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哑女的世界（9)

主人，今天晚上有鸡腿，永安街送来的。

        几点送来？

        晚上十点半。

        确定吗？

        确定的，主人。

        很好，让厨子准备吧。

        是炖煮还是红烧？

        炖煮吧。

        好的，主人。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公历6月8号。

        青山太郎接替他父亲青山格野，继任东洋军申城驻军总指挥。长乐馆被迫征用，以作他们庆祝晚宴的场地。杜萧虽心怀不满，却也不好发作，只得称病在家，让心腹助理杜朋去应付这些人。

        川泽美惠见杜萧不在，便问杜朋：“你家杜老板怎么不在？是不是为着上次的事生气？”

        杜朋忙陪笑道：“哪里的话，我家老爷确实是病了，今天一早起来的时候突然晕倒，这会儿还发着高烧呢。不然，他一定会来捧场的。”

        川泽美惠收起笑脸，惊讶道：“要紧吗？”

        “已经请大夫看过了，说是连日来操劳过度，前段时间又因商会的事，熬了几个通宵，因此身子撑不住，要静养些时日才行。”

        川泽美惠点了点头，表示遗憾。这一次，她穿着军装来参加晚宴，身边多了一个叫苟新的随从。他便是之前跟随她四处查抄嫌疑犯的那个男人。

        “长官，这四周的安保布防，我已经检查过了，绝对的万无一失”。男人点头哈腰道，还时不时拿眼瞟川泽美惠。

        “行了，你先下去吧”。川泽美惠白了他一眼，随后入了座。

        座位是一早安排好的，靠近舞台的中央有三桌共八个人，是东洋军方的高层，以及青山太郎的亲信和支持他的一干人等。

        川泽美惠坐在西边一桌，在她旁边的便是孙邵和顾罗生。

        顾罗生从前最爱热闹，最喜好这样风云际会的场合。今天不知怎么的，一反常态的安静，默默的坐在席上喝闷酒，心不在焉的看着台上的演出。表情凝重复杂，似乎心事重重，坐立不安。一旁的孙邵和川泽美惠倒是有说有笑，聊得特别投契。

        “我听说孙氏最近又得到了两个堂口，孙老板真是好本事呀。”川泽美惠端起酒杯示意，孙邵见状也连忙端起自己的酒杯小酌一口。

        “川泽小姐过誉了，全仗青山先生看得起，鼎力支持孙家，才令孙某在这龙潭虎穴有一席之地，否则只怕早就破产了。”孙邵一脸谄媚的笑道。又回头看了看顾罗生，见他心不在焉，便笑道：“顾兄今天兴致不高啊，是这酒不好喝，还是歌不好听？”

        顾罗生讪讪的笑了笑：“孙兄说笑了，来，干了。”说着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老板今天看起来不高兴，有心事？”川泽美惠见顾罗生一反常态的寡言少语，便问道。

        顾罗生见川泽美惠看着他，那眼神似乎要把他看穿，忙说道：“二位多虑了，近几日家中老母病重，想见孙子，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因为战事原因耽搁，滞留在国外。实在是心里着急，没有闲心听曲，还请两位勿怪。”

        川泽美惠笑了笑：“原来是担心令郎，这不是什么大事，我恰好认识几位法兰西的朋友，有两位下个月底要来申城，既然令公子想回国，可以与他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听到这话，顾罗生果然喜笑颜开，声音都轻快了许多。忙说道：“那太感谢了。”说着又自斟一杯，恭恭敬敬的向川泽美惠敬了杯酒，三人继续有说有笑起来。

        舞台后面的幕布缓缓打开，一身黑色蕾丝旗袍的女子款款走来。随着乐声起，女子迈着优雅的的步伐来到舞台中央。尽管黑纱遮面，却也藏不住她天生丽质的容颜，举手投足间尽显身姿绰约，风情万种，撩人心弦。

        跟随着婉转悠扬的曲调，女子轻启红唇唱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台下众人一下子就被她吸引，刚刚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客人，这会儿都静静的听曲，听到忘情处还摇头晃脑的跟着打节拍。一段唱完，掌声雷动，马上有人窃窃私语问这女子是谁。

        站在旁边的服务生介绍说是新来的驻唱歌手，姓王名路。

        青山太郎看得眼睛都直了，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起来，时而双目圆睁，嘴巴张大；时而心神摇曳，咧着嘴笑。不知是被女子的美貌吸引，还是听歌忘了情。

