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周末是高中生补觉的天堂。

        但碍于宁城热得跟蒸笼似的，许渡吹着风扇搅出来的热浪，早上六点四十多就被热醒了。远处的旭日已经爬上天际，淡黄的微光撒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上。

        这片城中村也平等地得到了阳光的馈赠，窗帘没合好，许渡的房间也透进一米微黄来。

        被热醒的许渡同学还有些迷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那头软趴趴的杂毛，结果一下被扎了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杂毛早就被剃成板寸了。他打了个哈欠，往旁边看过去，见余照清闭着眼，侧躺蜷身睡在一侧。

        许渡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想起来昨天晚上余照清似乎拿着他的月考试卷看了很久，他睡了一轮到凌晨两点起夜，还看见余照清借着一点光在写写画画。

        许渡不知道那翔一样的月考试卷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余照清应该是因此累坏了……按道理说，许渡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闹钟，这个点余照清已经起床洗漱完了。

        许渡打了个哈欠……躺回去准备继续睡，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耳边好死不死地注意起余照清那清浅的呼吸声。

        很浅，但是在夏日的清晨格外清晰，仿佛气息拂在了耳后。许渡忍不住翻了个身，对着余照清侧躺着。

        余照清闭着眼，也许是在做梦，眼睫微动，眉头紧蹙，看起来睡得不算太安稳。

        近距离来看，许渡越发觉得，余照清长得真是贼他妈好看。

        是以许渡想，自己能这么快就接受多个便宜哥哥，有一部分可能是因为余照清长得很对自己的胃口。

        他伸手戳戳余照清光裸的手臂，很凉，跟小冰块似的。

        越看余照清越睡不着，许渡轻手轻脚翻身下床，开门出去了。

        李美芝正在灶台那开火煮早餐，余有山站在她旁边帮她择菜，两人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听见开门声时，李美芝一转头看见许渡出来，还没来得及大嗓门叫许渡刷牙吃早餐，就看见许渡连忙竖个食指在嘴边要她噤声。

        “妈，人还在里面睡觉呢。”

        李美芝连忙消了声，放许渡溜卫生间那边去了。

        许渡圾着拖鞋刷着牙，往水池里面吐泡泡，还没吐完，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拿了牙刷，镜子里面映照出余照清那张俊秀的脸。

        他比许渡高了大半个头，声音在许渡头顶上响起来:“小渡，早上好。”

        许渡把嘴里的泡泡漱干净，礼尚往来道:“早上好。”

        嘴里还含着一股牙膏味，许渡从卫生间出去，顺手拿了个碗捞面条，李美芝的声音在他身后又响起来:“小渡啊，你照清哥的班主任宋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他月考拿了年级第一呢！你多和你照清哥学学，别一整天就是瞎跑和玩手机！”

        “你们高一也月考完了吧，小渡，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啊？”李美芝朝着许渡的方向问。

        许渡扒了一口面条，选择性忽视了李美芝的话。

        没得到许渡的回应，李美芝面子有些挂不住，忍不住提高声音:“跟你说话呢！”

        许渡糊弄一般嗯嗯啊啊地点了头，窝在椅子上继续吸溜面条。

        李美芝见许渡这一副满不在乎油盐不进地模样，气得红了眼:“你这是什么态度！妈问你成绩是为了你好，你看你现在这个成绩，能考什么大学？”

        “我离了婚辛辛苦苦挣钱打工供你上学，累死累活就是想要你出人头地！你呢？你在学校吃喝玩乐，太阳晒不到，大雨淋不着，舒舒服服坐教室里面，考个二三十分给我，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你怎么和你老子一样没良心啊！”

        许渡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余有山拉着李美芝的手拍了拍，也语重心长对着许渡说:“小渡啊，你妈妈很辛苦，你也体谅她一些，她是关心你才问问你，你和你妈妈说说不就好了吗？”

