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亡国公主（捉虫）

三伏天的正中午，烈日当空，无风时在太阳底下站上一小会儿就汗流浃背，而姜妩已经在刑台之上跪了两个时辰。

        久未进水，甚至是连汗水都是奢侈，脱皮的惨色嘴唇上满是裂痕，稍一动就有血往外渗。

        曾引以为傲的乌黑长发仅用了白色束带绑扎，凌乱的垂在背后，几缕落在被烈日晒的绯红的脸颊上，她低垂着眼眸，无神而空洞。

        “嘭”的一声，一个石子砸在了她的额头上，划出血痕。

        石头接着一蹦，掉在了她的衣摆上，与四周围大大小小的诸多石子一起，终于，嘈杂喧闹声中，孩童的啼哭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姜妩微微抬头，对上了无数双愤恨的眼眸，他们身着布衣，痛骂着“亡国贼”，用尽力气将手中的石子丢向她，发泄着姜国亡国的愤怒。

        而她，姜国的嫡长公主，是他们眼中将姜国推向灭亡的始作俑者。

        眉角再度传来疼痛，姜妩忍住没有闭眼，任由血流淌下来，她看着远处的硝烟，破败的城墙，还有那高高竖起的楚国大旗。

        她轻扯了下嘴角，随即吐出了一口鲜血，重重歪倒在了刑台上。

        余光之处，那破败城墙上的姜国旗帜好像是竖起来的，又好像有什么熟悉的身影在向她走来，周遭安静下来，只剩下那几个声音在不断的回响。

        “阿妩，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

        “妩儿，就帮我这一次，待我成功之事，便是我迎娶你之日。”

        “真公主又能如何，你看现在大家信你，还是信我这个你口中的冒牌货呢……”

        “蠢。”

        冷静又漠然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即将寂灭的世界重新亮起来，姜妩蓦地睁开眼，却也只看得到深蓝色的袍子，边沿镶绣的纹饰又格外的独树一帜。

        齐国人？！

        许涟漪和楚衡联手致使楚国吞并姜国，难不成齐国也在其中分一杯羹？

        可他倒也没说错，她的确是蠢，否则怎么会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让他们从此变成亡国奴。

        “阿娘……”

        她低声喃喃，彻底落入了黑寂之中。

        “宝儿，宝儿你醒醒，阿娘在这儿。”

        温柔而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努力撑开了双眼，对上了一双温柔关切的眼眸。

        “醒了，醒了！老二，快去叫你爹！”

        不等她缓过神，惊喜声再度在耳畔响起，模糊的视线里，姜妩看到一道黑不溜秋的身影冲了出去，很快，她的面前就站了一大一小，具是关切的看着她，还有个把自己搂在怀里的妇人。

        乱糟糟的脑袋里闪过太多的画面，导致姜妩一时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只呆呆看着这些熟悉的身影，眼眶酸涩的让她的视线更加模糊。

        她这是在做梦吗？

        “娘，福宝怎么呆呆的不说话啊，该不会被打傻了吧？”黝黑的脑袋凑到了姜妩面前，伸手在她额头上贴了贴。

        下一刻，一个暴栗就落在了他的脑瓜子上。

        “臭小子你说什么，你傻了你妹妹都不可能傻。”张山虎着脸呵斥，随即却又一脸担心的看向媳妇，“要不找赤脚李看看？”

        姜妩的脑海中登时有什么古早的回忆浮现，但不等她开口，张山已经差使儿子去请赤脚李。

        一个时辰后，浓到发黑的汤药放在姜妩面前，熟悉到令人作呕的药味终于令她确信，这不是梦，她回到小时候了！

        “福宝，喝了药就好了，来，阿娘喂你。”耳畔还是妇人的声音，近在咫尺的汤匙，从鼻子直冲脑门的气味，登时让还没接受自己重生的姜妩有了回应。

        她抬起头看向黝黑的二哥张元青，下一刻伸出小肉手，稚声道：“给二哥喝。”

        “……”张元青战术后退了几步，直缩到了门边，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我不喝。”

        刘氏低头看女儿，姜妩无辜的眨了眨眼：“阿娘，我想喝菜粥。”

        “喝菜粥啊，娘这就给你去煮。”刘氏想都没想直接放下了药碗，嘱咐老二照看妹妹，起身去厨房。

        等刘氏出去后，张元青走了过来，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端起药碗要给姜妩喂药：“福宝，二哥喂你，等凉了更难喝。”

        王庄村的赤脚李大夫，开方子出了名的难喝，纵然已经过去了十来年，姜妩依然对此记忆犹新。

        “难喝，我不想喝，二哥，我好了。”姜妩可怜巴巴的看着张元青，看的张元青的心顿时软了，可福宝被王家那霸王推倒摔晕过去，爹娘肯定是要让她喝了药才放心。

        “真好了？”

