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惊变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白梦筝便起身告辞，青元知她性子，并不挽留。

        旋转门一推就转了起来，门后的楚莲目光阴鸷地盯着她。

        青元稍稍迟疑了一下，抬脚迈进了东次间。

        楚莲两步走到门边，朝着外间冷声道：“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说完，伸手阖上旋转门，用力合上机括。

        青元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他阴沉的脸色。

        楚莲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声音隐忍又克制：“主意！你打得什么主意？”

        在里间听见她说“到了那一日，我自有我的主意”的时候，他就想要冲上去问个清楚。他们成亲不过几天，她就想着离开他了吗？

        不，应该是更早一些的时候，她就已经为自己留好了退路。

        还真是不信任他啊！

        青元眼神迷濛地看着他，怯生生地道：“我没打什么主意。”

        楚莲脸色变得铁青，额角青筋暴露，厉声喝道：“你说谎！我很了解你，比你以为的还要了解你。你骗不了我！”

        青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平气和地道：“我没有骗你，真没打什么主意。到了过不下去的那一日，我们好聚好散便是。”

        楚莲心下稍安。

        大周律法允许和离。但是为着家族颜面，世家大族里头极少出现和离之妇。

        他松开她的下巴，转而抱了人在罗汉床上坐了，温言软语安抚道：“说的什么傻话，我们好好在一起一辈子，谁也不离开谁。”

        青元看了看他红红的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

        楚莲仍是不放心，手臂往内一带，将青元揉进了怀里，头脸埋进她的颈窝，梦呓般地呢喃：“不要离开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哀求，还有一丝丝撒娇的软味。

        青元回抱住自己的丈夫，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

        这个夜晚很静，两个人沉默不语到天明。

        这个夜晚很闹，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这是一个温情的夜晚。

        可惜的是，温情的夜晚迎来的不一定是温情的早晨。

        红枣脚步匆匆地进来报信：“太子殿下薨了！”

        青元神智立刻清醒过来，飞快瞥一眼楚莲，他脸上也带着惊讶。

        东宫从未传出过太子病重的消息，连身体微恙的说法也没有。如今夏缨骤然离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阴谋诡计上头去。

        是九皇子夏绮，还是十二皇子夏绝？

        青元晃了晃头，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楚莲要入朝随祭，她作为有品级的命妇也要进内请安哭灵。

        是日傍晚，夫妇两个一身疲惫地回了凌霄馆。

        院里的红绸红灯笼被取了下来，床上的大红帷帐也换成了青纱帘。

        楚莲倚在软枕上，怀里抱着青元。

        “太子是畏罪自戕。”

        青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何罪？”

        楚莲抱紧怀里的妻子，低声道：“我们从前很是要好，夏缘、夏绮、还有玉善。”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提起宋时飞，还有五皇子。

        青元缓缓垂下眼睫，桃花眼里蒙上一层阴影。

        储位之争向来残酷无情，手足相残并不鲜见。

        可是夏缘去世那年，夏缨才多大，十岁，还是十一岁？还有宋时飞，他是夏缨的伴读，他有没有参与其中？

        青元轻声问：“宋家会怎么样？”

        楚莲沉声道：“宋德妃声称皆是她一人之过，与旁人无尤。”

        若是当真与旁人无关，夏缨也不必死了。宋德妃为什么要害死夏缘，还不是为了夏缨。就算宋德妃一力承担了罪责，今上依然选择了废太子。于夏缨而言，废太子与死无异，不如一死保全宋家，保全东宫上下。

        青元低头沉思片刻，稍稍放下心来。

        夏缨是按照太子礼制办的丧事，夏缘之死的内幕亦没有曝光。至少在明面上，宋家没有牵扯进去。

        青元忽地皱了眉头，奇道：“事隔多年，怎么会突然挖出来？”

        楚莲沉默了，半晌才道：“曾云舒。”

        青元猛地抬起头来，诧异道：“她不是回鲤城老家了吗？”

        楚莲轻叹了一口气：“她入了东宫。”

        萧皇后替夏缨选了秦渝卿为太子妃。宋德妃不甘心侄女只得一个太子良娣之位，便送了曾云舒入东宫帮助宋时雅。初时曾云舒的确拢住了夏缨的心，这也是她能够洞悉夏缘死因的契机。宋时雅在她的襄助下，很快有了身孕，诞下了皇长孙。

        东宫妻妾之争势同水火，在秦渝卿的推波助澜下，曾云舒得知了自己被人绝育的事实。曾云舒一心想要振兴家族，不能生育便意味着她能够依附只有夏缨的宠爱和宋德妃的提携。宋德妃拿她棋子，夏缨的宠爱不牢靠，于是，她转而利用秦渝卿同秦家搭上线，向九皇子夏绮投了诚。

        青元还想再问，楚莲已伏在她肩膀上，闷声道：“不说了。”

        青元抱了他一会儿，拍拍他的后背道：“歇了罢，明日还要哭灵。”

