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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执念


  院落里,  遍地鲜血。

  木门紧闭,章伏瑟瑟缩缩躲在桌檐下,面色刷白,  手脚冰凉,止不住地颤抖。

  他不知道为何一眨眼事态就完全变了,  院子里的刀光剑影如催命的恶鬼,  不知不觉攀附他的全身,  章伏脑海一片空白,窒息感如海浪般,渐渐掩住他的口鼻。

  透过木窗微微打开的一条小缝,他依稀可以看清外面厮杀的混乱场面,血腥气铺天盖地涌过来,他四肢发麻,  喘着粗气往后倒。

  倏尔,  一道黑影落下来。

  有人临窗站着,  背对着木窗,衣襟沾了血,这会让正滴滴答答往下落,他单手提着剑,满身刑煞气。

  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几乎在瞬间,  章伏大腿一阵发软,下意识跪下来,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冷汗涔涔而落,  生怕会引来外面的刀剑。

  他现在才终于明白。

  无论太子死或者不死,  自己都注定活不了命;太子死了,  他要么成为太子侍从的剑下亡魂,  要么被推出去当替死鬼;太子不死,那他就更没可能活下去。

  恍恍惚惚间,他听见外面人的交谈,阴冷的声音像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直勾勾盯着他。

  “屋里似乎有个人。”

  “先把这些走狗砍了,再去搜屋。”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章伏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他紧紧攥起拳头,冷汗止不住地流。

  不成,他不能死。

  他得活下去,完完全全地活下去。

  他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出头,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没有封侯拜相,还没有把林晴山踩在脚底下,还没有让从前看不起他的人付出代价。

  他不能死。

  他得活着。                        

                            

  章伏俯身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胸膛剧烈起伏,豆大的汗珠顺着侧脸滑下来,眼里划过一丝幽光。

  他僵硬转过头,看着木床边懒懒倚着的年轻人,舒了一口气,章伏咽了咽唾沫,趁着外面的人不注意,悄悄把木窗的最后一条小缝也封上。

  章伏站起来,捞起宽大的袖摆擦了擦额头上滚落下来的汗珠,又把湿漉漉的手往衣衫上抹了抹,才抬脚慢慢走到木床边。

  年轻人坐在木床边,手里握着卷木制拓印,大抵是白昼时日光太过耀眼,徐敬山双眸上又覆了素白丝绸长带。

  葱白修长的指节搭在拓印上,细细摩梭,琴师的手漂亮得过分,映着床边半明半暗的烛火,仿佛能看出那双手上佳的骨相。

  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徐敬山微微抬头,透过素白长带,章伏仿佛可以隐隐约约窥见长带下失神的双眸。

  章伏压制住内心的惊惧,挤出一抹笑,放低嗓音,轻声说:“徐公子,你在这儿一动不动待了一夜,也不闷得慌。”

  徐敬山举起手上的锁链,清颧瘦白的手腕上,紫红伤痕宽宽一道,显得格外可怖吓人,他笑笑,嗓音温温柔柔的:“章大人许是忘记了,我并没有出去的机会。”

  章伏将将滚出舌尖的话停滞住了,半晌才讪讪一笑:“昨个儿晚上的事儿是大事儿,上头很看重,我不是怕你什么都不懂,坏了贵人们的计策吗,我也是想回护你。”

  “你还年轻,是个好苗子。”章伏假惺惺道,“你且细想,你眼前摆了条平步青云的路,若是因为你自个儿不懂规矩,白白让机会溜走了,说不准还得赔上自己的命,岂不是很不值当。”                        

                            

  徐敬山听着他的话,突然弯了眉眼,又笑,也假惺惺的:“原来如此,晚辈受教了。”

  “我自然信任章大人,一切但凭您安排。”

  他又道,语气柔和。

  “哗啦——”

  箩筐倒地的声音,老树的枝叶乍然被截断,青叶簌簌往下落,刀剑触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音。

