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节

赶到崔家别苑时，月亮都已挂梢。

        除却有关崔府的消息，岑素流还带来了伪装用的麻衣外衫。

        鄢岁棠没有把岑素流带到别苑，而是在百尺外的林中下马，将缰绳在岑素流的手心绕了几圈。

        “我先去探探别苑的防备，若有意外，你尽管纵马往南……”鄢岁棠换上外衫，停了停，抬眼，“其实你会一点骑马，对吧？”

        岑素流眨了眨眼，丝毫不见被她拆穿的惊惶，只是轻声道歉：“只要鄢大人还肯见我，但凭鄢大人责罚。”

        完全不会骑马的人，也不可能平安无事把马车驾出这么远。

        鄢岁棠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没有计较他的谎言：“你就在这里等我。”

        岑素流却没点头，而是看着鄢岁棠低头整理装束，笑了笑：“岁棠好像不反感和我一起。”

        这话说得突兀，又莫名有些暧昧甜蜜的意思，鄢岁棠听得拧眉，但无端有些不忍心打断他的欢欣。

        “这桩案子牵连太广，我只是怕你出事。”

        “我明白。我没有自作多情。”

        岑素流如此说着，却忽然翻身下马。他的动作还有些踉跄，不够连贯，可见骑术实在不算精湛。

        鄢岁棠急忙护住他，但见岑素流倾身过来，专注地拆开她刚刚随手挽上的结。

        上上回见面还对穿衣一窍不通的小公子，竟然打出了一个行云流水的漂亮的结，鄢岁棠看了看，不常见，贵族们骑射游猎时为了方便行动才会打这样的结，看来是岑素流特意去学的。

        岑素流打好了结，又帮她整理衣领，俄而抬首，笑意晏晏：“好了。”

        鄢岁棠重复一遍：“那你便在这里等我。”

        “不。”岑素流勾住鄢岁棠的手指，双目忧心忡忡，“请让我离您再近些吧。”

        鄢岁棠：“……”

        少年的眼眸明澈清亮，满是诚挚的央求。

        无、无法拒绝！

        -

        两人一齐走至深林边际，崔府别苑坐落在西边的郊野，四下虽也有些前朝世家的别苑旧址，但经大永抄家封锁，大多充公，真正有人居住使用的只剩崔家。

        枝叶高低层叠，鸟啼婉转清越，鄢岁棠眯着眼睛眺望一会儿，也从枝叶间看见了稀落的黑色甲胄。

        崔家别苑果然设有防备，幸好岑素流答应就在这里等候，否则带着一个没有武功根底的普通人，她也未必能在这里畅通无阻。

        岑素流显然知道这点，主动退到了鄢岁棠的身后。鄢岁棠赞许地看他一眼，却不经意和他的眼睛再一次撞个正着。

        “……咳，那我先去咯？”鄢岁棠心虚地避开眼神，但见岑素流又从怀里摸出一条丝巾，仔细地替她挡住下半张脸，打上结实的结，鄢岁棠不禁打趣，“你倒经验丰富。”

        岑素流双手微颤，似羞似愧地低下头：“我只会这些旁门左道，让鄢大人见笑了。”

        鄢岁棠挑挑眉梢，抬手在他发顶按了按，细软的发丝被她撩乱了些，但岑素流的神情依旧十足乖巧：“鄢大人？”

        “很实用。”鄢岁棠说，再度揉了揉他的脑袋，声色都不自觉软下，“……等我，乖。”

