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六月夏日，蔚蓝天边浓云飘动，挡住了强盛的日光，这两天凉快了些，英国公府各院墙头的蔷薇花开的明艳，远远看着像是系在青墙上的彩带，上面还飞动着蝴蝶和几只小蜜蜂。

        “啧，怎么还是十五只。”

        宋嘉欢说罢叹了口气，她已经坐在后院的亭子中，接连数了半个时辰的蝴蝶和蜜蜂。

        自前几日从宫里回来后，外祖母和舅母知道了宫里发生的事情，动了好大的怒气。萧玉可是英国公府千娇百宠养成的嫡女，受到了那样的委屈却说成是误会，若非她聪颖，怕是当时便被歹毒的沈心怡推进了水里。

        后宫人心险恶，英国公府日渐打眼，外祖母无论如何都不愿她再涉入，遂而第二天便邀了桓家大夫人，商议定亲之事。

        好在萧玉和桓维桢互换庚帖后，八字十分相合，桓家大夫人也是豪爽阔气，将英国公府后街上的一处大宅买了下来，将来做婚房之用。

        桓维桢是次子，虽然无法袭爵，但桓氏底蕴犹在，此番回京走动了几家亲近的人，不日便会有翰林院的任职文书下来，是个清闲官职，但到底也算迈入了盛京官场。

        时间上虽仓促了些，不过桓家回京之前已经明了此事，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带上了，今日便是两人定聘之日，双方都邀了交好的亲友见证，英国公府今日可是少见的热闹非凡。

        这么重要的日子，宋嘉欢如何能不在，是以，回胤亲王府的日期又往后推了。

        前院热闹的声音传来，玉珠看了一眼天色，轻声问道：“郡主，这天也有些热了，现在可要去前院吃点冰酪消消暑？”

        宋嘉欢算了算时间，点了点头：“也好。”

        她不爱热闹，各种交际聊天的场合是能避就避开，可今日的定聘流程她却是不会错过的，那桓维桢虽说有几分姿色又有些才华，但谁知道会不会仗着和英国公府的关系，在聘单上克扣什么。

        宋嘉欢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裙子，玉珠上前为她重新系好腰间的丝绦，她忽地想起来阿蛮的飞鸽传书，轻叹了口气。

        听闻襄阳灾情严重，回京路上多是饥民，阿蛮出身军营，一身正气，路上为了帮忙耽搁了些时间，左右这两日便回来了，她还有些事情要交代他去做。

        前院之中，与萧桓两家交好的世家都派了人来，萧玉陪着大夫人陈氏与女眷聊了许久，长嫂有孕不便招呼客人，以往祖母和母亲教导虽多，她却没什么实感，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定亲意味着什么。

        室内放着的冰鉴化出几缕白气，却还是让她的心口有些闷闷的，便借口换衣服先一步出来。

        英国公府很大，游廊角亭、假山花树也多，处处都是避暑的好地，等萧玉换好衣服再出来时，见还不到开膳的时辰，便带着珍珠从竹林绕了一圈。

        欢欢那丫头最喜欢偷懒和清闲，也不知道此刻会不会在。

        竹海油绿，微风吹过竹叶荡起“簌簌”声，她随意地坐在一处磐石上揉了揉笑得僵硬的嘴角，怔然道：“以往看着高堂上她们含笑的样子，只觉得是慈善，如今轮到自己，才发现笑容才是最累的面具。”

        珍珠一路陪着自家小姐长大，是以能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柔声宽慰道：“桓家是老夫人的母族，大夫人又为人和善，桓公子才貌双全，待到嫁过去，小姐定是和在英国公府一样的舒服，满盛京不知多少人羡慕您呢。”

        “是么？”萧玉喃喃自语道。

        世间大多女子皆想嫁一个温柔爱护、理解包容自己的夫君，她以前从未想过要嫁什么样的人，然而时至今日轮到自己时，她才发现她心底其实想要的不过是像祖父祖母那样并肩作战的感情。

        “玉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萧玉猛地回过神抬眸看去，不远处一行人皆看向她，她却不知为何，一眼看到的是人群中一席紫衣锦袍的宋嘉懿。

        她的定聘之日，四皇子为何会在此？

        心中虽疑惑，面上还是得体的朝几人行礼福身。

        萧少乾上前打量了她一圈，见她面色微白，轻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萧玉摇了摇头，见桓维桢也走上前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桓维桢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只浅浅笑了笑，顿住脚步，语气清朗却夹杂着一丝关心道：“今日衡阳送来了一些蜜桔和脆李，外面炎热，玉儿表妹可早些回去享用。”

        萧玉微微颔首，客气回道：“多谢。”在场多是男子，她不便久呆，客气两句便转身离开。

        桓维桢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姑祖母与祖父感情极深，能为萧家解困是他的荣幸，更是大家都想看到的局面，哪怕这门婚事并非他们二人所愿，他也会维持下去。

        “近日天热，本殿胃口也不甚好，不知桓公子那里可还有多余的？”

        萧少远有些讶异的回首看向宋嘉懿，他贵为大宋四皇子，想要什么能没有，何须向一个不多相熟的世家子弟索取。

        好吧，其实更让他惊讶的还得是今日他居然跟着谢筠前来观礼，据他所知，萧桓两家与谢氏并无姻亲之交，英国公府更是一如既往的中立，也不知这尊大佛是何想法。

        桓维桢神色和缓，几筐果子而已，皇子想要，给了便是，淡淡笑道：“殿下果真见识多广，衡阳蜜桔皮薄汁多，臣定会令人挑选新鲜又好的送予宫中。”