        说完又回头和李美芝说:“别吼小渡嘛，小孩子不能老吼的，咱们好好问啊。”

        李美芝指着许渡气得半死:“好好问！你看看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是不是养了只白眼狼啊！”

        这下余有山也有点急了:“小渡啊！快跟你妈道个歉！”

        许渡夹面条的筷子一顿。

        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大都是叛逆期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个拦不住家里就会兵荒马乱。许渡还算是乖的，几乎没和李美芝吵过什么大架，顶多小声辩解几句，炸了毛也就会把房门一锁生闷气去。

        但如今许渡抬起头，一眼看见了站在两个大人身后的余照清。

        余照清看着他，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他忽然就崩溃了。

        怎么，这些长辈教训他也就算了，余照清也要教训他么？！

        许渡憋了一会儿，不想顶嘴，但一股气上来他实在忍不住了！

        许渡蹭地一下站起身:“是我求着你供我上学了吗！！！你想让我出人头地，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想让我在你前夫面前争一口气啊！！！满足你虚荣心！！”

        这一声吼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李美芝涨红脸，正想拍着桌子骂回去，许渡已经把碗往桌子上一掼，气势汹汹地回了房间，“砰”一声狠狠把门给关上了！

        李美芝气得大喊:“许渡！你是不是要造反！你掼门是不是！你信不信我今晚上就让你余叔叔把你房间锁给拆了！！”

        房间里面的许渡抓起书桌上的书，狠狠往门上面扔，巨大的声响回应了李美芝的话，他往床上一躺，用枕头盖住了后脑勺，隔绝了李美芝在外面的哭骂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房门响起很有节律的敲门声，三短一长，跟对暗号似的，许渡听见了，但是完全不理会，过了几分钟，门外传来余照清的声音:“小渡，能开一下门吗？”

        许渡烦躁地捂着自己的脑袋。

        然后听见门外又传来一句:“小渡，我……担心你，开一下门好不好？”

        ·

        ·

        惨遭一摔又被迫被砸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余照清低头一看，许渡眼睛又红又肿，像一只受尽委屈的小兔子。

        许渡开完门又回床上坐着，余照清进门就看见脚下散落的一堆书——是那几本摆在小书桌上面讲宇宙和星系的兴趣读物。

        余照清弯腰将这几本书捡起来，拍掉沾上的灰，将它们齐齐整整放回了书桌上。

        许渡看着他的动作，莫名其妙地就委屈起来了，眼睛红得更厉害了。

        “小渡？”余照清一转身看见许渡要哭不哭的样子，一下子有些慌神。

        “你也是来教训我的吗？！”许渡梗着脖子，“要骂赶紧骂，骂完就出去！”

        “……我不是，”余照清手足无措地说了一句，“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余照清来到许渡家之前并没有兄弟姐妹，很小的时候他有过一个弟弟，是他妈妈拼着难产生下来的，可惜先天不足，很快就夭折了，他的妈妈也因为这个郁郁而终。

        所以他对处理兄弟感情并不擅长，只是下意识地想做一个好哥哥，也很珍惜这段兄弟感情。

        奈何许渡并不领情，他看了余照清一会儿，又用枕头把自己埋起来了。

        像只鸵鸟。

        余照清深吸一口气，斟词酌句好一会儿，手摸过书封，慢慢说:“小渡，你很喜欢星星吗？”

        枕头里飘出一声闷闷的“嗯”。

        “为什么？”余照清低声问。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许渡从床上蹦起来，一脸郁气地看着余照清，“为什么要告诉你吗？！你是我谁啊！别以为我妈让我叫你哥你就真是我哥了！”

        余照清愣了愣，垂下眼睫，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表情有点受伤。

        哄孩子真难。

        他站起身，把风扇的档位调了一节，往门外走，边走边低声说:“那我先出去，你自己一个人静静。”