        太子薨逝是国丧，今上昭告天下：官民素服百日，一年不得筵宴奏乐，三月不得嫁娶。

        楚蓉的婚事被耽搁下来，婚期改到了明年。楚荷年方十六，再晚一年出嫁也无妨。

        倒是楚芝，今年已满十九岁。四月里她跟状元郎顾子鱼订下了亲事，本来定的是年底出嫁，如今又要再等一年，少不得心浮气躁起来。尤其是瞧见堂妹楚萍在许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她心底三不五时便泛泛酸，当下更是口出恶言，埋怨楚萍抢了她的亲事。

        楚萍说不过她，气得直抹眼泪。

        三夫人宋氏哪里能容自己女儿受气，四夫人曾氏也一样。几个人扯来扯去，就扯到了楚芝指使曾云舒算计青瑶一事，其中还提及宋氏将计就计不成，转而送了曾云舒进东宫。宋氏埋怨曾氏引来了曾云舒这个祸害，曾氏嘲讽宋氏害人害已害娘家，说到激动处，两个人竟然打了起来。

        楚太君对于内宫之事知之甚少，此时听了宋氏曾氏两人的气话，才想明白其中关联。她连日里进宫哭丧，身子本就有恙，再一受刺激，登时晕了过去。

        青元赶到的时候，寄春堂内已经站满了一屋子人。

        紫阳长公主坐在上首，目光沉静地看着楚芝：“既是不想嫁顾家，本宫出面替你退亲。”

        楚芝连连摇头，慌忙否定道：“我没有——”

        紫阳长公主重重地一拍桌子，呵斥道：“那你闹个什么劲儿！”

        楚芝顿时吓得不敢吱声，拿眼神哀求母亲。

        曾氏心有不忍，有心想要替女儿辩解几句。

        紫阳长公主拿手指着楚芝，肃然道：“本宫再听见你说一个不字，与顾家的亲事即日作罢。楚家家大业大，养你一辈子又何妨！”

        曾氏忙不迭地摆手：“芝娘不敢的，她再也不敢了。”

        楚芝年纪已然不小，再退一次亲就真嫁不出去了。

        紫阳长公主矛头直指曾氏，训斥道：“还有你，慈母多败儿！”

        宋氏自然也没能幸免，她被剥夺了管家权。

        黄令泽诊完脉出来，楚越急忙问话：“老太太？”

        黄令泽摇了摇头：“至多……明年春天……”

        曾氏心里登时一惊。

        楚太君若是去了，一大家子都得守孝。孙女辈的孝期只有一年，但长辈在守孝，亦不好张罗亲事，楚芝就要再等三年才能出嫁……

        青元在一旁冷眼看着，不免心下微凉。

        在四个孙女里边，楚太君最疼爱的便是楚芝。如今楚太君时日无多，四房母女却一心只想着自己。

        红糖抹着眼泪走出了里屋：“老太太醒了，请人进去说话。”

        楚太君躺在引枕上，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楚芝脸上。

        “没有亲眼看见芝娘出嫁，我死了也闭不上眼睛。芝娘和顾家的婚期不必变。”

        国丧禁三月嫁娶，三个月后正好是腊月。只要楚太君活到年底，就不会妨碍楚芝出嫁。不过因着一年之内不得饮宴奏乐的规定，楚芝出嫁没问题，想风光大嫁却是不可能。

        楚太君招手示意楚芝过去，眉目慈爱地笑了笑：“做人媳妇和做姑娘不一样，万不可如从前一般任性。受了委屈也不必憋在心里，你虽没了父亲，还有三位伯父，娘家人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紫阳长公主的方向。

        紫阳长公主心中顿时不悦。

        楚太君若是直截了当地请求她看顾楚芝，她自然顺势应了。这般隐晦地暗示她，没得教人膈应。

        见紫阳长公主不说话，楚越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表姑奶奶，表姑爷到了。”

        随着丫鬟的一声通报，青瑶自掀帘子进了来，后面跟着宋时飞。

        楚太君立刻高兴起来：“瑶瑶快过来坐，怀了身孕可要当心。”

        楚芝瞧着青瑶挺起的肚子，手里的帕子都快要被扯烂，再一见宋时飞小心翼翼呵护她的模样，连目光也带上了怨恨。

        楚太君见状，心中叹气不已，摆手打发了众人出去，只留下青瑶和宋时飞。

        出了寄春堂，二夫人白氏问了一句：“是不是要给西北那边送个信？”

        楚越轻叹一口气，点点头道：“是教二弟心里有个准备，此事就交给二弟妹了。还有国公府内院之事，劳弟妹全权处理。”

        白氏跟着二老爷在西北呆过几年，后来回了京都，掌家权已经落到三房头上。现在听楚越这么一说，喜不自胜道：“我一个人哪里处理得过来，不如让梦筝过府来帮忙。”

        楚越想了一下，点头应允。

        白梦筝看了一眼青元，同样在她眼中瞧见了无奈。

        白氏不选青元而选白梦筝，不就是防着青元争权吗？这种后宅之中的争斗，到底何时才能休止……

        三个月后，太子妃秦晚晴感念先太子的情意，在一个雷雨之夜追随夏缨而去。宋时雅由太子良媛降为思王侧妃，此后带着皇长孙搬到思王府居住。侍妾曾云舒无子无女，自请入皇家佛寺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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