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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五月初五,轻汗微微透碧执,明朝端午浴芳兰。

        一大早天微亮,高大的金丝楠木马车里,宋嘉欢正倚靠着萧玉打哈欠,萧少思骑马路过,掀开车帘,想要讨块牛乳糕吃。

        清晨微凉的细风灌入,他刚拿到手,见宋嘉欢黛眉一皱,想要骂他,连忙笑嘻嘻道:“这裙子走动时跟霞光落下来似的,配上郡主姐姐,果真亮眼极了,今日必定闪瞎他们的眼睛!”

        宋嘉欢满意点头,“那是自然,毕竟是二舅舅选的料子。”

        萧少思“嗯?”了一声,细细看了眼裙摆,他爹不是只给欢欢带了玉石吗?什么时候还挑选女儿家的面料了,他怎么没见过?

        “呀!赶快放下帘子!”

        听到轻呵,他连忙放下车帘,转头对上他二哥含笑的眼睛,语气十分肯定道:“你笑的不怀好意!”

        萧少远余光看了眼紧紧闭着的车厢,敛眼,忽的想到那双锐利冷漠的眼睛,低笑两声,“你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你不也还没找嫂嫂!”

        马车内,宋嘉欢掏了掏耳朵,十分嫌弃道:“萧少思出门一趟,嗓门都大了不少。”

        萧玉捂嘴笑道:“三弟本就这般孩子心性。”

        说完,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裙,面色犹豫道:“我今日会不会穿的太艳丽了。”

        “哪有?!”。

        宋嘉欢睁大了眼睛,坐正看着萧玉,认真道:“外祖母说的没错,若真的是被她们看中了,便是你生病不去都躲不过。所以此次宫宴,但求坦坦荡荡。”

        红墙琉璃瓦,宫阙竞相望。

        宋嘉欢神色清冷,扫了一眼宫门,有一段时间没进宫,再来心里还是一阵厌烦。

        无他,这宫里除了皇上以外的人,待她都各怀心思。

        皇后不知为何对她总是冷淡如冰,薛贵妃跋扈程度与她不相上下,淑妃一脸巴结,而太后见她眼里总含厌弃

        宋嘉欢细细算着,恍然间觉得自己混的确实不行,但转念一想,那是她们的原因,自己没做错过事,自然也无需在意她们的神色。

        她挽着外祖母,跟在宫人身后穿过重重宫阙,一众女眷要先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她们来得早,倒也没看见什么人。

        外祖母年龄大了,越发不喜这种宴会,但许是担心什么,还是穿着重紫的诰命服来了,毕竟这次连三房的两个庶女也跟着来了,万万不能出事。

        一众人行至御花园,遥遥可见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人,没走一段路,却见一宫人正在等候着,恭敬的朝她们行礼,“天色微亮,御花园有几处修缮过了,奴婢特来给贵人们提灯引路。”

        大夫人陈氏点了点头,身旁的婢女会意,将早准备好的荷包塞进她手里,笑盈盈道:“不知这位姐姐在哪宫做事。”

        那宫人一脸荣幸,将头低得更甚,荷包又反手塞了回去,“奴婢如今在御花园,负责修建花枝。”

        宋嘉欢幽幽看了她一眼,待到众人行至亭子附近,见里面只留一盏灯,一壶茶,朝那人问道:“方才这里面的人你可认识?”

        “回郡主,是三殿下,殿下每日都会在此处喝茶,等候太后晨起再请安。”

        那宫人说完又羞愧道:“方才若不是殿下好意提醒,奴婢差点没看见诸位贵人。”

        大夫人与二夫人对视一眼,淡淡笑了笑,桓老夫人点头道:“三殿下为人孝顺细心,也是儿郎们的表率。”

        后方的萧柔想起偶然在宴会上看到的三皇子,脸色微红,没想到那般好看的人心底也无皇子架子,温柔知礼。

        太后礼佛,所住的地方有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和香灰的味道,宋嘉欢最不喜欢来,但此时也只能忍着鼻尖的不适,跟着行礼。

        早有人备好软凳候在一旁,待到礼毕,上首檀木软椅上的太后笑道:“桓家妹妹来的这般早,身子可还爽朗?”

