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仇家联姻

　　震惊，伤心，悲恸，愤怒，疑惑，紧张，失落，迷茫。

　　听到哥哥说完所有的故事，黛瑾经历了此生最漫长的一次沉默。

　　开头的沉默，黛瑾是强力压制自己内心深处那想要大声哭叫的冲动，尽管父亲的死已经过去了多年，可是如今得知，竟然是他老人家曾经信赖的偏将在背后算计，又是他亲生的儿子背叛，还是不由得替父亲替自己替楚家满门感到无比的愤恨。

　　中间的沉默，是黛瑾渐渐冷静下来后，脑中持续产生出的诸多问题：谢家当年做了这样一件事情，谢敏是否知道呢？如果她知道，为何要在多年之后处处给我们兄妹好处？是补偿吗？可是她当年只是个小女孩，是不是她并不知道她的父亲到底做了什么？

　　最后的沉默，则是对未来的无限迷茫。知道了这样惊天的秘密，兄妹二人从此以后的生活都会变得不同了吧，带着这样的家族仇恨生活，可能不会再有一个安宁平静的日子了。要怎么做，才能对得起楚家？那母亲呢，要不要告诉母亲？

　　代璋并不愿打扰黛瑾的沉默，他知道，这样一个消息，当初的自己既然会对代玮弟弟拔剑相向，那么对于黛瑾来说，震惊痛苦的程度绝对不亚于此。

　　甚至说，黛瑾会更加痛苦，因为那始作俑者的谢正则，正是她一直都当作既是姐妹又是恩人的谢敏。

　　过了很久，黛瑾张口问出了一个让代璋有些意外的问题，“璋哥哥，代玮哥哥，他，是怎么死的？”

　　代璋不明白，为何在黛瑾会第一个想到要问这个，只得回答她道，“他见到我后，自觉没有颜面在活下去了，便自缢了。”

　　“那伦伶可知道原委？”

　　代璋明白了，黛瑾所考虑的，是未来该要如何面对代玮的女儿伦伶。

　　“伦伶应该不知。”

　　“唉。”黛瑾长叹一声，“父母作孽，留给子女的依然还是无限的苦痛。伦伶小小年纪，也是可怜，没了娘，又没了爹。”

　　“是，咱们以后好好待她便是了。”

　　黛瑾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代璋的思维也在一路神游。之前只是一直在想，该要怎样将这样一件惊天的事情告诉给妹妹黛瑾知道，如果黛瑾伤心愤怒过度，该要怎么劝慰。

　　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告诉了黛瑾之后接下来该要如何。现在两人虽然都各自有了尚可的生活，可是如果想要给父亲沉冤昭雪，给楚家兴复门楣，又是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代璋也有些迷茫了。兄妹二人相对而坐，良久无言。

　　这时，突然外面一阵骚动，原来，竟是紫宸殿内的太监来了，要宣代璋和黛瑾进宫！

　　事发突然，连代璋都不知道，贵妃怎么知道自己回京了。可是既然这么快就连懿旨都送到顺王府里了，兄妹二人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尽快收拾收拾准备进宫。

　　黛瑾听到“谢贵妃”三个字，心中便又想起之前的难题来，实在不知谢敏是何意思，这样三番五次的非要与自己见面，而且每一次，都会带来无限的烦恼。

　　更重要的是，他们谢家，到底把母亲怎么样了？柳儿有些日子没来王府了，也不知道是好征兆，还是坏征兆。

　　其实，谢敏本来也并不想让姜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只是想要停了太医，让黛瑾惊慌失措一下罢了。

　　既然黛瑾后来又送去了信儿，说是会照贵妃娘娘的意思行事，那么谢家便立刻将太医请了回来，毕竟，如果姜老夫人的身子不好了，那这可以用来挟制代璋黛瑾兄妹的砝码也就没有了。

　　可是太医回到谢家之后，说老夫人的身子，看起来并不是太好。虽然一时三刻是无碍大事的，但若是想要大好起来，几乎是不可能了。

　　毕竟本来就是年迈之人，久病成疾，再加上治疗反复不定，一来二去，老夫人的身子，已经给折腾的不轻。

　　谢敏心中有些担忧，一来怕代璋黛瑾从此对谢家充满怨恨之情，不肯再在争储的事上帮助景舜，二来更怕老夫人随时都会一命呜呼，到了那时，自己可是连一点儿操控这二人、掌控顺王府的能力，都没有了。

　　因此，谢敏思前想后，倒也是想出了一个极妙的主意。

　　盛启军前线大捷，皇上知道了，很是高兴，对代璋领兵打仗的能力，也是大加赞赏。这天，还特地的在谢敏面前大大的夸赞了她选贤举能。

　　谢敏顺势说道，“陛下，楚将军立了此等大功，陛下一定是准备了好多奖赏等着吧？”

　　皇上乐呵呵地说，“不过是加官进禄的那些俗事，怎么，爱妃还对这个感兴趣？”

　　谢敏摇摇头道，“臣妾对那些俗事当然没有兴趣。不过臣妾想着，对于楚将军而言，加官进禄固然重要，不过有一样，若是陛下赏了他，他一定感恩戴德，日后更加为国效忠。”

　　“哦？倒是什么奇珍异宝不成？说来听听？”

