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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绣花


  窗框边的枝桠疯长,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眨眼间,树叶就落了黄。

  秦府,  书房。

  秦小猫儿坐在长桌前,单手抱着棋盒,  另一只手抓着白玉棋子。

  她低下小脑袋,  仔仔细细看着棋盘,  拧着小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有些发愁。

  半晌,小姑娘软绵绵开口,可怜巴巴的:“阿兄,我要输掉啦。”

  “嗯。”

  秦湫应声,  颔首,  语气浅淡:“我知。”

  “可是我不想背书。”秦晚妆声音小小的,  说出自己的诉求,有些心虚。

  毕竟,方才阿兄让她背书的时候,是她说了要下棋,若是她赢了,  阿兄就要放她出去玩儿,若是输了,她就乖乖背书。

  虽说,她若是反悔,  是一件十分不体面的事。

  只是,  这也不能全怪她呀。

  都怪方才阿兄和西桥哄着她,  说她棋下得好,  说她聪明,她一时热血上头,就和阿兄比这个了。

  可是,秦小猫儿静下心来,细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不正确,很懊恼。

  纵然她很聪明,是个不世出的人才,可是她还这么小,尤其和阿兄比,她的年纪只有小小一点儿,她还是个孩子呀。

  她不如阿兄是件很正常的事。

  阿兄和她下棋,反而在欺负她。

  既、既然如此,那她反悔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秦小猫儿在心里把自己安慰好了,为了出去玩儿,果断抛弃了她巴掌大点儿的良心,她悄悄伸手,把秦湫的棋盒抱在怀里,轻轻叫唤:“阿兄呀——”

  秦湫轻抿了口茶水,眉目疏淡,对着小姑娘的无赖行径一言不发。

  秦晚妆等啊等,也没等到阿兄斥责她,眼前一亮。                        

                            

  她眨了眨眼睛,仰起小脑袋,看着秦湫,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喋喋不休讲道理:“阿兄早知道我会输,却不同我说,这不是欺负我嘛。”

  “我、我方才很发愁呢,我都要愁死啦,阿兄便只当看戏吗?”软乎乎的语气,秦小猫儿凶巴巴的。

  秦湫温声笑,他懒懒掀起眼皮子,看着秦晚妆,等着听这小无赖还能说出什么歪理邪说。

  只听秦小猫儿话音一转,她吧嗒吧嗒跑到秦湫身边,乖乖巧巧坐下来,讨好道:“不过我这样懂事,我不怪阿兄呢。”

  “林哥哥先前教过我,做事须有劳有逸。”

  “阿兄,你放我出去玩儿,对你又有什么妨碍呢?”

  “没有妨碍哒。”小家伙儿自问自答,“我、我却能很开心,我若是开心了,读书便会再用功一些,你说是不是呀,阿兄?”

  秦小猫儿说着,觉得自己的话十分有道理,兀自点了点小脑袋,扯扯秦湫的袖摆,尾音绵长:“阿兄——”

  “是不是很有道理。”她问。

  秦湫听着小无赖的话,倏尔轻笑,颔首:“好姑娘,你说得很是。”

  秦晚妆眸光晶亮晶亮的。

  秦湫垂眸,将棋盘上被小猫儿打乱的棋子挑拣起来,眉眼愈发疏淡,语气清冷。

  “只是,我若放你出去,你岂不成了不守信用的孩子,为兄哪里舍得好姑娘你担这样的名声。”

  “不妨碍呀,我不介意哒。”小姑娘连忙道。

  “我却很介意。”秦湫看着懵懵懂懂的小猫儿,有商有量,语气十分温和,“不若为兄责罚你一顿,福祸两全,你出去玩儿,也安心些。”

  !!!

  这怎么行。                        

                            

  秦晚妆连忙跑走,坐到原先的位子上,愤懑道:“阿兄这是什么话。”

  “我、我背书,我可喜欢背书啦。”秦小猫儿势不得已、被迫低头。

  可恶。

  她出去是有很重要的事呢。

  漂亮哥哥的生辰要到了,她要出去给漂亮哥哥买生辰礼的呀。

  阿兄不让她出门,她还有什么可送的。她总不能把自己放到箱子里送去吧。

  哎呀,气死啦。

  小猫儿呜呜咽咽,咬牙。

  秦湫看着秦晚妆忍辱负重的小模样,轻笑,颔首赞道:“好孩子。”

