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温柔乡

折腾到午间，青元头昏脑胀地醒了过来。

        她已经被挪到内室的拔步床上，身上换了清爽舒适的中衣，右手被人紧紧攥着。

        楚莲捏了捏她的手心，温声道：“小厨房里煨着鲜虾干贝粥，你多少用一些。等病好了，我们再吃桃花面。”

        青元眼里泛起了泪花，哑着嗓子道：“明日的回门……”

        她真是太没用了，事情全部搞得一团糟。明明下定决心要做好这一切，明明想要展示自己最完美的状态，明明在心里琢磨了很多遍……

        楚莲拿起帕子给她擦眼泪，温柔地笑道：“明日我会跟岳父大人请罪，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好好养病，到了住对月那一天，咱们再一块回去。”

        青元喉头哽咽一下，正要说点什么。

        枇杷端着两碗粥进了来，后头的两个小丫鬟搬着一张红木小炕桌。

        楚莲小心地扶着她起了身，随后坐到了炕桌另一边。他用手背试了试粥的温度，才将碧玉缠枝莲纹碗递了过去。

        青元拿银匙搅了几下，舀起一口放到嘴里，温温热热的，刚刚好。

        楚莲从早晨到现在滴米未进，这会子见了吃的，才发觉饿得厉害。

        两人隔着炕桌安安静静地喝粥，不经意间抬眸一瞥，对上了视线，青元挪了眼，楚莲红了耳。

        粥里分明没有加糖，心里却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是日晚，两人仍是一处歇息。一人一个被窝，楚莲睡外侧，青元睡里侧。

        青元半张脸埋在被子下，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表哥不必迁就我。现在时辰还早，表哥不如去书房看看书？”

        她生了病，必须早点睡。楚莲跟着她的时辰来，定然休息不好。当然也可以叫他去别处安置，但她舍不得。

        楚莲轻叹一口气，答非所问道：“一想到明日，我就有些害怕。岳父大人会不会拿棒槌打我？”

        青元咯咯笑了起来：“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爹爹不会打你的。”

        楚莲侧了侧身，轻轻一笑：“那我就安心了。”

        他的手悄悄摸进旁边的被窝，一寸一寸地寻找她的手。

        “我们是夫妻，以后心里有事不要强撑。”

        温和平静的声音教青元心底一暖，无端生出许多信任来。

        青元主动把手递了过去，喃喃地说：“别的新妇都好好的，独我一个出了岔子。”

        楚莲揉了揉她的手指，斩钉截铁道：“她们都不是你。”

        他想要的是她，别人再好也没有用。

        明明说好要去江南看她，最后竟是一次也没有去。成亲当日，成了他们阔别已久的第一次相见。直到她摇摇地下了花轿，他才确信，比任何时候都要确信，他的小姑娘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

        青元觉得脸上好像又烧了起来，晃了晃楚莲的手，小声道：“我爹爹喜欢郑克柔的画，表哥可以投其所好。”说完，心跳不禁猛地加快起来。

        她居然就这么出卖了父亲大人！

        看来不止男人会沉溺于温柔乡，女人也会。

        楚莲心头一片柔软，只觉有好多好多话想跟她说，却又不得不克制住。

        “嗯，我知道了。快睡吧。”

        他挠了两下她的手心，恋恋不舍地退了出来，还不忘给她掖好被角。

        青元马上就睡了过去。

        楚莲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旋转门上镶嵌的大穿衣镜正对着外间堂屋，花生透过稀薄的月光瞧见了自个儿失落的脸庞。

        今晚本不该她值夜，是她花了心思跟红枣换来的。大奶奶生了病，伺候不了大爷，那她的机会不就来了么。她是楚太君赐给大爷的，为得什么府里的人都明白。

        眼下，她倒糊涂了。

        难不成，大爷真要将她嫁出去？

        天亮之后，楚莲又一次摸了摸青元的额头。

        略微有些烫手，比起昨日那般，已经好了很多。

        洗漱间里放了暖瓶，楚莲轻手轻脚地倒水洗漱，出来的时候，他仔细端详一番青元的脸色，见她眉目舒展，心下稍安。

        东次间里，花生备好了衣裳，见楚莲出来，便上前服侍更衣。

        柔若无骨的小手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腰腹。

        楚莲斜斜睨她一眼。

        花生把头一低，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媚眼如丝，漾出无限风情。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想学海棠？”

        花生正在系腰带的手抖了抖，用力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道：“奴婢待爷一片真心，爷竟这般狠心要赶奴婢出去。”

        楚莲讥讽地笑了笑。

        青元曾经说过：“倘若蓉表哥是大街上卖臭豆腐的，你说那些世家小姐还会不会青睐于他？”

        放在他身上也是一样。

        要是没有王孙公子这一层光环，花生还会不会待他一片真心？

        花生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

        楚莲轻轻挥落她呆滞的双手，自己穿好了衣裳，劲直走到外间。

        红枣捧着一张礼单在外间候着，上前两步道：“照爷的吩咐，回门礼加厚了三成。爷瞧瞧单子？”

        楚莲摆了摆手，缓缓道：“把理庵先生的竹石图取出来，一并添进去。”