        宋嘉懿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底隐隐凝着一层寒光，他剑眉微挑，面上仍是那副爽朗骄矜的样子，缓缓开口说道：“如此，便有劳了。”

        再回宴席时，已至晌午，院中的游廊投进来道道日光，宋嘉懿挥开折扇侧挡着脸，斜斜看了眼谢筠淡然的神色，深知自己今日有些冒然。

        眼下储君之位争得越发火热，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在被人揣摩着心思，可他忍了许多，偏偏今日不想忍了。

        自打知道英国公府嫡女定亲一事后，他发觉自己闲下来时总会想起这件事，且想起来的时候心底也会有些烦闷，他也不知为何，遂而跟在谢筠后面，打着顺路的由头想搞清楚原因。

        谢筠向来理智冷静，今晨下朝时原以为他会拦着自己，没曾想点了点头就让他跟过来了，就是不知届时舅父知道了，会如何训导他。

        思及至此，他故作厌烦的蹙了蹙眉道：“这天热的人心也烦得很，这段时间若无重要的事，我可哪也不去了。”

        谢筠闻言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清楚他虽看着一副不羁洒脱的样子，实际对于情义总是更为看重的，一切所谓的临时起意其实都是有迹可循。

        只是，可惜了，身居高位便注定身不由己。

        见前面拐角便是正室，他敛眼轻描淡写地回道：“殿下心有成算，想与不想，我都不会勉强。”

        正厅之中，男女宾客分了几桌，用巨大的花鸟彩屏隔开，因为之前仕林书会的事情，萧柔被桓老夫人下令关在院子不许出来，今日好不容易才被允许出来见客，然而此时她却开心不起来。

        嫉妒的情绪宛若盐海铺天盖地的席卷了她的心，又苦又涩。

        她自问样貌才学不比萧玉差到哪里，就因为嫡庶有别，萧玉嫁的就是世家嫡子、高门贵族，而她便只配嫁给庶子，所有人都看不起她，连让她自己争取的机会都不允许，何其可恨！

        一旁的萧婉将她的神色收入眼中，冷笑一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今日能出来是我在祖母面前说尽好话才有的机会，若再做这副谁都对不起你的样子，日后我绝不会再因为母亲心软而管你。”

        说她不羡慕吗？怎么可能。

        可是萧婉很久以前就清楚地意识到，人的出生是无法决定的，那些命中注定的东西强求不来，既然得不到最好的，那她定会把握住最合适的。

        萧柔也心知她说一不二的脾性，只攥紧了衣角，面上强扯出微笑，假装没听到什么。

        宋嘉欢落座时，视线定在了对面那人的身上，一席浅黄烟罗绮云裙衬得她娇柔可人，她不由得攥紧手心，察觉到她的眼神，那人抬首朝她挽唇笑了笑。

        坐在右手侧的萧玉连忙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虽说英国公府和胤亲王府鲜少走动，但是祖母说过礼数不能差，以往袁王妃收到请帖顶多送个礼品意思一下，我也没想到宋卿云今日会来。”

        “真是晦气。”宋嘉欢冷笑一声道。

        悲愤从心底升起，她发觉自己根本无法看着宋卿云像没事人一样活得惬意，袁王妃害死了她母妃，而宋卿云却可以有父母爱护，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当真是，碍她的眼了。

        她抿了抿嘴，收回了目光，今天是重要的日子，若为了无所谓的人破坏了仪式，那才是得不偿失。

        许是感觉到她兴致不高，二夫人许氏侧首跟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身边的婢女便过来将宋嘉欢引至她身边坐下，刚好错开与宋卿云对视。

        许氏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今日人多事杂，你大舅母忙的都没喝上几口水，待会你若是觉得没什么胃口，便去我的院子坐坐，我让云柳给你做些你爱吃的。”

        宋嘉欢闻言鼻尖微微发酸，一边用汤匙搅了搅碗里的梅肉，一边点了点头。

        以往陪外祖母用膳时，她都会挑些有趣的戏文逗她开心，而今诺大的宴厅只闻瓷具相撞的清脆声音，不知为何，她觉得心口有些沉闷，便借口消食先一步出来。

        英国公府东西院之间有一片竹林，不比长公主府的精致巧思，它稀奇在大且密，在这之中坐落的假山下是绕府流出的溪水，水汽蒸腾而上，掠过竹叶带走了空气中的沉闷，凉爽不已。

        竹叶放置在双指间，绿的如翡，白的似玉，随着指尖用力飞了出去。

        四喜看着宋嘉欢一片又一片的揪下竹叶当飞镖使，无奈道：“郡主，要不咱换棵树薅？”

        宋嘉欢这才回过神来，愕然的扫了一眼前面青石路上的叶子，“呵呵”干笑了两声，没办法，她这人一走神就习惯性的想薅身边的东西。

        她算了算时辰，清声道：“这时宴会应该快结束了，先去二舅母院子坐一会，我倒有些想吃云柳做的梅花烙了。”

        四喜捂嘴笑道：“如此，奴婢也好向云柳姐姐请教一番，保管郡主想吃就能吃到。”

        说罢，她看了一眼天边远处的乌云，又道：“奴婢瞧着许是不久便要下雨了，郡主稍作等候，待奴婢去取把伞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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