  他着人将棋盘收起,随后西桥进来,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秦湫又跟着西桥,带上门出去了。

  枯黄的叶顺着凉风,吹入窗牖。

  秦晚妆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单手撑着小下巴,长长叹了一口气。

  还有半个多月,漂亮哥哥就要过生辰了呀。

  她再不将生辰礼备好,待漂亮哥哥生辰那日,就送不过去了。

  秦晚妆很发愁,发愁得不得了。

  这小懒骨头不高兴,软软倒下去,小脸儿贴着梨木桌案,轻轻哼了一声,皱着小眉头。

  这时,稻玉端茶走进来,她欠身,把梨木茶托和杯盏都放下,看着烦恼的小家伙儿,将花茶奉上,笑:“小姐看着不开心。”

  “是在为何事烦忧。”美人儿说话,温温柔柔的。

  秦小猫儿很慰藉,她低头,喝了口花茶。

  甜滋滋的茶水在唇齿间化开。

  秦晚妆轻轻嘟囔:“稻玉姐姐,你来做我的亲姐姐罢,我不要阿兄了,阿兄坏死了,他只知道欺负我。”

  稻玉有些无奈,哄着劝着:“小姐,您这是什么话,东家是天底下最疼爱您的人,且不说先前东家为了给您寻药,吃了多少苦,便是现在,商行里有什么新货,都是先给小姐送来的……”                        

                            

  “哼——”

  骄傲的小家伙儿扭过小脑袋,不应。

  倏尔,她瞧见稻玉腰间的香囊,扁圆扁圆的,上面绣了梨花,很漂亮。

  “稻玉姐姐,你的香囊真好看。”秦晚妆仰起小脸儿,满眼期待,“何处寻来哒?”

  “这……”

  稻玉低头看了香囊一眼,柔声解释:“这是奴过生辰时,家中人绣的。”

  噫,生辰。

  秦小猫儿抓重点,眨了眨眼睛,茅塞顿开。

  小姑娘娇声娇气道:“稻玉姐姐,我要布、针,还有线。”

  稻玉姐姐的家中人可以绣,她也可以绣呀。

  她没法子出去买生辰礼,还不能自己做吗?

  她这样聪明,定然能做好的。

  稻玉不明缘由,却应了自家小姐的话,出去将秦晚妆要的东西都拿上,给小姑娘送过来。

  她有些不放心,轻声嘱托:“小姐仔细些,别扎着自个儿。”

  “您要绣什么,奴帮您绣。”稻玉又出声,到底还是担心。

  “稻玉姐姐会绣花儿吗?”秦晚妆有些好奇,她从未见过稻玉姐姐做绣活儿。

  稻玉讪讪,她虽生得温婉,但很小就为了生计,跟着商行走南闯北,打架她擅长,这等精细活儿她还真不会。

  秦小猫儿很善解人意,道:“不妨碍哒,稻玉姐姐,我、我先前学过一些呢,我不会伤着自个儿的。”

  小姑娘遥远的记忆告诉她,在她很小的时候,为了给太子哥哥庆生辰,她是学过一点儿绣活儿的。

  稻玉听了她的话,才放下心来,恭敬告退,出去给秦晚妆备糕点。

  刺绣的物什堆了一小箩筐,秦晚妆将书卷丢在一边儿,坐在长桌前,把丝丝缕缕的线拿出来,开始穿针。                        

                            

  心里却在悄悄夸自个儿。

  绣香囊有什么难呀,无非是穿针,再绣几朵花儿嘛,很容易哒。

  她定然能做出一个顶顶好看的香囊,拿去送给漂亮哥哥。

  她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好主意。

  她已经想象到漂亮哥哥收到她的香囊之后,眉眼弯弯的模样了。

  漂亮哥哥笑起来,比美人妖怪还要美人妖怪,好看得让小猫儿晕晕乎乎。

  

  日薄西山。

  秦湫再回来时,方推开门,就瞧见书房里缠得乱七八糟的丝线。

  长桌前,某只小混账浑身上下都挂满了红线。

  秦晚妆低着小脑袋,也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她很认真,拧着小眉头,又双手举起布样,对着昼光,仔细瞅了瞅。

