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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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日光不似往日那般强烈,透过纱窗洒在珠帘上时,照的珠贝亮如晨星,玉珠轻轻掀开珠帘看了眼拔步床,见那上面的人一动不动,被子也没有散落在地,暗暗笑了笑。
忆起昨晚郡主的交代,她转身走向浮薇阁后面的小厨房,四喜正拿着蒲扇挥开瓦罐上的水汽,掺了杏仁的碧梗粥要想熬得软烂又香,火候可很重要。
抬眼间见玉珠拿起一旁的漆木食盒,心下了然,她轻声道:“大厨房的几个婆子嘴碎得很,玉珠姐姐早去早回。”
玉珠笑着点了点头,她和珍珠都得桓老夫人身边的妈妈亲自教导,什么腌臜事没见过,就那几个碎嘴的婆子,她还没放在眼里。
胤亲王府后院的厨房极大,下人们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各院撤下来的早膳,几个婆子正一边吃着刚出炉的包子,一手清扫着厨房的残余,嘴里时不时说笑着。
陡然见玉珠进门,相互对视了一眼,眼里不掩震惊。
以往她们经常私下感叹袁王妃大气端庄,不管是整个亲王府的庶务还是对外应酬,无一不处理的井井有条便罢了,待昭阳郡主更是亲切和善。
盛京上下谁人不知昭阳郡主骄纵且目无尊长,她们过去负责过她的饮食,那时看着人小,却是不好糊弄的,但凡饭菜凉一点或者不合胃口,直接被她全盘扔到地上,一口也不吃,王爷为此还罚过她们好几次。
这般难伺候的主,她们侍奉的小心翼翼,心中颇有怨言,但也不见袁王妃为此生气过。
此时见浮薇阁的掌事婢女来了,众人不由愣在原地,要知道这浮薇阁几年前便自己开火了,从未踏足大厨房半步。
还是管事的胡婆子脑子灵光些,迎上前笑道:“玉珠姑娘好久不见,真是又水灵了几分,今日怎的有时间来大厨房了?”
玉珠朝她点了点头,“郡主想吃大厨房做的早膳,特令我来取。”
众人看了眼天边高升的太阳:这个点都要准备午膳了。
胡婆子面色微僵,那个主从来不吃大厨房的东西,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可主子发话,她们岂敢不从,只好吆喝着愣住的几人开火做饭。
玉珠面上一直带着浅笑,让人猜不透心思,她扫了眼众人忙碌的样子,走到胡婆子旁边,看着她用力揉着面,笑着说道:“听说孙妈妈的女儿过两日要嫁给王管家的幼子,得了赏赐可以借用亲王府的厨房办喜宴,知道她和你关系好,我特地来探讨杯喜酒喝呢。”
胡婆子动作一顿,不是昨日才回府,怎的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这玉珠姑娘伺候郡主多年,郡主又待袁王妃跋扈至极,她何时和袁王妃跟前的孙婆子相熟了?
莫非是郡主向袁王妃低头,两人关系缓和了?还是郡主想来试探她们这些下人的态度?
心思流转千回,面上却不显,只客气回道:“玉珠姑娘郡主眼前的红人,能来喝孙婆子的喜酒,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玉珠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思及郡主说了过犹不及,她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般轻声道:“那便谢过了,毕竟这孙妈妈的好福气,我也想沾沾呢。”
胡婆子正擦着手上的面粉,闻言顿时反应过来,以前是看到她和浮薇阁外守着的那个高大护卫来往过,当时瞧着便是有情意的样子,莫非是因为这个?
心中的猜忌少了许多,她笑得明显真诚了几分道:“姑娘客气了。”
胤亲王府不缺东西,是以早膳做的也快,怕郡主又发脾气,胡婆子同其他人将盛京时兴的膳食都做了小份,茯苓糕、虾饺、莲叶羹一应俱全。
等到玉珠提着早膳刚到浮薇阁院门前时,天还不是太热,她一个没愣神,差点与四喜撞了个满怀,四喜止住了身子,拉着她匆匆往里走去,“阿蛮正在里面呢,快快快。”
欣喜之意涌上心头,玉珠敛眼害羞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道:“郡主定有很多事情要问,咱们先将这早膳筛选好再去。”
四喜点了点头,想到阿蛮回来时胡子拉碴的样子,穿着满是灰尘的短打粗衫,朝她笑得狡黠,玉珠姐姐定是要心疼坏了。
浮薇阁正室内,宋嘉欢沉默地揉着额心,袁氏的人行动隐秘,就连接湘云家人的马车都低调得很,没有一点族徽的标志,若非她已经知道了幕后之人,怕是线索断开再难续上了。
不过眼下她心中已经有了对策,既然知道他们如何小心,那便一点点瓦解她们才更让人痛快,她有的是时间。
思索时,那素来骄纵的眉眼间不自觉萦上一股戾气,阿蛮不解,担忧低声问道:“可是属下不在,郡主受了欺负?”
