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哑女的世界（20)

雪儿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刚刚的爆炸发生时，她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抱住，几步跳跃就到了马路对面。她光顾着难过，竟对此毫无察觉。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离开这里”。这声音好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她低头看到黑色的长袍下摆，那人正站在她的身后，正当她想回头看看是谁。

        那人又说了一句：“别回头，赶紧离开这里。”

        这个声音是？！

        这是梦！

        对，他在这里出现，说明这不是真的！

        “雪儿，雪儿你没事吧”，冯久气喘吁吁的跑到她面前，紧张的问道。

        她摇了摇头。

        冯久看到变成废墟的文喜制衣坊，眼眶红了，声音哽咽道：“雪儿，我们走吧，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呢，不能在这里耽搁了。”

        她想回头看看救他的男人，却被用力的推了出去。冯久拉着她往前跑，不停的跑。

        不是真的，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在一个小巷子路口，那个戴着帷帽的黑袍男人又出现了，远远的注视着她。

        她也注视着他，直到他离开她的视线。

        她回头看时，他已经消失了。

        这时候，一道白光将她淹没……

        她回来了。

        窗帘的缝隙里一道刺目的阳光照进来。

        睁开眼，所见到的一切显得那么熟悉又陌生，她抬起手看了看，这不是那个十三四岁女孩的手。

        是呀，那不是她。

        她坐起身来，脸上的泪痕仍在，枕头湿了一大片。她双手环抱自己，心口的疼痛也是真的。悲伤的情绪一时半刻难以平复，她刚刚真的痛哭过一场。

        我为什么会梦见他们，他们究竟是谁？

        孟晓菲整理了一下思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

        是老伯！是申城旧书店的那的个老伯！

        一个多月前，她去那里的时候，老伯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对，是他，还有那画中的女子，不正是高璐璐吗？

        孟晓菲火速的起床换好衣服，她心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老伯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顾不上吃饭，立刻叫了一辆出租车，飞奔下楼去。

        老伯的话渐渐清晰的从她脑海中流过：

        “我的母亲刚出生就被遗弃了，是这位小姐一家人救了她，可是战争年代人人朝不保夕，这位小姐很年轻的时候就过逝了。我母亲会画画，她曾给这位小姐画过很多幅肖像，可惜最终保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一幅了。我没有见过她，我出生的时候，申城已经解放，战争已经结束……”

        孟晓菲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老伯讲故事的情景她都想起来了，那时候以为只是听了一个故事，没想到……

        “师傅，去文景路277号，麻烦您开快一点！”

        从郊区到市区，艰难的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文景路路口，前面路中央一个蓝色的立牌，写着“前面施工，此路不通”的字样。

        远远的看去，街道两旁的房子都搭着脚手架，那里要拆了！

        “美女，前面路封了，不准进的，你就在这儿下吧。文景路一带都在拆迁，你去那里干嘛？”

        孟晓菲笑了笑没回答他，赶紧下了车，沿着马路左边的街道找过去。

        她记不清具体的位置了，277号，277号，277号……

        “小姑娘！这里禁止人进入，你没看到路口的牌子吗？”远远的有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大叔在叫她。

        “不好意思，我，我找文景路277号。”她上前解释道。

        “我说啦，这里不准闲人进来，你看都在拆迁呢，万一砸到受个伤啥的，到底算谁的？”保安大叔阴着脸，看到她眼泪糊了一脸，语气又缓和些：“你要去那里干嘛？”

        孟晓菲忙说道：“我有东西落在那家店了，之前没时间过来取。”

        大叔无奈道：“这里二十天前就封了，就算东西还在，你也找不到了。”

        孟晓菲快哭了，哀求道：“你就让我看一眼吧，没有我也就死心了。”她怕保安阻拦她，飞也似的冲了过去。

        经过两个路口，终于看到了那家书店。透过窗户，里面一片狼藉，若不是门牌号还在，她是断断认不出的。

        门开着，门口的办公桌椅已经不在，地上都是书页纸张和摔烂的杯盏茶具。孟晓菲抬头看了看挂画的地方，那里只留下方形的画框印记，画不在了。她用手翻了翻地上的垃圾堆，发现了画框的一角，孟晓菲拿起来一看，是一幅花鸟油画，脏兮兮的沾满了灰尘。她记得这幅画当时就挂在肖像画的旁边，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被注意到，她还是记住了这幅画，它看起来跟肖像画一样年代久远，充满斑驳的沧桑感。

        “小姑娘，你找什么呀？你的手都流血了。”是刚刚保安大叔的声音，他跟过来了。

        “我找一幅画，”她看了保安一眼，又埋头翻找起来。

        被划伤的手掌，不断有鲜血顺着指尖流下，她也顾不得。原本堆在一起的杂物被她摊开，在最底部的位置，她摸到了一幅画框，那是一幅半开大小的画。孟晓菲心中一喜，应该就是它了。她快速将压在上面的杂物拨到一边去，将画抽了出来，翻开正面，一个身穿旗袍披着银灰色狐皮披肩的女子映入眼帘。

