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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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我执念万千千千,放不下天,放不下地。
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1
残酷月色流淌进卧室,朦胧视线中暖黄的灯光与月色融合为一滩凝固的琥珀,你恍惚地想流眼泪,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命运又要向你索取什么。
可是不该啊,不对啊,二零一零年怎么会有事呢?
你很久没哭了。
看见叛逃的夏油杰时没流泪,戳着灰原雄尸体试图呼唤他醒来时没哭嚎,被洪水搅碎一半身躯也没让你哀恸。
此时此刻,长久以来的压抑情绪击溃了你,多少年过去,回首你还是那个倒在禅院甚尔咒灵前哭嚎的无能者。
要失去了,要被夺走了……可你还有什么会被拿去。
你已经没有了啊。
沉重的疲惫感拉着你的意识坠落,坠落,深不见底的沼泽吞噬你的思维逻辑,无人相伴的睡梦中你手脚冰凉,寒冰侵蚀血液,一簇簇凝结涌动。
你又看见那座囚禁双胞胎的牢笼,只不过这回困于其中的变成了你自己。
腐朽年迈的木质栏杆受潮湿环境侵蚀,你克制地喘息决定等醒来要把夏油杰的刘海剪下来冲马桶,顺便决定等二零一七年平安夜百鬼夜行前就把盘星教教主四肢打断,绑架也要让他不去做毁灭世界的破事。
夏油杰暗算你。
熏香与混了东西的水,合力让你不省人事。
幻觉中也能保持思考的你没去管梦里的状态,逼仄小屋的窗外流水般的白亮光辉与隐隐绰绰的灯火融化,囚牢木栏的倒影倾颓烙于你面颊,缺了无名指的右手摸索栏杆。
月光踱步于牢房外少年的靴尖,干净皮靴表面沾了几滴落下的血。
血自你血肉模糊的指尖往下淌,你仰躺着瘫软在地,艰难转头去看是谁出现在你的梦里。
温软光线中,你隔着血色窥得少年笼着忧愁哀恸的脸。
你看见夏油杰。
你看见夏油杰眼中开膛破肚的自己。
夏油杰看见你。
夏油杰看见困于名为【天命】牢笼中的你。
——我得救你。
两人一同想着,背道而驰。
屋外尸山血海,白鸟嘶鸣。
这哪里是你的噩梦,这分明是夏油杰的梦魇。
2
四月,春天。
理所应当的春意盎然,在四季中与【生机】一词关系最为密切的季节。禅院惠穿着短袖长裤,并没有选择跟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去进行愚蠢的野外探险,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捡树叶的春游活动。
——要去找到最好看的花,带回去给xx大人看,让她开心!
前夜被夏油杰隔着电话安抚情绪的双胞胎这么说,斗志昂扬地一头扎进树林中。
“惠君不去玩吗?”带队老师是个极有责任心的年轻女人,她看着心不在焉坐在自己身边的禅院惠,努力开导着:“是想家了吗,可以打电话回去哦。”
“不和菜菜子美美子一起玩吗,作为哥哥要保护妹妹们啊。”知道三个孩子是一同报道的女老师循循善导,“摘花回去也不错,可以给爸爸妈妈做书签哦。”
冰雕似的小孩不说话,安静地坐在公园长椅上,重重叠叠的紫藤花自庭院支架生长蔓延,白紫色的花瓣轻轻落下。
只有咒术师才能看见的白犬跟着女孩们的气息也钻进树林,派出式神保护菜菜子美美子的禅院惠感知到式神欢愉的心情,心知它找到了她们,便专心致志发呆。
他的监护人喜欢花。
虽说喜欢,但对花的种类并无偏爱——准确来说,是就算看到路边无人问津的草丛中绽开朵平平无奇的花都会开心哼小曲一整天的人。
让你欢喜是禅院惠认知中最简单的事,只要他扬起个笑,你脸上就会晕开粉洇,眼睛弯成月牙,感慨着‘惠真可爱’‘惠要好好长大’之类早就说过八百遍的话语,把他抱起来转三个圈。
……所以。
那个人,怎么能把你弄哭呢?
跟随你最长时间的孩子毫无玩耍的兴致,这个年龄段中孩童活泼的天性被禅院惠本人毫不犹豫磨灭、拧碎、吞吃入腹,对他而言这种无意义的外出远比不上和自己的监护人待在那件并不宽敞的卧室,窗门大开吹拂暖风,依偎在你身边阅读书籍来的愉快。
他的监护人本身就是花。
是缓慢凋谢走向终点的蔷薇,汲取他人温度才得以安眠的脆弱存在。
我不想玩,禅院惠说。
他安静地如同一尊小小的石像,目光沉寂暗淡,生与死将其也许会存在的棱角毫不留情磨平,只留下看似乖巧的圆润弧度。
翘起的发间藏了枚白紫色花瓣。
远离城市的公园森林信号不佳,禅院惠刷着咒术师论坛——这是孔时雨闲着没事教给他的,作为他的半个长辈,那位黑心中介倒也有几分照拂。
惊慌的、咒骂的、数不胜数的帖子发布,重重叠叠以从未有过的高频率刷屏,如奔驰而过的雪白马路。
连具体文字都无法看清,密密麻麻的黑体文字因高速叠楼扩散出字体本身范围,于翠绿眼眸中晕染为无法理解的墨渍。
年轻的带队老师惊奇发现,身边这个春游来一直寡言冷漠的小孩表情变了。
一看就被爱着长大,呵护着成长的男孩抿唇,缓慢眨眼,手指抵住最新上市的触屏手机屏幕向下滑动,指尖因大力的挤压而泛着毫无血色的白。
年长的女人无意间瞟过一眼,只看到紫藤花缝隙穿梭的斑驳光点下,所覆盖的、空无一人的街道废墟图片。
是哪里出车祸了吗?