        桓老夫人点了点头,“端午佳节,老身想着领府里的孩子们早点给太后请安,也算是一片心意。”

        “你呀,还是这么爱讲礼,英国公府的女儿家自是好的,哀家瞧着都喜欢得紧。”

        说到这里,视线打量了一圈,瞥到那道芙蓉色的身影时,笑意也收敛了不少,“昭阳怎的一犯错,就往国公府跑,可向你父王那边认错了?”

        “我”宋嘉欢“何错之有”四个字还没说出来,老夫人率先握住了她的手,恭敬回道:“这丫头性子顽皮,待在我身边也好管教管教。”

        太后眼里划过冷意,抬手点了点额心,头风病好似隐隐要发作,看着宋嘉欢那双不服气的眼睛,和六分像她母妃的容貌,心底一阵厌恶。

        当年她母族式微,呕心沥血才为皇帝谋得帝业,差点因为那人毁于一旦,两个儿子也因此有了间隙,她怎能不恨!

        如今留下的女儿性子独独遗传那人的犟直,不是作乱王府,便是不守规矩,哪里及的上卿云丫头半分懂事。

        想到此处,她连看一眼宋嘉欢都觉得累,面上却笑着对老夫人道:“你教导自是好的,就说你那府里的嫡孙女玉儿,看着气度容貌,那都是盛京里一等一的好。”

        来了来了,怎么她也插手这件事了。

        宋嘉欢皱着眉头看向上首那人,眉眼不自觉笼着一股厌烦,那缭绕乳白的檀香之下,只觉得她的面容越发看不透。

        萧玉正有些走神,大夫人陈氏拍了拍她的手,她这才回过神来,起身颔首道:“谢太后盛赞。”

        身段、家世、容貌、性情都是难得的好,语慈不日便要进京,那丫头少时从她身边离开,多年未见,却也听闻她遗传了她弟弟的软性子。

        到底得有人替她在前面扛着,太后满意的很,看了眼一旁的宫人,

        “许久没见,孩子懂礼来得早,哀家可不能亏待。这碧玉珠还是当年先帝赏赐的,哀家瞧着配玉儿倒是端庄大气得很。”

        碧玉珠是先帝时期,外派出海的官员进贡上来的,圆润剔透如含水在其中,夜间还会散出淡淡的萤光,十分难得,故而分外珍贵。

        宋嘉欢斜睨了一眼,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忍住,故作讶异道:“皇祖母不是说您的那些稀品珠宝首饰,都是要留给宋卿云的吗?”

        这话还是当年她被宋卿云冤枉,说是她嫉妒宋卿云,故意摔坏了贡品琉璃镶金发冠时,亲耳听太后肃着脸说的。

        可她什么好东西没有?

        外祖母和母妃给她的哪样东西,不是桓氏一族有底蕴的富贵之物,舅兄出门也必会给她带一些当地的稀物,便是圣上的赏赐都多如牛毛,哪里需要嫉妒她一个破发冠。

        当时她不服气争论了一番,最后还是自己吃亏,被罚抄了十篇《女诫》。

        现在想来,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是无法用只言片语消除的。

        今天若让太后独赏萧玉碧玉珠的事情传了出去,那些世家定会以为宫里看上了萧玉,哪个还敢再来与皇子争。

        且世家宗室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些人又怎能甘心看着别人搭上皇室,没事整点幺蛾子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她偏生要太后下不来台。

        果然,袁太后面色僵了一瞬,墨青的细眉拢在一起,显得眼角细纹越发明显,她冷冷看向宋嘉欢,“什么东西配什么人,哀家喜欢玉儿这丫头,自是送她的也要是最好的。”

        宋嘉欢点头“哦”了一声,无惧她不满的神色,眼中含笑却未直达眼底,偏头朝她笑道:“那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话都说到这里了,太后哪里不懂她的意思,这么直白要东西也就宋嘉欢做得出来。

        宫斗那么多年,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但是唯有遇到她总是有种憋屈的感觉。

        这死丫头看着直楞,实际心眼多了去了。

        以前也会念在血缘关系关心她,但是每次都被她直白的语言气到,她贵为一国太后,三番两次被下面子,自是倦了。

        现在这般搅场,偏生在场的人皆一副看祖孙嬉笑的欣慰表情,桓老夫人自是知道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只笑而不语,毕竟人家祖孙叙旧她们怎么好插嘴呢?