“啊?”宋嘉欢回过神来,挽唇笑得肆意:“谁敢?”
她抬眼看向阿蛮,他自认衣衫破烂,不愿坐在椅子上,大大的身躯蹲坐在马扎上,再配着那被尘土浆裹的衣衫,怎么看怎么凄惨。
缓缓开口问道:“襄阳灾情如何?”
阿蛮叹了口气,回想起一路所见的情景,心下便倍感凄凉,一望无际的稻田露出干涸的裂纹,襄阳城门前黑压压一片全是拖家带口,等着到点布施稀粥的人。
还有的人背井离乡到附近府城安置,百姓受灾严重,饿得面黄肌瘦,只能一路上不断跪下,祈祷上天降雨,祈求高门贵族施舍,何其悲凉。
“楚王殿下前几日奉旨压粮赶到了襄阳坐镇,又施压附近县城安置灾民,重新分配土地,回来时灾民少了许多。”
楚王?他不是鲜少出门不问政事吗?难道是要纳妃了变稳重了?
宋嘉欢摇了摇头,他要娶了袁语慈,那便意味着自己往后也要注意着他们的动向,不能看着袁氏壮大而无动于衷。
心思流转片刻,她扫了眼庭中落下的石榴花,轻声将自己之后的大致打算告诉了阿蛮。
阿蛮听完一震,看向宋嘉欢的眼神格外晦涩,他自知身份卑微,却是打心底将她看做自己的妹妹,和英国公府的人一样,不愿她踏入浑水之中。
他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世间浑噩,属下身份卑微,惟愿郡主能够安康快乐,不为琐事烦忧。”
宋嘉欢嗤笑一声,抬眸时眼波流转宛若之中有光彩在涌动,眉梢带着一抹肆意桀骜,“傻阿蛮,给别人找不痛快,便是我的快乐啊。”
石榴花开,有缘人到。
宋嘉欢望着院角的那棵石榴花树,红的似火,绿的似翡,她微扬起下巴,“去吧,玉珠在等你。”
庭中四喜和玉珠正在石桌前等候,见阿蛮出来,四喜捂嘴轻笑了一声,率先提起食盒,“郡主可不能饿肚子,我先去送膳。”
“诶,你”玉珠无奈地嗔了她一眼,扫了一眼阿蛮脏兮兮的衣衫,佯装生气问道:“给你带的换洗衣物呢?”
“路上见人衣衫褴褛,便赠与他们了。”
玉珠叹了口气,心知他军营出身,得英国公府贵人教导,为人刚正且自律,又心疼他昼夜兼程赶回来,只道:“赶紧去梳洗一番,我又给你新做了两套秋衫”
不待她说完,只见阿蛮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洁白如新,他轻轻展开一层层手帕,里面包裹着的是一支镂空兰花珠钗,细看镂空的地方还夹着小巧的珍珠。
玉珠心下一暖,脸庞泛红,轻声说道:“真好看,为我戴上吧。”
石榴树下,男子眉眼温柔为女子戴上了珠钗,映衬在似火花叶中,格外温情。
宋嘉欢轻咬着汤匙,不由得随四喜一同笑了起来,却不知怎的,心底怎么也挥不开那股莫名的惆怅。
孙婆子女儿出嫁那日,玉珠拿了根银制的吉祥如意簪,特意赶在开宴前到。
众人面面相觑,原以为她不过随口一说,哪想到居然真的就来了。
一旁孙婆子含笑的嘴角不禁僵住了,和胡婆子对视一眼,不明白浮薇阁这是卖的什么药,但到底是郡主眼前的人,哪敢怠慢。
她上前接过礼盒,笑得有些勉强,“玉珠姑娘管着浮薇阁上下琐事,百忙之中还能莅临婚宴,真是让人惊喜。”
玉珠浅浅笑着,“原也是想蹭点福气,孙妈妈不觉打扰便好。”
她当然觉得打扰,可是她敢说吗?这背后的主子一般人谁敢惹?
本来那日听胡婆子说起时她便觉得意外,今日一见只觉得一颗心被提了起来。
胤亲王府谁人不知她是袁王妃身边的老人,那郡主又处处与袁王妃作对,如今却允许身边的大丫鬟和自己交好,真是梅花开在了夏天——邪门!
偏偏不能伸手打笑脸人,且那位主的脾性不好惹,只能为难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只是这事也不知昭阳郡主是何想法?她现在心底还没谱,不好拿捏跟袁王妃透露事情的分寸。
到底是跟着袁王妃见过大风浪的人,心中如何设想面上却未显半分,招呼着玉珠坐在主桌。
踏入了七月,盛京热夏进入尾声。这厢宋嘉欢正慢悠悠地荡着庭中的秋千,脑海里想的却是阿蛮回来时交给自己的那个小盒子。
不起眼的柏木盒子里装着厚厚一层淡黄的粉末,细腻柔滑,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它,一点点地侵入了母妃身体,带走了她的生机。
而今一部分落到了她的手上,她又该如何利用它搬倒袁王妃呢?
