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在脚后跟离开最后一级台阶，整个人走出楼道的一瞬间，大片哗白的阳光一下子就围裹过来，惹得喻晨晞双眼微眯，不自觉的抬手在额头上挡了挡。

        几分钟后，喻晨晞在秦科煦和万斯齐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家面馆。

        面馆位于一个看着模样老旧，烟火气充足的巷子口。

        店铺牌匾上书写着龙飞凤舞的“王二面馆”几个字，底是黑的，字是红的，“二”字下面一横已经失了色，平添出几分历经风霜的味道。

        一只胖嘟嘟的黑狸花正坐在门口眯着眼睛打哈欠，尾巴在身后摇啊摇，比正在煮锅前忙碌的老板更像老板。

        “老板，一碗三鲜面，不要花甲，虾多来一只！”万斯齐走进去就冲老板喊了一句，连菜单都没看，一看就是经常来这儿吃饭的熟客。

        “好勒！不要香菜，多点葱花对不对？”老板是个胖乎乎的寸板大哥，长得有些凶狠，却围着一个皮卡丘围裙，此时正一边煮面一边冲万斯齐笑。

        “对！”

        “那你们呢？”老板又下巴一抬，望向了喻晨晞和秦科煦。

        秦科煦仰头琢磨了一会儿菜单，说：“红烧大排面。多加一份大排。”

        老板点头，表示ok，接着望向了喻晨晞。

        但喻晨晞看完菜单后，反射性的把手伸进了裤子里，却突然发现，自己今天没有带半毛钱出来。

        “怎么了？”秦科煦感觉她神色有点怪。

        “能不能借我一点钱？”喻晨晞看着他，“我今天出门太急，没带。”

        秦科煦点头：“你点就是。”

        喻晨晞“嗯”了一声，重新望向菜单，最后指着右下角最后一排对老板说：“一碗青菜素面。”

        “好勒，”老板比了下手，“八块。”

        秦科煦掏出钱包打开，从里头掏出一张十块递给老板，同时看了她一眼：“又吃这么素？”

        他记得，之前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时，喻晨晞就吃得挺素的。

        喻晨晞倏地望向他，脸上不知是被晒的，还是被煮面的热气给熏的，有点红。

        她说：“我喜欢吃素。”

        “哦。”秦科煦点点头，没多说。

        点完餐，几个人就往里头走了去。

        里头面积不大，只放着三五套长方形的木桌椅，上头各自放着一包抽纸，一个圆木筷筒。

        喻晨晞跟着他们随便挑了张位于中间的桌子坐下，双手勾着凳子两端往前挪了挪。老板动作麻利，他们坐下没过多大会儿，面就全煮好了，于是挨个儿送到了他们面前。

        老板一看就是良心商家，三鲜面里的海鲜堆得满满当当，红烧大排面里的大排色泽红润，跟脸一样大，光是看着，就十分满足。

        在他们的面条衬托下，喻晨晞这一碗只加了青菜和葱花的素面，确实有够素。

        喻晨晞看了眼他们碗里的面条，就收回视线，取出一双筷子在碗里搅拌搅拌，夹起一束面条吹了吹，塞进嘴里。

        “等会儿我们上哪儿去给猫买东西呢？”万斯齐夹起一只虾，动作熟练的摘掉脑袋，剥掉壳，将虾肉丢进嘴中，转头望向秦科煦，“猫一般都需要些什么啊？”

        “猫粮和猫砂吧，”秦科煦夹起大排咬了一口，又把问题抛向了喻晨晞，“具体还要什么？”

        有点儿热，喻晨晞咬断一口面条，手在脸颊旁轻轻扇了扇：“猫砂盆吧。其他像是零食或玩具什么的，都不是必须的。”

        “可以，”秦科煦掏出手机翻了翻，“八百多米的地方走一个叫做‘贝小宠’的店，等会儿就去那儿好了。”

        “可以，不过，”万斯齐点着头，“我还有一个疑问。那这猫还要找领养吗？”