看不见咒灵肆虐的普通人如此猜测着,礼貌移开目光。
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3
夏油杰知道自己必死。
要说知道的时间,在下手屠戮那座虐杀幼童的渔村时,他就对自己的结局心知肚明。
杀父弑母为大逆不道斩尽私情,建立只有咒术师的乌托邦是前路不通。
多半不得好死。
他的大义虚无缥缈,同胞的哀嚎响彻耳畔。
少年时期看似好学生的咒灵操使温文尔雅的皮囊下是与挚友平等的桀骜不羁,他高高在上将除了五条悟以外的所有人视作柔软的、脆弱的存在,与生俱来的善良支撑这套将所有人保护的正论。
放出凶猛咆哮的咒灵时,立于高楼顶端的夏油杰袈裟瑟瑟震颤,狂风之中发如泼墨,发起这场战斗的始作俑者俯瞰惊慌逃窜的猴子们,笑意不及眼底。
冰冷的风剜过男人脸颊,二十岁的年轻人开始回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他坐于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顶端,单脚悬空垂下,手肘抵着盘起的大腿,托腮远眺自己亲手打造的战场,几处炸开的咒力暴动中有熟悉的味道。
炸裂,炸裂。
摩天大楼整面玻璃墙因庞大咒力波动而破碎,几百块玻璃一同碎裂,晶莹片状玻璃掉落,如同抖动甜甜圈散落的一地糖粉。
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咒灵张开双臂,缭绕恶劣咒力的牛骨头颅古怪的镶嵌在与之毫不匹配的圆滚身躯,滴落黏腻腐蚀性液体的触手自它口中扭动着挤出。
城市逼仄的天空被超乎想象的咒灵淹没、撕裂,像顽劣孩童粗暴推倒不合心意的积木,混泥土碎块带着风声坠落。
灾难。
“你这人真是难懂。”
皮肤黝黑的男人站在自己拥戴的教主身后,异国的黑绳沿着饱满蓬勃的手臂肌肉垂下,米格尔墨镜后的眼睛看向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的夏油杰。
“你不是最在乎目的、终点、意义这种东西吗,发动这次战斗又是因为什么呢?”
男人低沉地声线揭露狂热教徒们不会思考的问题:“我们有更多时间积累,无论是人脉、资金、咒灵……虽然这些东西在这些日子里都集齐了,但这也太快了,几乎是明晃晃的陷阱——好像有谁推着似的,不要说你没看出来。”
他提高了点音调,狂风大作,米格尔的话语被□□的几乎难以辨别,只剩下呜呜哭嚎的风暴。
夏油杰一动不动。
“虽然你在作战会议上说是因为五条悟还没有成为最强,说——”
“米格尔。”
盘星教教主打断了家人的话,那张被世俗浸染的神佛慈悲的面孔微微歪斜,巧舌如簧鼓动人心的面具化作粉尘,依稀辨得几分当年意气风发特级咒术师的影子。
“这回没有理由了。”
怔愣的异国诅咒师看向夏油杰的脸,某种古怪轻快的决意藏于男人上挑眼尾的罅隙,几乎浓缩为眼睑上一抹暗色。
米格尔突然说不出话,喉咙肌肉僵硬着卡顿,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仿佛在直视一团毒烈燃烧几近崩溃的火焰。
作为同样被普通人迫害着成长的诅咒师,他——以及夏油杰身边集结的他们,其实都不曾思考【杀死所有普通人,建立咒术师乐园】这条道路的正确性,聚集于此也只是因为这是夏油杰指引的方向。
被伤害,被排斥,被怨毒的对待。
为什么不能反击呢
夏油杰是他们的灯塔,是聆听同胞哀鸣的神佛。
作为旁观者,米格尔并不能猜出站于更高点的咒灵操使在目睹如此多同胞的苦难后,在温柔将他们保护接纳后,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坚持行走在那条听起来并不靠谱的道路上——同胞的血泪、惨叫、痛呼融化盘星教教主原本的正论,转变为只想守护小部分人的大义。
想保护同伴这种事,是错误的吗?
无法原谅愚蠢肮脏的猴子们,是错误的吗?