        “真好了！”

        “那二哥替你喝！”

        张元青一咬牙，端起碗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黝黑的脸上，两条眉都快苦的皱成山了。

        姜妩一瞬红了眼眶，她真的活过来了。

        “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张元青迅速喝了药，看到姜妩红着眼眶，看了眼碗底那剩下的一点点，作势要让她嘴边凑，“要不……”

        姜妩迅速岔开话题：“二哥，现在是哪一年？”

        “大庆十六年还是十五年？”张元青摇了摇头，他记得也不是很清楚。

        姜妩望着低低的房梁，稻草糊泥漆起来的墙面，还有坐在床边，二哥身上那满是补丁，从大哥那儿换下来的衣裳，接了他的话：“是十六年。”

        父王成婚后一直未有子嗣，直到大庆十年她出生，可未等庆贺她满月，宫中逢变，她被送出宫成为了张家的养女。

        大庆十六年，她六岁，这年的四月里，她被王家的小霸王欺负，推倒在地嗑着头晕了大半日，把爹娘和哥哥们都吓坏了。

        不曾想这竟成了她回来的契机。

        姜妩掀开被子找了下鞋子，慢吞吞的走出屋子，看向朗晴的天空，万里无云，蔚蓝的不可思议，仿佛是一面镜子，能将人心给照映的透亮。

        所以，是老天爷不忍看着姜国百姓落入苦难，才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让她弥补过错，做她真正应该做的事。

        张元青追了出来，却看到平日里就不多话的妹妹站在院子中央，抬头看着天空，脸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也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但却觉得比自己矮了一整个头的妹妹，一下高大了许多。

        “二哥，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话音刚落，那边刘氏端了碗出来，见姜妩出了屋，连忙又将她给带了回去：“李大夫说了，撞到了头可大可小，不能下床，老二你怎么照看妹妹的。”

        刘氏一面念叨的，瞥见药碗空了，脸上才又有了笑容：“喝完了这三副药才可以出门。”

        姜妩的脸色顿时一菜：“阿娘，是药三分毒，我好了就不用喝了。”

        刘氏乐了，给她吹了吹菜粥：“咱们福宝长大了，都会说是药三分毒了。”

        姜妩看着碗里甚是稀疏的米粥，再看二哥瘦削的模样，家里怕是没多少粮食了，四月里又没什么收成，那一亩三分地种的不够一整年，别说是供哥哥念书，就是吃饱都难。

        而过去那些年里，直到她十岁，大哥做木匠学徒出了师，家中的状况才有所改善，去了镇上。

        那时的二哥去了杂货铺做伙计，三哥手巧，跟着爹爹做货郎走街串巷，即便是后来有人来寻她，几位哥哥都已经错过了念书的年纪，爹娘的身子骨也因这些年的操劳，病痛缠身一直不好。

        后来，爹娘和哥哥们陪她去了都城，再后来都没能逃过许涟漪的次次阴谋殒了命。

        她都没来得及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姜妩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听到一旁刘氏的呼唤，将所有的心绪压了下去，抬起头乖巧的看着刘氏。

        “阿娘，我不乱走，明天你带我下地好不好，我想抓兔子，给哥哥吃肉。”姜妩软软的向刘氏撒娇，一直关在家里也不行。

        “原来是福宝想吃肉了。”刘氏顿了顿，想到了什么，随即哄道，“你大哥明天回来，让他去给你抓鱼。”

        一旁的张元青跳了起来：“我去，我去！”

        不等出门，外头就传来张元明的声音：“娘，我家门前撞死了一只野兔！”

        张元青立马冲出去看，八岁的张元明一手拎着新做的竹篓，一手捏着兔耳朵走了进来，那厚沉沉的分量，看的张元青两眼直放光。

        屋内，母女俩对视了一阵，姜妩露了个大大的笑容：“娘，有肉吃了！”

        张家一扫阴霾，似是好日子将至，彼时，楚国国都一处府邸内，不起眼的院落中，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庶出女正剧烈咳嗽着。

        她身侧只有个八岁的小丫鬟在抹眼泪，余下捞她的人在旁冷漠的很。

        待气息稳妥了后，她扶着丫鬟起身，谁也没瞧，一步一步的朝自己屋子缓慢走去，这让想看她笑话的人有些意外。

        “闹了这么一通不就是为了跟夫人一起进宫去，这就回去了？”

        “夫人哪会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连个人都没派来。”

        “哎，虽说不比嫡出的小姐，但夫人也没亏待她，吃穿用度哪个都没短缺，你说闹腾个什么劲。”

        “心气儿劲！”

        随着门被关上，屋外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许涟漪靠在床边，由着小丫鬟给她拿衣服倒水，自己则是打量着屋内，年仅七岁的孩子，脸上是成人般的沉着与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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