        毕竟喻晨晞之前想的是说，先让它在家里住几天，然后再找找看有没有人要领养它什么的。

        “反正横竖都要找领养，不如就让我养了算了。”秦科煦已经吃完了面条，将筷子搁到碗上，桌下双腿随意一交叉，懒懒散散的说：“我还挺喜欢猫的，一直都想养一只。给别人也好给我也好，反正都是养。”

        “可以！”万斯齐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找别人领养搞不好还会遇到变态，不如咱们内部消化好！”

        没想到小黑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了着落，完美谢幕，喻晨晞心里总算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喻晨晞想了想，又问，“我以后如果想要看它的话，可以过来吗？”

        虽然她和小黑昨天才认识，但她真的蛮喜欢它。假如她家里不是现在这样的一个情况，假如她已经出社会有了工作，能自己赚钱来养活自己，那她一定会自己养。

        “想什么呢？”万斯齐看了她一眼。

        这句话说得极其突兀，让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惹得喻晨晞浑身都僵直了一瞬。

        万斯齐跟着又咧唇笑了下：“当然可以啊，随时欢迎好吗？”

        真是……

        喻晨晞刚刚拎紧的心，这会儿总算是又缓缓放松了下来。

        这时，屋里头突然传来一阵悠扬且带着种年代感的音乐。

        前奏过去后，一个醇厚温柔的男声响了起来：

        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

        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

        我得到没有/没法解释得失错漏

        刚刚听到望到便更改/不知哪里追究

        一生何求/常判决放弃与拥有

        耗尽我这一生/触不到已跑开……

        是喻晨晞从未听过的歌，但是很好听。

        喻晨晞循着音乐望过去，原来是对面的一个小服装店在放。

        就在喻晨晞好奇这是什么歌时，万斯齐的声音突然窜入耳中：“哎，这不是那个谁的歌么？”

        这话是万斯齐对秦科煦说的。

        秦科煦抱着腰歪在凳子上，耷拉着眼皮看着桌面：“陈百强的，一生何求。”

        “对对对，”万斯齐点头，“粤语片里经常听到，怪好听的。”

        秦科煦点头：“据说我小时候第一次在黑胶机店里听到这首歌时，就很喜欢。因此，我妈还特意给我买了个黑胶机，以及那张唱片。”

        “你妈挺好，”万斯齐说，“我妈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我和她一块儿逛街就是种折磨。我想要的她一般都不会给我买，不仅不买，还会把我骂得个狗血淋头。”

        秦科煦余光扫向他：“不过你还能和你妈逛街，就已经很不错了吧。现在我想和我妈逛街都不行了。”

        “啊？”万斯齐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儿，拍着肚皮不理解的问，“为什么啊？她现在变宅了？”

        秦科煦没有及时回答。

        十多秒后，他终于开了口：“年初的时候已经走了。”

        喻晨晞心下一沉，倏地抬头望着他，和万斯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秦科煦语气云淡风轻的，淡得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但是整个气场却十分低沉，就像有大片大片的乌云成群结队的从门前长空掠过，一下子就遮住了所有的光芒。

        与此同时，对面的店切了歌。切成了一首古早的imissyou，明快的旋律瞬间冲破空气里的阴霾，将人拉回了现实。

        秦科煦放下相交的腿，站起身来，将双手插到兜里，眉梢一扬，朝着店门口走去：“走吧，该给猫买东西了。”

        “嗯。”万斯齐和喻晨晞点了点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一路上，没有人再提那事儿半句。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秦科煦和万斯齐走在前面，又聊起了游戏，一切照旧。

        喻晨晞不禁意间一抬头，便看到夏日的阳光跌落人间后，撒落在了秦科煦清瘦的肩与黑色的发上。光晕为其轮廓镀上了一层细绒绒的毛边，令他看上去就像是漫画里的少年冲破次元，来到了人间。

