梳妆谨慎，脂粉休浓……”

        楚莲手上捧着一本《梦溪笔谈》，嘴上念着《闺训千字文》，一本正经的样子教人觉得书上原本就是这么写的。

        青元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在朗朗读书声中香甜地睡了过去。

        楚莲轻轻合上书本，伸手掖了掖被子，趁便戳了戳粉嫩粉嫩的小脸，轻语呢喃：“小城碧，快快长大……”

        次日，宋时娴来探病。

        “多亏元姐姐上次借我的书，时娴才收了第一道果。这是今儿早晨采摘的，元姐姐尝尝味道怎么样。”

        青元拣起一颗黄樱桃番茄咬了一口，黏黏糊糊地说：“味道不错。”

        宋时娴有几分羞怯地笑了笑，两根食指无意识地绕起了圈圈，支支吾吾地道：“薛五公子上回帮了我，我想送点小番茄作为谢礼，不知道……”

        话未说完，脸皮涨得通红，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青元手上动作滞了一下，笑眯眯道：“五哥跟我口味相仿，肯定会喜欢。”

        薛青琰这半年都待在书院里，极少回家。宋时娴送了也是白送，倒不如趁了她的心，免得人总惦记着这个事儿。

        宋时娴微微松了口气，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小声地问了：“五公子平日里喜欢什么？”

        青元心里稍稍有些不自在了。她不介意朋友成为嫂嫂，但是为了当她嫂子才来跟她套近乎，似乎不怎么令人高兴。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楚荷的心情。

        当下随口道：“五哥喜欢玩。马球、斗鸡、斗虫这些好玩的东西，他都喜欢。”

        她就不信宋时娴敢送马、送鸡、送虫。

        宋时娴诺诺地点了点头，见青元面露倦容，不失时机地提了告辞。

        宋时娴前脚出门没多久，曾云舒后脚就上了门。

        “宋四姑娘怎么眼睛红红的就出去了？可是元妹妹欺负了她？”曾云舒玩笑道。

        青元心里咯噔一下，掩口笑道：“许是被风吹迷了眼睛，娴妹妹给我送好吃的，我欺负她做甚么。”略停顿一下，“云姐姐也是来送好吃的？”

        曾云舒自袖中取出来两个荷包，拎着粉荷包道：“只有一个荷包，妹妹吃不吃？”

        青元讪笑一下，撇了撇嘴：“那个绿的既不是送给我的，拿出来做什么。”

        曾云舒握住她的手，有几分难为情地道：“绿的这个是送给瑶姐姐的，原该我亲自送，只是芝姐姐——，恐怕不会高兴。”

        青元心地软了软，爽快道：“这个容易，我帮云姐姐送过去。”

        曾云舒顿时高兴起来，心下略定了几分，温声笑道：“过几日便是忠勇公府兰花会，元妹妹正好能用上。”

        青元接了荷包在手里，赞叹不已：“绣得真好！我再活一辈子也绣不出这样好的。”

        藕荷色的这只绣了柿柿如意的图案，走线用的是粗笔，写意风韵十足。

        青瑶的那只荷包是艾青色底子，上头绣了一丛铃兰，花朵鲜活可爱，花枝翠绿喜人。又拿金丝银线滚边一圈如意云纹，显得整个荷包素而不俗，华而不彰。

        “她也忒小心了些，不过一个荷包罢了。”青瑶捏了荷包在手里，眸色晦暗不明。

        青元笑嘻嘻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左右荷包我是送过来了，三姐不想要就自个儿还回去。”

        青瑶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轻笑道：“云舒正是不想教人知道才托你来送，我巴巴儿地上赶着去还，岂不是惹人生疑。”

        青元牵住她的袖子，娇娇地摇了摇：“宋家兰花会那天，三姐和我一起戴上好不好？让云姐姐晓得我办好了差事。”

        青瑶目光在荷包上瞬了一瞬，有几分迟疑地点了点头。

        青元觑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道：“要不我跟姐姐换一个？两个荷包都有如意的好兆头，我更喜欢绿色，不如把艾青色的这个给了我。”

        青瑶却笑了一声，随手将荷包往榻上一扔：“为这个费心思不值当。”

        话虽如此，最后两个人仍是交换了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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