　　谢敏顿了一顿，说道，“陛下，楚将军家里的情形，陛下是知道的。这么多年了，他也就是最近才见到了母亲和妹妹，可是他妹妹早已嫁人，母亲也年迈了，楚将军人到中年，连一个家都没有。陛下若是给他赐婚，能让他得享失去已久的天伦之乐，那还有什么，比得上呢？”

　　“楚将军家里的情形”！谢敏这话说出，连皇上都被吓了一跳。

　　她也真是大胆，仗着自己是贵妃，连谋逆罪臣的事情都敢妄言不成！

　　可是皇上细想想，当年的事情，心中一直隐隐觉得对不起明国公楚万，如今连累到他遗孀和一双儿女，女儿明明是千金嫡女，只能做人妾室，儿子到了这个岁数，也连个家都没有。这么说来，谢敏的提议，倒是个好主意。

　　而且，皇上心里也明镜似的，知道谢敏肯这么卖力的帮助楚家兄妹，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而她现在提出给代璋娶亲，一定也是她什么小心机的一部分。

　　皇上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谢敏应该不会做什么自己不赞成的事情，因此也就乐得卖她一个人情。

　　“那听爱妃这么说，心中是有了不错的人选了？说来让朕听听，是哪家的女儿，配给咱们刚刚得胜回朝的将军啊？”

　　谢敏抿嘴一笑，“陛下，说来不怕您笑话，倒不是别人，是连您都熟悉的弥含。怎么样？您看，弥含的婚事，让我哥哥给一拖再拖，如今眼瞧着都快二十的女孩子了，还没有个人家，也不像话呀。陛下别怪我偏心着自家人，我觉着，把弥含给了楚将军倒是合适。”

　　弥含正是谢敏的侄女儿，谢攸的长女。自幼跟姑母谢敏还算亲近，也常常到宫中做客，尤其因为景舜没有兄弟姐妹一处长大，于是表姐弟两个关系也很好。

　　也正因为此，弥含小的时候，皇上也见过很多次。只是大了，才不大出门进宫了。

　　之前，由于谢攸趋炎附势，一心想着攀上一个有权势的好亲家，就把弥含的婚事耽误了好几年。谢敏想来想去，才发现原来这个侄女儿，倒是可以拿来嫁给楚代璋，到那时候，楚家兄妹的一举一动，她在后宫之中都可以操控的自如了。

　　皇上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心说，谢敏为何要把自家人牵扯进来？她是不知道多年前的那桩事么？还是知道了，故意要跟仇家结亲？

　　不过表面上，皇上还是很淡定的样子，问道，“别的都好，只是年龄差的多了点儿。不知你哥哥什么意思？”

　　“哥哥哪里还能有什么意思。弥含这么大了，留来留去结冤仇呀，能送出门子去，也就是好的了。再说楚将军英勇非常，是弥含的福气。”谢敏一面说，一面笑着给皇上满了一杯酒。

　　谢攸确实是不敢有不同的声音。本来，他是心中极不情愿的，毕竟谢敏不知道楚谢两家的过去，可是他谢攸还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万一这以后闹出什么来，岂不等于是把自己的女儿送进了火坑？

　　可是谢攸转念一想，一来，女儿确实不小了，想嫁个好人家怕是越来越不容易了；二来，楚家兄妹对当年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他心中也好奇。如果可以把女儿当做耳目送到楚代璋的房里，那这个女儿，也算是没有白养一场。

　　再加上谢敏用的是皇上赐婚的名义，谢攸本来就不敢反对，只得顺水推舟，点头哈腰的同意了。

　　可是当这消息从谢敏的口中说出给代璋黛瑾听的时候，两人便登时都愣住了。

　　黛瑾心说，谢敏这是什么意思？把她哥哥的女儿嫁给璋哥哥，不用说，应该是要额外在我们身边，再添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吧！

　　代璋虽然刚刚回京，还没有来得及听黛瑾讲述母亲的事情，可是自从得知了当年之事之后，一直视谢家所有人为终身的仇人，如今要他迎娶仇人之女，如何可行？

　　只是，上有贵妃，而且还是口口声声称是领了皇上亲口谕旨的贵妃，跪在下面的一个将军，一个王爷夫人，能说什么呢？

　　谢敏看得出他们兄妹似乎面有难色，便立刻在脸上绽开了一朵笑容，说道，“楚将军，黛瑾姐姐，我知道你们一定对我心有不满呢。是因为老夫人吧？哎，真是，这件事，还要听我一个解释才好！”

　　代璋黛瑾都不敢多说话，谢敏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就知道了世子的事情。直说是顺王府对谢家不利什么的，这才有人背地里难为了老夫人。我也是前几天才刚知道的，我一听到，就立马斥责了他们，又十万火急的派去了太医，可是，哎，听说老夫人的病情，到底还是耽搁了。”

　　黛瑾听说谢家还是给母亲安排了太医，心中这才稍稍安稳一些，也对谢敏重新拾回了一些相信，也许，这些事情，真的没有她刻意安排的？

　　谢敏接着说道，“皇上说了，楚将军此次是立了大功，除了加官进禄之外，也实在想不出比赐婚更好的赏赐了。再说，姜老夫人现在身子这样的状况，也算是，给冲冲喜不是？让老夫人开心开心，兴许病就能好多了呢！”

　　贵妃娘娘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代璋还能说什么呢？

　　再说，现在的隐忍，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报仇！娶了这仇人之女进门，也许并不一定是件坏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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