  徐敬山微微蹙眉,他的眸子在白日里向来很难视物,这会儿抬头瞧了章伏一眼,嗓音有些讶异:“外面出了何事,为何这样喧闹嘈杂。”

  章伏瞧着双目失神的年轻人,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放缓嗓音,好声好气同他说:“是娘娘……”

  娘娘啊。

  徐敬山摩梭拓印的指尖顿住,垂首低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话猛地顿住,自觉失言,讪讪:“是裕王殿下的车辇到了,外面儿的响动是随从们在帮殿下收拾院子。”

  “贵人嘛。”他又道,“走到哪儿都得干干净净的,这院子现在满是杂货,如何能让殿下落脚。”

  “徐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他问徐敬山。

  “……”徐敬山哑然而笑。

  他微微抬眼,细细端详着眼前的人,尽管眼前模糊不清,但他心中还是生出一丝荒唐,又觉得自个儿发现了件十分有趣的事。

  “我倒觉得,裕王并不在意这些。”徐敬山和颜悦色的,“他年少时在宫里住过最破烂的院子,那院子阴天还漏雨,那时他为了避寒,躲到太监房里睡了一夜。”

  他浅笑:“他其实并不大在意落脚地脏不脏。”

  章伏皱眉,有些不悦,压着燥意同他说:“你如何知道贵人的事,我知道,民间总能传出些奇奇怪怪的流言,你万万不可尽信。”                        

                            

  徐敬山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颔首,半晌又道:“屋子里闻着有些古怪,似乎是血腥气。”

  章伏答:“是有人冒犯了殿下,殿下吩咐将那人打杀了,不必在意,你若乖乖听殿下的话,为殿下办事儿,这种事落不到你头上。”

  徐敬山又颔首:“那殿下想吩咐我做何事呢。”

  窗纸时不时闪过阴影,章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居高临下看着木床边依靠着的年轻人,有些怜悯:“殿下吩咐你出去领赏呢,你还不快些。”

  他把锁链解了,絮絮叨叨:“殿下不喜欢聒噪的人,你待会儿出去可万万不能多言,切记,一句话都别说,安安分分从这屋子的正门出去。”

  “章大人不同我一起吗?”徐敬山听着,语气和善,“章大人向……”

  “裕王。”他顿了顿,才继续说,“章大人向裕王引见了我,我若要受赏,赏赐理应分给章大人几成。”

  章伏手上的动作有些僵硬:“不可,殿下清正,最忌贪功领赏之辈,我待会儿便回去了,你出去后,也万万不能同旁人提及我在此处。”

  “万万不能。”

  章伏重重强调。

  “为何。”徐敬山微微抬眼,嗓音听着有些好奇。

  “我同你说不清什么道理。”章伏故作高深,“总之,你按我说的做便是了,我费尽心思给你找了条平步青云的路,自然不会害你。”

  “对了,把门带上。”他提醒。

  “善。”

  徐敬山的嗓音温柔缱绻,他低头,弯着眉眼,慢慢起身,长发松松散散垂落,他捡起床边放着的枯枝,摸索着往门口走。

  逗弄一只小老鼠是件很有意趣的事,可惜他饿了。                        

                            

  饥饿是件很让人厌烦的事,他最受不得饿。

  章伏寻了个隐蔽处躲起来,窥伺着年轻人摸索前行的背影,双手微微颤抖,他大口喘着气,阖上眼,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把眼睛睁开,眼底划过晦暗不明的幽光。

  他安慰自己:一个瞎子而已,哪怕他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往后也活不了多久,拿瞎子的命,换他一个健全人的命,很值当。

  “吱呀——”

  门被推开。

  年轻人站在屋子门口,长衣素白,穿着有些单薄,大抵受了凉风,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院落里寂静无声。

  院子里鲜血流了满地。

  天三打破沉默,对着徐敬山打了个长揖:“裕王殿下安好。”

  他目光凌厉:“殿下为何在此处。”

  徐敬山轻声笑笑:“天三啊,你纵是随意想一想,也能明白,我是宫里那位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罢了。”

  “难道你觉得,我会谋害皇兄吗?”