  乍然,秦晚妆愣住。

  青年人立于门廊处,长衣皂白,绉纱曳地,清瘦的指尖搭在门框上,笑得散淡,满身清寒气。

  秦小猫儿立刻将小脸儿上的红线拨弄开,对着秦湫,眉眼弯弯。

  大抵知道自己干了坏事,小姑娘站起来,跑到门口,想要蹭一蹭阿兄,趁机撒娇,争取宽大处理。

  她小小一只,抱着秦湫的腰,仰起小脑袋,声音酥酥甜甜:“阿兄,我想你啦。”

  “阿兄如此操劳,定然累了,我去给阿兄倒茶。”

  她说着,想要跑,却被秦湫拎住了,小猫儿折腾两下,也逃不掉,站在原地,垂头耷脑,蔫儿了吧唧的。

  秦湫哂笑一声,轻讽:“湫不操劳,姑娘才操劳。”

  他将小姑娘发间缠着的红丝都拨开,一捋一捋放到长桌上,声音冷淡:“你在做什么。”

  秦晚妆有些心虚。

  她悄悄往后挪了挪,把丢到旮旯角的书卷捡起来,磕磕巴巴道:“读、读书呀。”                        

                            

  秦湫气笑了。

  

  “漂亮哥哥亲启。”

  “我做错事了,阿兄罚我禁足三日。”

  “霞山院的梨树上只有七十八片叶子了,三日里,又掉了二十一片,剩下的叶子很少很少,我也算不出来,漂亮哥哥若是闲来无事,就帮我算一算,我想知道。”

  “霞山院里很没有意思呢,漂亮哥哥,我都要发霉坏掉了。”

  秦小猫儿坐在亭下,趴在石桌上,给江鹤声写信,写一会儿,就仰头看看院外看守的人,叹一口气,继续写。

  “阿兄真不讲道理。”

  “我生气了,但是不敢咬阿兄。”

  秦晚妆轻轻哼了一声,尖尖的小牙咬上甜滋滋的糯米卷儿,她将糯米卷儿嚼巴嚼巴咽了,又写:“不过,我今日要去书院,我有一件大事要和林哥哥商量。”

  “……”

  秦晚妆将近日发生的事一一写在纸上,絮絮叨叨的,像平常喋喋不休的小猫儿。

  宣纸上很快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王八字,狼毫尾端倒着软乎乎的小脸儿,陷进去一个浅浅的梨涡。

  清凉的风卷着枯叶,吹起银丝步摇,白玉小铃铛泠泠作响。

  小姑娘下意识想写:漂亮哥哥,我想你啦。

  可是秦晚妆细细想了想,她是矜持的小姑娘呀。

  于是,矜傲的小猫儿一如往常,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下。

  ——今日也没有想漂亮哥哥。

  秦晚妆写完,很满意,点了点小脑袋。

  她将纸收起来,折了折,放在缄札里,递给稻玉,轻声嘱托:“稻玉姐姐,这个要寄给漂亮哥哥。”

  “是。”稻玉柔声应。

  

  云观山。

  此时正是清晨,山间笼了蒙蒙的水雾。                        

                            

  秦小猫儿带着她的小布包,将将走到书院门口,就听见书院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

  往常,秦晚妆来书院的次数并不频繁,先前,因她病弱,鲜少出现在书院,都是林哥哥下山去给她授课。

  等她病好一些,阿兄让她来书院读书,说是如此,其实大部分时候也是林哥哥带她上檀青台。

  因这小混账读书时实在爱胡闹,先前她同旁的学子一同读书时,带得大半人出去摘核桃,她生得又乖巧漂亮,少有人怀疑她是罪魁祸首。

  林岱岫却知道这祖宗的脾性,懒得管,只单独把她拎出来,省得这混账再带坏旁人。

  故而,秦晚妆对书院算不上有多熟悉,只依稀识得几个相熟的同窗。

  “小姐要找先生吗?”稻玉跟在秦晚妆身后,嗓音柔和,“不若您先去檀青台,奴去告知先生。”

  “晨时清寒,您别着凉了。”

  “没事呀。”小姑娘走在青石板路上,扭了扭小脑袋,“我有急事要找林哥哥呢。”

  “若是去檀青台上等,定然又要等许久。”秦小猫儿不满意。

  她可是有大事要请教林哥哥的。

  这时,青石板路拐角,走出个白发长须的老者,他手里握著书卷,看见秦晚妆,眯起眼,厉声斥责:“授课时候,怎么还出来乱窜,还不快回去。”