        话音刚落，门就咔嚓一声——

        合上了。

        ·

        ·

        许渡在床上辗转反侧。

        自己刚才是不是迁怒了余照清？自己刚才对妈妈的态度是不是太糟糕？门外为什么他妈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余照清是不是让他给气走了？

        许渡在床上颓废地想。

        他就容易这样，吵架的时候气势汹汹，一副你能奈我何我要气死你的架势，嘴上几乎没个把门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个没完。

        等吵完了自己窝在屋里，脑子冷下来了，就开始惴惴不安的反思自己刚才的样子，懊恼自己刚才说的话做的事，又不肯拉下脸出去道歉。

        火气已经过去的小狗尾巴耷拉下来，靠着床头看那堆被摆好的书发呆。

        门外很安静。

        余照清真生气走了么？

        许渡握上门把手，轻轻将门打开，四下无人，电视柜上养着的一盆多肉鲜翠欲滴。

        果然是走了，许渡心想。

        耷拉着尾巴的小狗戚戚然准备回卧室里面自闭去，门口那忽然咔哒一声响，紧接着余照清的声音响起来:“小渡？”

        许渡略带惊讶地转过身，眼眸中的惊喜稍纵即逝，连他自己都没有感受到。

        很快，空气中响起一声糖纸被撕开的声音，许渡还没反应过来，酸甜的橙子味棒棒糖塞进了许渡的嘴里。

        “现在有好受一点吗？”余照清深褐色的瞳眸认真地看着许渡，“刚才我发现家里没有糖，就临时下去买了几颗。”

        “橙子味，我记得你吃的糖，都是这个味道，不过没看见你经常吃的包装，”余照清将剩下的糖塞进许渡的手里，有些紧张，“不难吃吧。”

        许渡看见他额角上冒出一点点细汗。

        大热天跑上跑下的，就为了买糖哄许渡。

        “糖的味都差不多。”许渡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只好这么干巴巴的说。

        他锋利的犬齿磨了磨白色的塑料棒，橙子味糖果酸甜的气息弥漫在温热的口腔内，他心里高兴——从小到大身边人没有谁这样认真地哄过他，哪怕只是一颗糖。

        李美芝女士不会，她太忙了，余下的时间只够管管许渡的成绩还有不让许渡往杀马特的社会小青年发展，哪里有时间注意许渡是不是不开心。

        钱延也不会，虽然他从小和许渡一个班一个学校，但他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就算许渡生气了，也只会觉得许渡是在和他闹着玩。

        只有余照清。

        但他嘴上仍然很嘴硬，冷飕飕说:“对不起……刚才吼你了，但是……余照清，你在哄小孩吗？”

        余照清偏了偏头，忍不住笑了:“你才十六岁，不算小孩么？”

        他抬起手划过许渡那一头毛剌剌的板寸:“而且你看，你现在还比我矮很多。”

        的确，许渡这会儿只到余照清下巴往上一点。

        许渡没法反驳，僵硬地把头偏往一边，咔嚓一下把糖果给咬碎了。

        刚才那点隐秘的开心被余照清一句话击得烟消云散。

        他一边嚼一边气急败坏:“我早晚会长高的！没过两年我一定比你还要高！”

        余照清嘴角荡出一抹不分明的笑来，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附和道:“也许，不过你要少喝碳酸饮料，喝多了容易钙流失，你就长不高了。”

        “…………”

        许渡觉得余照清管得实在太宽。

        但说实在的，他的心情确实因为余照清一颗糖果和几句听起来像是玩笑般的话放松了些。

        他把糖果碎吞下去，冷声问:“李女士出门的时候还生气吗？”

        余照清怔忪一秒，反应过来许渡嘴里的“李女士”是许渡的妈妈李美芝。他温和的目光落在许渡的脸上，少年还不能完全藏好自己的情绪，眉头轻轻地皱着，嘴唇紧抿，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

        哎——余照清在心中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子，怎么那么别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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