下毒?
可她与袁王妃本就势如水火,倚兰苑把控得严密至极,王府又处处有护卫,根本找不到机会插人进去。
忽地脚尖撑地,她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许是太过冒险,让她不由得握紧了绳子,眼里多了几分坚定。
既然自己决定了要从袁王妃身边的人下手击破,又有什么比让她们落在自己手上,亲口承认罪行更能让众人信服呢?
“你回来怎么不知道先去见我?”
熟悉又低沉的语音响起,宋嘉欢偏头看向来人,眉眼浮上一层冷意,嗤笑一声,“您眼里心里全是宋卿云,我又何必找不痛快。”
胤亲王闻言眼神有些躲闪,缓缓坐在秋千旁的石凳上,许是数月未见,他的态度温和许多,“以后莫要一闹脾气便去英国公府,这里才是你的家,我只有你和卿云两个嫡女,只愿你俩能和谐相处。”
“呵。”宋嘉欢直直看向他,冰冷的话语缓缓吐出:“我已及笄,分得清是非,胤亲王府从来都不是我的家,嫡亲姐妹我只认萧玉。”
“你!”
胤亲王下意识动怒,可是对上那双和自己相像的眼睛,还有和萧舒晴相似的五官,生气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长吸了口气,想到昨晚袁氏的话,打量着少女初长成的样子,心下稍感欣慰,温和说道:“近日袁氏在为卿云相看亲事,你比她年长几个月,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可有何想法?”
宋嘉欢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冷声道:“她要嫁谁与我无关,但是我的婚事,你们谁也别想做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胤亲王抬手指了指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看看你不服管教的样子,盛京有家世的人哪个愿意娶你?我若不为你操心,难道要看着你成为盛京世家的笑话吗?”
宋嘉欢气极反笑,眉尾扬起,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地看着他:“笑话?我是陛下亲封的昭阳郡主,谁敢笑话我,那谁便也别想好过!”
胤亲王见状心中顿感疲累,若她是个男儿,身份贵重便是嚣张又如何,可她是女子,注定要在后院度过余生的人,这般眼高于人,未来该如何自处?
也罢,是他过度的忽视和纵容才使得她如今这个样子,倘若不为她日后打算,他有何颜面去见晴儿。
思及至此,他放缓了语调,“女子总要嫁人的,从前我不管你如何骄纵,但以后你别想再没有规矩地行事。”
宋嘉欢敛眼,视线略过他腰间崭新的如意荷包,低垂的睫毛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轻声问道:“不知你想如何呢?”
“卿云说曾见你与遂安接触过,那孩子温和知礼,是太后嫡亲的侄孙,妹妹又要嫁给楚王,身份上倒也不差,明年便是三年一度的会试,瞧着他备考也刻苦,官职日后自是不差”
说到这里,胤亲王顿了顿,下意识抬眼打量起宋嘉欢的神色,心中讶异她竟不曾反驳,莫非是真的有意?
见她神色平静,眼神好像在示意他继续说,他清了清嗓,继续道:“你若有意,我明日便跟袁氏说,这也算亲上加亲,且你这性子,若不嫁个熟悉又温和的人我也不放心。”
“说完了?”
宋嘉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然这么合适,不如让宋卿云嫁,岂不更是亲上加亲?”
“卿云性情柔和,才学过人,唯有才子方是良配。且你是长姐,你未出阁她又如何嫁?”
才子配佳人,好一段美话。
无名的怒火和心寒涌上心头,宋卿云心仪谢筠她管不着,但是为了自己的心思借着父王拉她下水,那还真是小看她了。
宋嘉欢昂首看着屋檐振翅欲飞的燕子,笑出了声,看也不看胤亲王道:“想让我嫁人为宋卿云的婚事让路,不如你先去问问当初阿蛮的那一巴掌,打掉了袁遂安的几颗牙?”
胤亲王皱眉呵斥道:“他也算得上是你的表兄,你怎可如此无礼?!”
“这就算无礼了?”宋嘉欢眯了眯眼,冷目灼灼,“若他下次再敢趁着酒意对我说浑话,我便打瘸他的腿,让他当个废人。”
胤亲王噎了片刻,叹了口气,扶额道:“罢了,明年科考,进京学子数百,我总会为你寻得到的。”
宋嘉欢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迫切逃离胤亲王府的想法越发浓烈,秋日朝贡的邻国便会派人来京,届时少不了比试,她定要拔得头筹,待到袁王妃倒下,请求开府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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