异国诅咒师无法思考,被伤害的同胞们无法思考,但是夏油杰一定是正确的,他所相信的未来一定是可靠的。
——那就,全部全部交给夏油吧。
反正他也笑着全部接纳了啊。
“要吃糖吗?”
二十岁的年轻人手里捏着把糖果,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一款,亮晶晶的玻璃纸包裹五颜六色的块状硬糖,于男人宽大的掌心间摩擦出扎耳窸窣声,夏油杰坦然迎上米格尔震惊的眼神,笑着掷出一颗丢给手忙脚乱的诅咒师。
“是她买给孩子们吃的,美美子走之前让我保管来着,说等她回来要吃。”
想到黑发孩子忐忑拧巴他衣袖的手指与湿漉漉的眼睛,夏油杰失笑感慨:“小孩子真是好敏锐啊。”
“我啊,出于偶然知道了一切的终点。”他说着同胞完全无法理解的话,“的确是我会做出来的事,避开关键,按部就班就这样平稳发展,好像就能长命百岁了。”
“或者说,只要我干脆利落的放弃理念,对一切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就可以和爱着我、担忧着我、因怕我死了就会无时不刻陪伴我身边的好女人幸福快乐一辈子呢。”
异国诅咒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终于找到了能插嘴的间隙,哈哈大笑起来:“那是不可能的。”
米格尔肯定地说道。
“只要你还是夏油杰,你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
“你就是这样无可救药、善恶都不纯粹的人。”
4
远处硝烟弥漫。
又一声爆炸雷霆般骤响,大厦分崩离析,被脊背生出尖刺的咒灵浑不在意拍碎。
风如尖刀,剖开夏油杰言语间的真相,打结成另一人捉摸不透的迷雾。
少年时期因目睹太多苦难,为他人的痛苦而哀恸的黑发男人垂首,脚下是三十三层楼,熟悉的咒力愈来愈近,掌握飞行能力足以滞空登上高楼的咒术界最强已然抵达昔日挚友所在的战场前线。
天内理自脖颈处一击毙命的伤口,躺在太平间中活力满满的后辈,渔村中惨死为烂肉的幼童,山洞里开膛破肚的半个你……
米格尔听见夏油杰叹气,诱骗猴子教徒的声线在不刻意润滑时低沉朗朗,像是在感慨一场久久无法谢幕的悲剧,作为旁观者由衷做出的评价:“怎么会有人重复那么多次,只为了有个好结局呢?”
无人知晓夏油杰究竟猜出多少,时空时间的领域在那场你崩溃咒力暴动的朦胧秋雨中卷起一角,罅隙深渊向他显露分毫。
学生时代自以为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任务太多做昏了头,自以为是荷尔蒙上涌导致引发的荒诞幻想,现下看来全都指向最不可能的真相。
黑发黑眼的女孩,究竟向他伸出手、究竟处心积虑拯救他多少次了呢?
“好笨。”
盘星教教主嘴角缀着笑意,他纤长眼睫后藏着绛紫的宝石,小声抱怨着你的愚笨。
小王子的狐狸眼睛弯成月牙,他等着挚友缓步而来,他们彼此都知晓到这一步谁都不会逃避。
夏油杰,是极其需要目的与终点的人。
他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发动战争,一个会因意义而理念崩塌的人,不可能做出无意义的事。
“硬要说的话。”年轻的教主——年轻的祭品抬手指了指天,对无法理解的同胞如此解释,一边说一边冲脚尖抵达高台的五条悟打招呼,“总不能什么都如它所愿吧。”
“得做些打乱棋局的事啊,悟。”
“一次就好。”
…
夏油杰注定倒在自己斩断后路的大义上,无法接受现实的心注定为‘无意义’的理想焚烧。
可在此之前,可在大义之前。
——夏油杰想救你。
当年唯一勘破部分真相的少年,想为你搏一个可能,想为飞鸟拆了那牢笼。
5
毛毛虫咒灵蠕动着啃食你的手,硬生生将你从幻梦中咬醒。
丑宝,禅院甚尔的咒灵,这些年一直待在你身边。
作为一直在咒灵操使眼皮子底下存活的咒灵,它恪守摆件准则,平时都在橱柜里睡觉存在感低到发指,安安分分做了五年透明毛毛虫,甚至不需要喂食,像尘封的盒。
这也是夏油杰疏忽的点。
你被咒灵推搡醒来,入目便是重叠交错的结界封印,将你弄昏的人打定主意不让你出门,结界布了一层又一层。
第一反应是看手机。
惠给你打了五十多个电话,后来好像是意识到手机的主人无法接听,直接转为发信息。
【不要去】
【不要去,待在家里,不要去】
【不要走,不要去,那人的事与你无关】
…
【别走】
发生了什么?惠为什么说你要走,你哪也不会去,孩子们出发前你还答应了她们回家后做红烧肉来着。
迷惑的你打开咒术师论坛。
半分钟后,你指尖发冷地从毛毛虫咒灵口中抽出咒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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