        话音未落，两人都不自觉怔住。

        鄢岁棠急忙转过身子，欲盖弥彰地扯一扯脸上的丝巾，一股清冷的梅香沁入心脾，让她不禁走神片刻。

        岑素流，真的很香。

        但也很快找回了状态，鄢岁棠碾碾足底，匕首从鞘中弹出半寸冷光。下一刻，岑素流便眼见她一身灰扑扑的麻衣，却如疾豹一般居高临下地扑杀而去。

        借着夜色的遮掩，鄢岁棠的身法极轻极快，与江湖人的诡谲缥缈不同，她是极致的迅捷与从容。

        不过几次呼吸的功夫，鄢岁棠已经从林间逼至崔宅门院，身穿黑甲的守卫们甚至还不曾发现异客，就只剩三两声“嗤”的破肉声，和紧随其后盔甲坠地的重响。

        就在鄢岁棠杀入敌阵的瞬间，岑素流含羞带怯的神情陡然一卸。

        他的目光动也不动，执着地追随鄢岁棠的背影，手指则无意识地敲叩着一把贴身藏在背后的短刀。

        看守崔宅的守卫显然都算不上什么精兵，对上从长恨关杀回的鄢岁棠，他们基本毫无反抗之力。

        尤其是鄢岁棠身段纤长，本就倚靠灵巧机动在战场闻名，即使匕首比起长/枪软剑等显得太短，但在她的手里却是如虎添翼，轻轻松松就能避开厚重的黑甲，杀进守卫们脆弱的死穴。

        她一路无甚阻拦，轻而易举便从庭院闯进宅门，此刻已经进了崔宅门厅。

        也是此时，被她撂倒在庭院中的一名守卫忽然动作起来，匍匐着躲向一边，双手悄悄地在地上摸索。

        岑素流“啧”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支便携的短筒。

        他将短筒送至唇边，目光终于自鄢岁棠的身上移开，转而落在崔宅门前。

        -

        鄢岁棠杀得兴起，正是意犹未尽的时候，忽觉背后一冷，耳畔听闻一声破风，下意识便想躲开。

        却不等她转身对敌，那支险些伤她的冷箭竟稳稳卡在了即将关上的崔宅大门的门缝之间，距离她还剩三寸之遥。

        除了这支冷箭，还有次第而至的另外两支，纷纷卡住了即将关闭的两扇窗。

        鄢岁棠立刻意识到机关的关节所在，抬手捂住口鼻，警惕地观察起厅中可能排放毒烟或冷箭的地方。

        静静等了几息，却都没有等来什么奇怪的气味或刀剑，鄢岁棠拧起眉头，谨慎地打量四周。

        出人意料地，这里居然供奉着崔家祖宗们的牌位，丝毫没有顾忌风水，大喇喇地作了祠堂装潢。

        堂中幽暗压抑，没有壁灯，关上门窗，就只剩牌位前供奉的烛火还能带来些许光亮。

        鄢岁棠细细端详这里的牌位，虽是供奉了祖宗，但似乎有些寥落。崔家虽然不如岑家人口兴盛，但有名有姓的先辈也不胜枚举，不该到了这里，竟然只剩八座灵位，多少有些寒酸。

        置顶的一位自然是崔家最负盛名的祖先，开国皇帝的谋臣——崔建言。

        可崔建言没能逃脱短寿的命数，五十刚过，某次宫宴之后便急症而死。传言中有说是当时企图篡位的某位皇子记恨他力挺太子，故而毒杀了他，开国皇帝也狠狠惩处了那名皇子，剥去宗制，流放岭南。

        随后是崔建言的幼子。他是死于当时辅佐的太子的登基前夜，据说是被他的长兄亲手杀死。因为两人政见不同，而太子更加信宠幼子。

        紧接着的是崔建言的孙辈……

        鄢岁棠越看越觉怪异，这里的牌位果然没有供奉所有崔家的有名之士。

        相反，供奉的都是那些死得仓促，令人扼腕的存在。

        “——鄢大人！”

        伴随着一声惊呼，被箭卡住的门缓缓而动，拉开大门的少年就这么冲进鄢岁棠的怀抱，浑身抖如筛糠：“鄢大人？您没事吧？”

        他扬起头，急切地打量鄢岁棠的身体：“您受伤了吗？我看到门窗忽然关了，鄢大人，您千万别有事……”

        鄢岁棠方才还愁眉不展的表情微变，茫然之余又生出些无可奈何的笑意：“我没事。倒是你，跑这么急，身体没问题？”

        岑素流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但他依旧坚定地摇头：“我没事。鄢大人，我学过一点机关，请让我为您分忧吧。”

        他的眸色太过真诚，以至于鄢岁棠一时间都忘了拒绝。

        怀里的身体纤瘦颀长，明明比她还要高上一些，却单薄得不盈一握。

        鄢岁棠想了想，外边还有敌友不明的冷箭，和一群尚未完全被她置于死地的守卫，她也的确不放心让岑素流独自一人逗留在外：“那你要跟紧了我。”

        “不。”岑素流又一次拒绝，双眸盈盈盛着后怕的泪光，“是岁棠要跟紧我。”

        他指了指鄢岁棠身后的一众灵位：“这里的‘坤’位，出现的是三阳爻，明显冲撞“乾”了。”

        鄢岁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岑素流的手指赫然指着一行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姓——“崔奉”……最后一个字被刮花了很多次，最后模模糊糊刻上了一个扭曲的“行”。

        鄢岁棠：“……”

        要不是岑素流说到“乾坤”，她都没注意到这些灵前蜡烛的排列居然还有阳爻阴爻之分。

        看来大家都知道她对天文地理奇门遁甲完全没有天赋呢！

        鄢岁棠恭恭敬敬退后半步，对岑素流微一躬身：“三公子，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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