        孟晓菲顿时激动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她抱着沾满灰尘的画，随后找了几张旧报纸包了包，走出门去。

        保安看到她离开，像是松了一口气，问道：“找到啦？”

        孟晓菲点了点头，问道：“你知道这家店的老板去哪里了吗？就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伯，他在这里很多年了。”

        保安摇了摇头说不知，这条街上的住户早在二十天前就搬走了。

        孟晓菲抱着画，沿街走着，她看了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不是她梦里的那条路，八十多年了，路边年代久远的老房子几经翻修，早就没有那时的痕迹。

        她抱着画一路步行，漫无目的，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思安路口，往前走个几百米，就是思安公馆，那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她想去看看。

        周末的思安路很热闹，这里是申城少有的房龄近百年的小区。很多年轻的男女结伴而行，只为在这个充满着历史气息和传奇故事的地方，拍几张照片留作记念。他们吃着西餐，聊着工作，亦或是谈论着身后的房子，曾经住过什么人，现在能值多少钱。

        孟晓菲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路边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她手上的伤口仍旧在渗血，顺着手背流下，衣角上和帆布鞋上一滴滴血红。迎面走过的路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有些人为此放慢了脚步。人们纷纷在议论，这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姑娘怎么啦，看着失魂落魄的，是失恋了吧。”

        “嗯，我看着也像，怀里像是抱着一幅画，八成是遇到渣男了。”

        “我看不像，你看她两眼无神，衣冠不整，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

        ……

        孟晓菲听不进这些声音，她抬头看着路两边的房子，目光搜索着那栋她曾经住过的洋房。

        耳边又响起璐璐的声音：

        雪儿，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雪儿，我已经一无所有啦，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都不在了。

        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忘了我，没有人会记得我的存在。

        只有你，唯有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你放心，如果我还能活着，一定会去找你们。

        万一我失败了，你一定要替我看看未来的新世界。

        ……

        孟晓菲的眼泪又十分不争气的掉下来，心里对那个声音说道：璐璐，我记得，我记得你的存在啊。你看，这就是那个新世界，我们赢了，彻底胜利了，你看到了吗？

        孟晓菲渐渐感觉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晃晃，周围的人都远远的躲着她。他们都看出来她精神状态不对劲。

        “这姑娘不会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你们看，手受伤了，鞋子也掉了一只，她都没察觉。”

        “对，还一个劲儿的自言自语，好吓人，报警吧，看看是哪个精神病院跑丢的。”

        路人远远的站着，她看到那些人对她指指点点，却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四周的房子，树木，马路不停的转圈，一阵眩晕之后，她“扑通”倒地。

        “孟晓菲！孟晓菲！你醒醒！”耳边一个声音在叫她。

        是谁，谁在叫我。

        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在飞，一片浑沌之中，什么也看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孟晓菲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上缠着绷带。她扫了一眼屋内的布置，在她视线正前方，有一张办公桌，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敲着键盘，她的脸被挡住。

        孟晓菲艰难地坐起身来，刚要下床，发现地上只有一只鞋。

        我的另一只鞋呢？

        正疑惑的时候，那医生歪着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醒啦。”

        孟晓菲心里一惊，脱口而出：“赵医生！你，你怎么在这里？”

        赵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是何医生把你送过来的，在思安路上，有人跟他说有个精神病人昏倒在路边。”

        “我……”孟晓菲一时噎住，竟无言以对。

        这时候，何医生正好走了进来，看到她坐在床边。他笑嘻嘻说道：“小姑娘，终于醒了，以后要记得按时吃早饭，不然容易低血糖。来，先吃点巧克力，补充点能量。”说着，递过来两块黑巧克力。

        孟晓菲接了巧克力准备吃，突然身上像滚过一道电流，她激动的问道：“画！我的画呢？！”

        何医生笑着摇头道：“路人都怀疑你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你这样子看着真的挺像。”随后手一指床头边，那幅画果然完好的摆在那里。

        孟晓菲又问道：“何医生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何医生不加思索道：“我家住那附近，本来今天调休，出门遛狗就遇到你躺路边了。结果我还是来上班了，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孟晓菲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转念一想，似乎不对劲，又说道：“不对吧，何医生，那附近有家医院的，你干嘛非得舍近求远，送我来这里？”

        何医生挑了挑眉：“你说呢？”

        孟晓菲一脸疑惑：“我……”算了，不重要了。

        何医生走后，孟晓菲沉默不语，赵医生仍旧在工作，似乎没有要问她的意思。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赵医生，你就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赵医生这才站起身来，靠着办公桌，看着她说道：“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孟晓菲又问道：“你知道申城旧书店吗？就是文景路277号。”

        赵医生想了一下，说道：“那家书店我去过，有时候能淘到一些市面上绝版的书。你这幅画是那家店的？”

        孟晓菲点了点头：“是的，那里正在拆迁，老板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这画……算了，既然被扔下，或许他已经不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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