  他掀起眼皮子,睨了天三一眼。

  “卑下不敢,殿下恕罪。”天三躬身赔礼。

  徐敬山笑笑,又转身去瞧屋里面色惨白的章伏,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又漫不经心走回去。

  章伏自听见外边儿人对徐敬山的称呼起,脸色便刷得白了,呼吸急促。

  他脑海像搅了浆糊一样,几乎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反反复复想着那一声“裕王殿下”,好像逃不脱的梦魇。

  “殿、殿下……”

  “裕王殿下。”

  章伏颤抖着,怔怔出声:“您为何要骗我?”

  徐敬山有些奇怪,轻声回他的话:“我何时骗过你。”

  对上章伏绝望的目光,徐敬山温温柔柔的:“我只是不曾直接告诉你罢了。”                        

                            

  “殿下、殿下恕罪!”章伏猛地跪地,涕泗横流,哭天抢地,“殿下,我求求您,您放过我吧,我就是个打杂的喽啰,您饶了我吧。”

  徐敬山轻叹一口气,屈膝同他平视,有些惋惜道:“我其实并不打算杀人,杀人会坏了我今日的心情,如此,我待会儿用膳时便不会开心。”

  “但你既然提起了。”他不知从何处捡来一把长刀,轻飘飘的,刺进章伏的胸膛,语气照旧温柔缱绻,“那就死一死罢。”

  胸口处传来剧痛,章伏唇角惨白,唇皮干裂,一滴泪水顺着眼眶滴落下来,他摇着头,喃喃:“不可以,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前半生的记忆走马灯一样,渐渐浮上脑海。

  他想起曾经在书院求学的日子。

  那时云舒霞卷,浮岚暖翠,山间蒸腾起微微的雾气。

  曲老太师来书院讲学,预备收个学生。

  他满心得意,带着自己写得最出彩的文章,恳求老太师收下他,老太师却摇头,说他属意林晴山。

  他至今都记着他面红耳赤、怒气冲冲去找林晴山时的情景。

  林晴山一身蓝衣,漫不经心撑着窗,长发用梨木轻轻挽着,看着他,似乎很奇怪,半晌站起来,语调闲闲散散的。

  “我并不知此事,曲济没有资格做我的先生。”

  “至于他收不收你,同我何干。”

  彼时,尚且是个少年人的林晴山微微垂着眼,似乎还没睡醒,就这么轻飘飘的,说出这两句话。

  直到今日,他还能忆起当日林晴山的神色,那种毫不在意的散淡,居高临下的怜悯,都让他厌恶透了。

  打那日起,他就一直想,他得往高处走,他得把林晴山踩在脚下。这种情绪在他名落孙山,林晴山连中三元后愈发鲜明。                        

                            

  可是凭什么。

  林晴山只是文章写得略出彩些,人品却臭不可闻。

  他就是个狂妄自大的无耻之徒,他凭什么能毫无顾忌地听着世人的赞誉,他有什么资格中三元,有什么资格上金殿。

  这一切本该属于他。

  被世人赞誉的应该是他,上金殿的应该是他,林晴山原本应有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只要没有林晴山。

  众人便能看见他了。

  执念一日一日被铭记,便会变成心魔,没到夜晚便如恶心的蛆虫,密密麻麻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嫉妒得疯了。

  他本不该过那种穷困潦倒的日子,他不该住漏雨的茅草屋,他不该吃发馊的饭食,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林晴山。

  倘若没有他,曲老太师便不会拒绝他,他是书院里最出众的学生,便能跟着曲老太师一步登天。

  打那时起,他便想着。

  终有一日,他得把林晴山踩在脚下,用那时林晴山看他的那种悲悯目光,去注视林晴山。

  “我得封侯拜相。”

  他喃喃道。

  “我得让林晴山看得起我。”

  “……”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将将接近虚无。

  徐敬山听着他的话,哂笑,言语里带了点莫名的感慨:“你可真是立了个很遥远、很伟大的志向。”

  也不知是在说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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