        出神的看了会儿前方的秦科煦，喻晨晞在发现自己有点儿落后他们后，又赶紧的摆动胳膊，跟了上去。

        —

        从“贝小宠”出来之时，喻晨晞秦科煦万斯齐三个人的手，都拎满了东西，不得空闲。

        秦科煦拿着猫砂盆和猫砂，万斯齐拎着猫粮和猫抓板，喻晨晞拎着两袋猫玩具。

        谁能想到呢。

        明明进店之前说好了先只买猫粮猫砂猫砂盆的，结果也不知道怎的，在店主三寸不烂之舌的攻势一下，一不留神就买了一大堆。

        “好热啊……煦哥，等会儿这些拿回去后，咱们去电动城玩儿吧，怎样？电动城冷气足。”走着走着，万斯齐眯着眼睛冲秦科煦喊了一声。

        秦科煦点头。

        随后万斯齐又望向喻晨晞：“你呢，打电动不？要不要一起去？”

        摇了摇头，喻晨晞说：“还是不了，我等会儿要回去刷题。”

        “……行，”万斯齐看着她，打了个哈欠，“好学生就是不一样。不像我，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喻晨晞侧头看着他，想了下说：“其实我也想玩。”

        “是吗？”万斯齐耸眉，“我怎么没发现？”

        “真的，只是……”喻晨晞低头看着手中的袋子，“我不可以那样。因为，读书对我来说，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确实是唯一的一条路。万斯齐一直喊穷，但殊不知，在喻晨晞眼中，万斯齐家已经不错了。

        至少吃穿不用愁，房子也是自己的，而且还买了一个小门面开着商店，假如以后不想开商店了，还可以用来做别的。

        哪像她家……

        喻军自从当年做生意受挫，从高处一下子跌落到低谷后，就再也没起来过，变得好吃懒做特幼稚，除了一张脸还算好看外一无是处。

        直到现在，她都十七岁了，他也仍旧连个房子都没钱买。别说买了，他甚至连个像样的房子都租不起。

        沈佳慧则是自从感情破裂后，每天除了埋怨男人不争气外，就是喝酒喝到吐。

        所以，每当她看到那些穿戴整齐吃住没问题的人喊穷时，她都很想笑。当然，不是笑别人，是笑自己。

        别人的愿望可能是一夜暴富，年入千万。但她的愿望却很朴实，就是长大以后能拥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买下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以及可以肆无忌惮的吃肉。

        万斯齐冲她眨了下眼：“别谦虚了，不管怎样，你能读进去就挺牛掰的！”

        喻晨晞笑了下，没有多说。

        就这样，当天下午两点左右，秦科煦和万斯齐去了电动城。喻晨晞则将睡衣装进一个购物袋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达家门前，喻晨晞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她便弯下腰，卷起脚下的出入垫，拿起一把备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屋里又没有人。

        她妈早上回来赏了她一巴掌，就又消失了。有点好笑。

        喻晨晞看了眼客厅，关上门，擦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就去房间里取出一套干净的睡衣，去洗手间冲了个凉。

        穿好睡衣，喻晨晞拿起了刚刚换下的衣裳。白色的男款短袖，稍微有些宽大，唯一的图案就是一串英文句子，但是简洁得挺好看。

        “这是秦科煦的衣服。”

        脑中突然飘出了这么一句话。令她心脏些微失重。

        喻晨晞轻轻咬了下唇，捏着它走到水槽前，打上肥皂泡，认认真真的洗了好几遍，再拧干，和一个衣架一块儿拿到了阳台上。

        把衣服各个地方拉扯平整后，喻晨晞将它挂到衣架上，再将它晾到阳台上头，最后放下晾衣杆，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不知怎的，原本已经干涸到快要生出裂纹的内心，却在这一刻像是被层层叠叠的潮水淹没了一样，突然就被浸润了。

        她的唇角，开始上翘。

        之后，喻晨晞趴在栏杆上摸出手机，打开音乐app，找出一首歌，将一只耳机缓缓推入了耳中。

        此时的天空像极了一片湖泊，上头漾着一层通透的蓝，寂静幽远又迷人。

        此时的手机屏幕上，播放着的是《一生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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