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夏天的宁城很热。

        热到行人头上都冒出一行行热汗，扎堆往树荫底下躲。

        十五岁的许渡舔着小卖部那里一块钱就能买到的老冰棍，晃晃悠悠跟在人群后面，一躬身挤开人群，逃到树荫里面。

        拐过两个弯，再走过一个红绿灯，许渡走到了宁城城西的老城区。

        这老城区是上个世纪的产物，曾经辉煌过一阵，但随着城市发展起来，这里俨然已经失去了市政府的宠爱，越来越老旧，成了一片经常停水停电，时不时还发生火灾的城中村，被一群新建的高楼围着，十分突兀。

        许渡的家就在这边。

        他把老冰棍嚼得咯吱咯吱响，把垃圾随手扔进了流着臭水的垃圾桶，背着书包往一幢楼走。

        好不容易爬到五楼，许渡掏出钥匙把自己家的门开了，一抬头就看见一陌生男人站在窄小的客厅那，朝他咧嘴笑了。

        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毕竟这里都是住户，门也都一样，说不定就脑子一抽走错楼层，但钥匙和这小破屋子的摆设明明白白告诉许渡——没错，这就是他家。

        这男人看似穿得不错，干干净净的，实则衣服洗得发白，还打了几处不明显的补丁，人看起来还挺憨厚，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诶，这是小渡吧。”

        “小渡回来了？”在灶台那忙着做饭的亲妈李美芝回过头来，“这就是上次妈和你说的余叔叔，快叫叔叔好！”

        李美芝殷勤得有些过分，至少许渡很少见她这么慈眉善目的时候。

        他在门口仰起头看了余有山一眼，心中想，哦，这就我未来的后爹。

        他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说:“余叔叔好。”

        余有山兴奋地“诶”了一声。

        许渡趁着余有山乐呵的时候进了门，正准备去自己那刚八平方的小房间放书包，结果一开门，就看见昏暗的房间里面，一家伙坐他床上，床上还摆着明显不是他的几件衣裳。

        许渡额角青筋直跳。

        刚在余有山面前装的乖巧瞬间蒸发不见。

        许渡这个年纪的男生大都萌发了一种领地意识，再加上叛逆期，使得这种意识愈演愈烈——自己的领地可不许外人进，一进就得炸毛，还顺不好。

        是以许渡见有人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小空间，心中之气可见一斑，立马就成了一个小炮仗，一碰就得“轰”一下开花。

        那家伙大概也是察觉到了不好，没等许渡开口，咻一下站起身来，有些局促道:“你是小渡吧？”

        怎么谁都问这句话？！许渡想。

        这房里出现的人，除了他能叫许渡，还有哪个三瓜两枣能叫许渡？！

        他正想反唇相讥，就听见身后李美芝大喊道:“小渡啊！你余叔叔的儿子在你房间，以后他就和你住那了！”

        许渡心里腾起的火哗啦一下被李美芝的话浇灭了一大半，然后又熊熊燃烧起来了！

        这八平方米的逼仄房间，就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李美芝让他和面前这个看起来快一米八的大高个一起住？！

        李美芝之前不是说这个继兄不会过来住的吗？！

        他也在长身体，昨天体育课测身高体重，他一百一十五斤身高一米七，两个人挤一张一米二的床，没出十分钟他们就能掉下去！

        但李美芝已经发话了，他敢说一个不字，被扔出去的不会是面前这个高个，而是他许渡。

        许渡没忍住骂了一声:“操。”

        许渡刚骂完，就听见那家伙说:“小渡，你好，我叫余照清。”

        末了那家伙补了一句:“照夜清的照清。”

        “以后就和你一起住了，我……我比你大两岁，你可以叫我哥哥，不叫也行。”

        毕竟不是亲兄弟，他怎么着也就算是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外来者，并不指望面前这个16岁的孩子叫他哥。

        “滚——”余照清话刚说完，就得到了许渡生气之下最礼貌的回答，“你给我让开，我要放书包！”

        余照清抿了抿嘴，挪了挪步子，然后就看见许渡把那底下沾着灰的书包轰一声扔在了他那些干净的衣服上面。

        余照清张了张嘴，容忍了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的行为，等到许渡跨出房门之后，将许渡的书包拿起来，放在了房间小书桌旁的凳子上。

        这房间确实逼仄，放了张床和书桌之后几乎没地方走了，窗子开得又小，窗外横七竖八挂着几件衣服，余照清看了一眼，发现是几件短袖和两条内裤。

        他将目光转回来，看见许渡那锈迹斑驳还不稳的铁皮书桌上摆着几本书。

        是几本耳熟能详的关于宇宙的故事书，上面还贴着一张便签——

        “我要逃到宇宙去！”

        刚才被倒霉孩子吼了一声的郁闷烟消云散，余照清乐了，心想这小弟弟，还挺中二的。

        中二的小弟弟得了李美芝的吩咐，重重叩了几下房门，吼道:“余照清，吃饭了！”

        刚叫完就被李美芝骂了:“那是你哥！叫什么名字没大没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李美芝没教过你！！！”

        余有山当和事佬:“诶，没事没事，小孩子嘛……再说也没混熟呢……等以后混熟了，自然而然地就叫了……”

        许渡一边听一边死气沉沉地看向比他高了半个头的余照清，咬牙切齿说:“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叫你哥！”

        余照清这会儿莫名想逗逗这个炸毛弟弟，他伸手撸了一把许渡那头毛栗子，认真道:“好的弟弟。”

        许渡:“…………”

        恼羞成怒的许渡一口咬在了余照清的右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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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荣负伤的余照清拿筷子姿势有些抖。