        一曲终，青山太朗的秘书立马找到杜朋，打听歌者的情况。

        “多谢青山长官赏识，王小姐是我们老爷的义女，大小姐的朋友，只是友情驻唱。”杜朋忙解释道，为了避免他们纠缠，他只得舍命陪他们喝上几杯。

        酒过三巡之后，撤去宴席，摆上甜品小食，和各色饮品。轻快的旋律声中，舞池中陆续聚满了结队跳舞的人。

        青山太郎跟前来祝贺的宾客打完招呼，便四处寻找刚刚唱歌的女子。这时候，女子正坐在二楼的包间，隔着玻璃屏风观察一楼的宾客。

        “璐璐，你确定父母是被谋杀的吗？”杜华荣坐在她对面，俯过身来低声问道。

        “确定，华荣姐，你什么也别问了，知道得越少越好。”高璐璐说道，本来为了消除她的疑虑，怕她担心，她连这个消息都不打算告杜华荣的。

        “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青虬哥哥很快就要回来了。”华荣握着她的手说道。

        璐璐眉心微动，很快又露出失落的神情，将手边的一杯果饮灌下，重重的叹了口气。

        “华荣姐，我已经今非昔比了，无父无母，家产被蚕食和瓜分，在申城几乎无立足之地，谁还认我是高家大小姐？我现在不仅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连真名都不敢用，改姓认别家祖宗，不肖子孙大概就是我这样的。顾家是不会准我进门的，青虬哥哥回来了又怎样？他帮不了我，也护不了我。”璐璐说着，忍不住伤心，不觉的滴下泪来。

        杜华荣听她这话，心疼不已，忙说道：“我相信顾青虬不是那样见异思迁的人，他跟他父亲不一样。你不用这么悲观，等他回来再说。”

        正在这时，杜朋上楼来说，青山太郎想请璐璐跳舞。

        杜华荣忙说道：“要不，还是我跟她跳一支吧。”正起身，被璐璐一把抓住：“华荣姐，谢谢你，放心吧，我没事的。”然后披上披肩跟着杜朋下楼去。

        青山太郎翘首以盼的等在楼梯处，看到她出来，瞬间乐开了花。待她走到面前，立刻深深鞠了一躬：“王小姐你好，我是青山太郎，非常荣幸认识你，想请您赏脸跳支舞。”璐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对方见状，非常绅士的作了个请的动作。

        “还没有恭喜青山先生高升，青山长官真是年轻有为，让人仰慕”，璐璐微笑道。若是一年前这个时候，这样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她都觉得恶心到吐。想不到如今面对敌人，她也可以这样从容和言不由衷。

        被人夸赞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被美女这样夸赞，美妙翻倍。青山太郎被夸得心花怒放，眼神一刻也没从璐璐身上挪开。嘴里却故作谦虚道：“过奖过奖，能被这么美丽的小姐赞美才是三生有幸，最值得高兴的事。”

        一曲舞毕，璐璐找了个由头离开，青山太郎虽有万般不舍也没办法，只能看着她远去，这边杜华荣故意找话荐儿绊住他。

        这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司机小冯早已经在外等候多时，见到高璐璐出来，立刻打开后车门。璐璐对他说了句“直接回店里”，便靠着后座闭幕养神。

        长乐馆与文喜制衣坊相隔不远，大约一刻钟后，就远远的见到冯季德站在店门口，朝这边张望。

        待璐璐进门后，便关了店门，四面的窗户也拉上了厚厚的的窗帘。屋内只有她，冯家父子和福姐四人。

        福姐从后厨里端着一碗粥出来，笑道：“饿坏了吧，刚熬好的莲子百合粥，快趁热喝了。”

        璐璐拿掉身上的披肩，接过粥来尝了一口，果觉得清新爽口。看着福姐一脸疲倦便说道：“福姐，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有小冯在呢。”福姐答应着，伺候她喝完粥便去了后面的院落。

        冯季德这才开口说正事：“小姐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得手了。”

        璐璐点了点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零点。

        “走吧，去会会他。”璐璐站起身，将披肩重新披在身上，跟着冯家父子往后门走去。穿过一个小花园，进入到第二进院落，一楼的楼梯处，有一面镶着镜子的门，这扇门的装饰和花纹看起来跟旁边的壁柜一模一样，乍一看混然一体。打开门里面是一个看上去极普通的橱柜，冯季德上前打开里面的隐形门，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狭窄楼梯赫然在眼前。冯季德在前面带路，三人来到负一层，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箱子中间留着一条仅供一人行走的过道，通过过道往里走，是一间放满各色布匹的货架，这些都是滞销的货品，以及客人做衣服剩下的布料。这间屋子中间还有一张大长桌，桌上放着各种用途的针线、钮扣以及花样等物。

        冯季德打开角落的一扇门，里面黑漆漆一片。那是一条狭长的甬道，璐璐在冯季德的引导下走了进去，就着微弱的煤油灯，慢慢往前摸索。大约有两百米的距离，终于见到光亮，一扇门开着，几个车夫打扮的人影，映入到他们眼帘。在他们面前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被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

        璐璐看了看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已经不省人事的东洋人，问道：“就是他？”

        其中一个年长的车夫说道：“他是青山老贼的秘书山田凉介，我跟踪了他好几天了，上次他在恒顺楼喝醉了酒，自己说出来的。”

        璐璐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说道：“辛苦你们了，把他叫醒，我有话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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