  秦晚妆被吓了一跳,看见老人,她乖乖巧巧打了个揖,细声细语问:“夫子,我迷路了,山长在何处授课呀。”

  “你这孩子。”

  老夫子见她乖顺,火气散了几分,无奈摇头,他捋着胡须,指了个方向:“再不能有下次了。”

  秦小猫儿很懂礼貌,声音绵绵软软的:“多谢夫子。”                        

                            

  她带着稻玉往老夫子指的方向跑,来到一处屋舍前,她站在回廊里,在后门那探出小脑袋,望里边儿望望,有些好奇。

  少顷,她猫着身子,悄悄溜到一个空座上。

  窗牖外,清风吹进来,带了几分清冷萧杀之气。

  “若帝尧,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声音清冽如泉水叩玉石,语气颇温和。

  屋舍内正前方,林岱岫着绛红长衣,长发束起,步姿散淡,随口而言。

  昼光打入屋舍,映在青年人的眉眼上,将他衬得愈发矜雅斯文,浑身的清贵气。

  干干净净的,似乎刚从仙山上下来,沾些烟火,没一会儿,又要回到云端上去。

  林哥哥说话时,声音很好听,语气也温柔,可是秦晚妆听了听,也听不懂,迷迷糊糊的,下意识想往桌上趴。

  这时,边儿上人戳她:“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此处不授蒙学。”

  秦小猫儿生得娇小,又精致漂亮,水盈盈的眸子懵懵懂懂,看起来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气呼呼的,反驳:“我已经长大啦。”

  “唔——”

  小猫儿吃疼。

  厚重的竹简敲上脑袋,秦晚妆眼泪汪汪,她仰起小脑袋,呜呜两声,对上林岱岫温雅的眸子。

  林岱岫眉眼舒展,轻声笑,语气轻缓:“先生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不必再提醒我。”

  秦晚妆顿时蔫儿下来,声音小小的,认错:“呜呜……我知道错了。”

  待林岱岫走了,小猫儿又凶巴巴地,回头,看身边的人,恶狠狠道:“不许说话。”

  身边的黑衣少年打了个手势,示意知道了。

  屋舍里,只有林岱岫讲学的声音,学子们安静无比。                        

                            

  秦晚妆听啊听,想要听懂些什么,可是小脑袋里空空荡荡。

  林岱岫现在讲的,本就不是她这个年纪学的东西,她听着本就难,小姑娘又怠惰,不一会儿,软乎乎倒在桌上。

  直到草木间,传来青钟渺远浩荡的声音。

  屋舍里的声音才嘈杂起来。

  下了课,林岱岫走出屋舍,秦小猫儿连忙跟上去。

  走到回廊里,却发现林岱岫身边已经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瞧,正是方才坐在她身边的黑衣少年。

  “何事。”林岱岫温声问。

  黑衣少年奉上一卷竹简,上面密密麻麻标注了不少字,字很漂亮,笔走龙蛇,颇有少年意气。

  他恭谨答:“学生有问题,想要请教先生。”

  林岱岫轻笑颔首,认真听他的话。

  秦小猫儿是个懂得先来后到的好孩子,黑衣少年说话时,她就背着她的小布包,乖乖排在黑衣少年身后。

  秦小猫儿这个漂亮小废物什么都听不懂,眨了眨眼睛,仰着脸,竭力想要听清他们的问答,无果。

  只知道黑衣少年的问题实在很多,林岱岫一一作答,看着对那少年挺满意。

  风声擦过枝叶。

  黑衣少年听完林岱岫的解答,便恭敬退到一边。

  “你想说什么。”

  林岱岫低头,看着乖乖巧巧站着,神色却茫然的小家伙儿,笑问。

  “我、我也有问题要请教先生。”

  秦晚妆回过神,跑到林岱岫跟前儿,学着黑衣少年的模样,连忙开口。

  如此恭敬的小家伙儿,千八百年难得一见。

  怎么说也是自己教出来的,林岱岫很欣慰,对着秦晚妆的乖巧行为,心中甚至生出一点惶恐。

  林岱岫又笑:“你说。”                        

                            

  秦小猫儿眸光晶亮晶亮,她打开自己的小布包,将自己带上的布样和针线都拿出来,眼巴巴道:“林哥哥,你教我绣花吧——”

  温温软软的声音,尾音绵长,甜滋滋的,满满都是期待。

  “……”

  林岱岫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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