        镶金护甲在椅手上敲了敲,太后身后亲信李嬷嬷会意,扫了一眼乖顺低头的萧婉萧柔两人,恭敬道:“太后您忘了?早起您就念叨着许久没见萧家几位姑娘,特地让奴婢准备了好些首饰给她们呢?”

        萧柔闻言下意识握紧了萧婉的手腕,低眉将表情做得更为乖巧,她想着许是太后就喜欢她们姐妹这样的娇柔女子。

        有了这份亲近,是不是意味着以后能在她面前说上几句话了?

        且她们母亲嫁妆没什么珍贵之物,平日全靠祖母赏给她们,偶尔大房给萧玉制新衣服首饰时,会捎带上她们。

        如此,出门赴宴才能有个贵女的样子。这下有了太后赏的,自是顶顶好的能让她们撑门面的。

        然而萧婉却神情淡淡,眼角划过一抹不屑,心里清楚太后不过是把她们当作台阶下罢了,太后何曾会记得她们这样庶子之女。

        所谓的皇子妃甚至更高的位置,仰首看去,多么光鲜亮丽啊。

        可是每走一步都要踏在碎片上,她绝不愿自己再过那种咬碎牙咽下苦,身不由己隐忍的日子了。

        思索间,不经意看见萧玉接过了宫人递过来的盒子,行礼间一颦一动皆露大气端庄,她不由羡慕那份骨子里的贵气优雅,那是家世教养出来的风范,她永远不会有。

        两人见祖母没有多说什么,一人选了根镶嵌了海珠的簪子。

        唯有宋嘉欢眯眼看着宫人从她眼前走过,不曾停留,她似笑非笑的看向上方那人。

        总归是不喜欢她,哪怕外祖母在,也不会给她一点面子,当真仗着辈分,做着连她都感觉幼稚无趣的事。

        不过,她也不稀罕。

        上首太后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也就是命好有个好出身,不然就她这样表情写在脸上的,在宫里活不过一个月。

        日光渐亮,外面依稀传来家眷的声音,众人陪笑着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

        太后褐色的眼珠微转,点了点头,朝萧玉笑得分外慈祥,“哀家平日见小辈的时间少,今日瞧着你只觉得喜欢的紧,待会从皇后那里请完安,可要过来多陪陪哀家。”

        楚王家三岁的小屁孩还不够折腾吗?还想见多少小辈?

        况且那时人多了起来,岂不是将萧玉置于火上。

        宋嘉欢脚步顿住,下意识要反驳,桓老夫人拉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眼萧玉。

        萧玉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回道:“谢太后厚爱,臣女晚点便过来陪您。”

        想着左右外祖母比她吃的盐多,宋嘉欢只好悄悄拉住萧玉的手,挠了挠她手心,“到时我陪你,反正她见到我就烦得很,也留不了你多久。”

        本沉重的心陡然放松了些许,萧玉唇角微弯,点了点头。

        见殿内人散去,太后捏了捏眼角,声音有些疲倦,“楚王和阿恒还没来么?”

        李嬷嬷点了点头,斟酌片刻回道:“小皇孙还小,许是起不了这么早。”

        太后闻言冷笑一声,眼里带了些鄙夷,“哀家能不知阿恒觉短?哀家是看那不争气的今日想能躲便躲。”

        李嬷嬷知道内情,余光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不敢多言,只低声附和道:“楚王殿下心思单纯。”

        太后生气的拍了拍桌子,“好歹以前也在哀家身边呆过一段时间,怎得如此妇人之仁,他不争别人便能放过他么?”

        若非其他几人要么是没有母族撑腰,要么是不好掌控,她当初又怎会选择把他养在身边,又何必连这种小事都要亲自谋划。

        不过,便是再生气,该走的路她还是要逼着他走下去,她就要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曾经就因为她心软,再加上皇帝心思深沉惯会伪装,才使得他上位之后,一点点剥干净了袁氏的势力。

        而今她绝不会再允许那种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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