        许渡牙尖嘴利，给他手啃秃噜皮了，无名指上留了两个深深的齿印，创口贴粘在上面黏黏糊糊的，好像还在渗血。

        饭桌上李美芝在训许渡:“许渡你是属狗的吗！胡乱咬人！还不快给你照清哥哥道歉！”

        许渡梗着脖子不说话。

        余照清看着小破孩梗着脖子的样，像只不服输的小野猫，感觉有些好笑，连手上的伤都不怎么疼了。

        余照清说:“没事，先吃饭吧。”

        但李美芝不同意，她见许渡不说话，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将碗重重掼在桌子上，“许渡！！！”

        许渡烦不胜烦，他转头看向余照清，瓮声瓮气道:“对不起！”

        语气极冲，非常没有道歉的姿态和自觉。

        李美芝倒抽一口冷气，正要再骂，那边余照清已经就坡下驴，从善如流接了一句:“没关系，吃饭吧。”

        他夹了片茄子放到许渡碗里，“小渡长身体，多吃些。”

        许渡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碗里的茄子。

        肉末茄子是他的最爱，但是费油，所以李美芝很少做。

        但这会儿许渡看着碗里的肉末茄子，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已经自顾自气饱了。

        李美芝拿着汤勺盛汤，宁城夏天太热了，家里没有空调，只有一架和许渡差不多大的风扇呼啦呼啦作响，摇摇晃晃地给他们送点聊胜于无的风。

        李美芝盛完汤嘬了一口，鼻头和额角冒出点汗，余有山给她递了张纸巾，她接过来小心地擦了擦，好险没把脸上的妆擦花。

        “小渡，你得和你照清哥哥学学，”李美芝恨铁不成钢，“你看人家多懂事，学习成绩又好……在那个……那个什么高中……”

        余照清将饭菜咽下去:“平镇高中。”

        “啊对！平镇高中，”李美芝敲着桌子，“次次考试考第一名啊！”

        许渡在心中冷笑。

        平镇高中？那不是宁城周边乡镇一所很差的高中么？升学率低得很，每年高考都没几个上一本，在那考第一有什么好骄傲的！

        “诶……这有什么好说的，照清来城里读了还能拿第一，那才好嘛！”余有山看了一眼自己儿子，语气中略带自豪。

        余照清瞥了一眼头上似乎要冒烟的许渡，哭笑不得:“爸，阿姨，别说了，先吃饭吧。”

        两个中年人这才停了嘴，欢欢喜喜地吃饭了。

        许渡也下了嘴，恶狠狠撕咬那片茄子，好像这片茄子是他的惊世大仇人，要撕其肉喝其血。

        余照清碗里的饭已经见了底，他盛了碗汤慢悠悠地喝。

        这饭桌上，只有余照清是合格的干饭人。

        ·

        ·

        李美芝在饭桌上宣布了自己和余有山以后就是搭伙过日子的夫妻这件事。

        还嘱咐许渡要和照清哥哥好好相处，照清哥哥在宁城人生地不熟，他要多照顾照清哥哥一些。

        许渡并不想照顾这个瓜分了自己小房间的“照清哥哥。”

        都十八岁的大人了，都成年了，还用得着他许渡照顾？

        “呸——”

        圾着拖鞋的许渡在窄小又逼仄的卫生间里面吐了一把牙膏泡泡。

        他才不照顾！

        洗漱完他圾着拖鞋又回去，拖鞋不太合脚，发出“嗒嗒”的声响来。

        这老旧的楼房隔音不大好，上头住户能听到下头住户的动静，一嗓子能喊醒整栋人。

        许渡这一脚可谓吵死人。

        有住户骂道:“谁啊！会不会走路！吵死了！”

        许渡吓了一跳，好在他还有点公德心，连忙轻手轻脚快速地猫着腰要溜回自己房间。

        房屋里面静悄悄，李美芝和余有山早就睡了，窄小的客厅和灶台连在一起，水池里面放着还没洗的碗，水龙头好像快坏了，拧不紧，有水滴慢悠悠出水口滑下来。

        他打开自己的房间门，正闹心今晚要怎么睡，一打开门就看见余照清坐在他那小椅子上，对他扯了一个温和的笑。

        许渡不觉得这笑温和，他觉得这人笑得很虚伪。

        鸠占鹊巢！语文成绩不过九十分的许渡用了近日课文里面看见的一个新成语，阴恻恻想。

        “小渡，”他的思绪被余照清打断，“你睡吧，我还不困。”

        许渡心里想你爱睡不睡，反正我快困死了。

        他以运动员入水的姿势扑上了床，脸砸在枕头上，天气太热了，他不盖被子，两条光溜溜的腿从短裤上出来，脚丫子伸出床外边没一会儿就传出了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余照清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

        小孩还没接纳他，再加上床又不大，天气又热，他干脆也就不和许渡挤了，打算在椅子上凑合一阵子。

        余照清闭目养神，听见楼下榕树上面的夏虫吱哇乱叫。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翻来覆去，有些闹腾。

        余照清睁开眼。

        床上的少年似乎是因为太热了，翻一会儿这边又翻一会儿那边。

        怎么跟煎鸡蛋似的，余照清想。

        余照清叹口气，顺手拿了张纸，脚步轻轻走到许渡旁边。

        十六岁的少年血气方刚，身体被这天气蒸得滚烫，余照清感觉手旁好像扔了个小火炉似的，烧得慌。

        被咬的指骨还有点疼。

        纸张摇起来的声音细微，带起一阵清浅的微风来，余照清不计前嫌地给这倒霉孩子扇风。

        直到桌边的闹铃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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