        红枣微微一怔，低声应了。

        这幅竹石图是大爷的爱物，七爷讨要了多次都不得，现下竟要拿去讨好大奶奶的娘家。看来大爷当真看重大奶奶。

        临出门前，楚莲抬手撩开帷帐，颓然地看了青元一眼。

        整个京都，姑爷独自回门的，恐怕只找得到他一个人。

        他轻轻戳了一下青元的脸颊，眼角微微上扬：“小城碧，快快好起来。”

        青元仿佛听见了一般，嘴巴吧唧了两下。

        楚莲俯身侧耳倾听，她嘴巴又不动了，他偏过头去，飞快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迈出了屋子。

        凌霄馆内室的格局同绿卿馆有几分相似，南面同样设有暖阁，阁内摆了一张铺着绣花垫子的炕床。北面放置一架紫檀雕花八仙过海大屏风，屏风前面是梳妆台，后面是洗漱间。

        西面摆着青元身下的拔步床。

        青元睁开了眼睛，目光在内室里扫了一圈。

        依着紫阳长公主的性子，在楚莲未承爵前，她都要跟着她的丈夫住在这里。

        青元轻声笑了笑。

        桃花眼里蕴满璀璨光华，宛如天空初晓前的启明星。

        这里很好，她很喜欢。

        葡萄听见动静，走了进来：“奶奶醒了，可要现在摆早饭？”

        青元听了葡萄的称呼，眼睛笑眯眯的：“先洗漱。”

        她的病还没好，葡萄不敢让她下床，自去端了热水过来，替青元简单地梳洗了一番。

        青元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闷闷地不作声。

        葡萄已经架好了炕桌，笑着道：“等奶奶好了，奴婢保准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青元拿起筷子，拣起一块酱竹笋往嘴里送，酸辣可口，还有一点脆爽的甜味。

        美中不足的是，一小碟子里只装了三块。

        葡萄解释了一句：“姑爷吩咐了，不许奶奶多吃。”

        青元乐呵呵地笑了两下，立马又扁了嘴。

        病中饮食讲究清淡，这三块酱菜就是给她解解馋。

        可是，好像更馋了。

        就着最后两块“珍贵”的酱竹笋，青元慢条斯理地用完了韭菜粥。

        本来出了一身热汗，感觉轻松舒服了不少。更衣梳洗后，头又开始晕晕乎乎的。

        葡萄正要扶着青云躺下，却听见花生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大奶奶开恩呐！求您不要赶奴婢出去！”

        她从院子里一路哀嚎着进了内室。

        “奴婢出去了，定会被奴婢的爹再卖一回。求大奶奶发发慈悲，莫要赶奴婢出去。”

        红枣闻声赶了过来，双手使劲拖着花生往外走：“大奶奶几时说要赶你出去！你不要再说胡话，赶紧出去，莫要扰了奶奶休息。”

        葡萄气得满脸通红，厉声喝道：“站住！”

        花生在外面嚎的那几嗓子，不就是想抹黑青元吗？如果就这么让她走了，岂不是正好应了她说的那些话？

        新妇进门三天，就将丈夫身边的丫鬟打发走了，明摆着教人非议啊！

        还有红枣，搁这和稀泥呢……

        葡萄三步作两步走上前去，冲着花生道：“我问问花生姑娘，做下人的，不经通传直闯内室，到底是哪一家的规矩。凭着这条，赶你出去就不冤枉。”

        花生满脸泪痕，眼睛瞪着葡萄道：“我是大爷的丫鬟，你没资格赶我出去。”

        青元一听这话，气笑道：“那你闹个什么劲儿！你是表哥的丫鬟，表哥不发话，这院子里没人会赶你出去。”

        花生继续哭道：“大奶奶容不下奴婢，大爷怎会留我。奴婢只想守着大爷一辈子，绝无非分之想，求大奶奶给奴婢一条生路。”

        青元心头一刺，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攥了攥床单。

        楚莲若是要赶人出去，那花生绝对到不了她跟前来。

        这是在做什么？

        先逼着她认下名分，然后再一道分享她的丈夫吗？

        花生想得很简单——

        留下来！

        真等到亲事定下来，说什么都晚了。只有留下来，才有希望当姨娘。大爷迟早要纳妾，大奶奶赶走了她也会有别人，何必容不下她！

        花生挣脱开红枣的束缚，扑到床边狠磕了几个响头：“求大奶奶开恩。”

        青元深吸一口气，盯着红枣平静道：“我如今病着，没力气处理这等小事。把人送到甘家令那里去，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听明白了没有？”

        红枣诺诺应了，唤了两个小丫鬟进来，一道去拖花生。

        甘家令是公主府掌事女官。把人送到她那儿去，秉公处理自不消说，但是同时也会闹得满府皆知。

        葡萄顾忌府中人的风言风语，刚想劝阻几句，花生就骂了起来：“毒妇！你这个——”

        葡萄抬脚踢了她两下，满脸怒气道：“还不堵了她的嘴！”

        花生被堵了嘴，双目怨毒地盯着青元。

        不知情的人见了，说不定还以为她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青元心下微微一哂。

        断人前程如同杀人父母，可不正是深仇大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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