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4 章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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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十,傍晚。
冬日天暗得早,打着金雕旗的车队堪堪赶在暮鼓响起之前抵达永定门,排队过城检。
殷侯与贺长期骑马领队,贺今行则与持鸳一道待在后面的马车上。他本是骑马骑惯了的,但他大哥不知为何,坚持要他坐马车。他不与对方拗。
“这天看着又要下雪了。”马车动得慢,持鸳就掀起车帘,看看许久未见的城池,低声说:“指不定又要下一夜,主子明儿个去见陛下,得穿一双厚厚的护膝。”
“阿已听姑姑的。”贺今行也向车窗外看去。
天寒,此时还在城外奔波的大都是没得选的人。俗谚常说“瑞雪兆丰年”,但对南方是好事,北方就未必。不知宣京今年炭价几何?
此时出入城的人流不多,殷侯的车队不需搜检便放行,马车很快驶入城门洞。
贺今行将要放下车帘之际,忽听迎面一声高喝。
“贺灵朝!”
所有人马骤然停顿,贺长期沉着脸回头,哪有非亲长的男子当街直呼女孩子闺名的?
一瞅,却是顾横之那混球弟弟。
他捏了捏拳头预备下马去揍人,贺今行先他一步下了车,对他们说:“阿爹,堂兄,你们先走,我等等就回。”
啥?贺长期不愿意对妹妹说“不准”,搬救兵似的叫了一声“大帅”。
贺易津却完全没有对上他脑里所想,只道:“那咱们先走,别耽误后头进城的人。”看他脸色不大好,又说:“放心,阿朝认得回侯府的路。”
“……”行吧,贺长期瞪了一眼那小子,跟着进城之后还频频回头。
然而顾莲子毫无所觉,一双眼睛只死死地盯着贺灵朝。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的声音甚至含着怒气。
话未说完,“咚”的一声,鼓声响彻城楼,荡向城内外。待一百零八道鼓声之后,四方城门就要关闭。
“三年期近,陛下有召,我当然要回。”贺今行说罢要进城,顾莲子却站在原地,他便回头拉起对方胳膊,“走啦。”
但对方一动不动,他又不敢太用力怕把人拉伤。僵持片刻,他叹了口气,“莲子,这回又是为什么不高兴?”
“你就不能装病?”顾莲子没头没尾地质问,几乎是吼出来:“找借口拖延,或者半道偷偷溜走?”
“你不是一直都很有办法吗,为什么不想办法留在稷州,为什么召你回来,你就一定会听话地回来?”
你为什么不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从此自由?
早在圣旨去遥陵宣旨的太监复返,嬴淳懿说贺灵朝快要回京的时候,他就在想,她为什么要回来?
明明已经去过西北,又去了稷州,最终还是要回到京城,回到这座最繁华最坚固的牢笼里。
贺今行平静地说:“我是可以想办法拖延时间,但在那之后呢?办法总有穷尽,也未必能一直不出错、被容忍。与其胆战心惊惶惶度日,不如一开始就面对。而且我要是偷偷跑了,我爹怎么办?”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放松道:“我是回来成亲的。成了亲,就能彻底离开,再也不回来啦。”
暮鼓一槌接一槌,落在顾莲子耳里,都不及这道轻柔的声音落在心里的动静震撼。
暮光飞速撤离,天幕庞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城门洞里更加晦暗。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消磨时间的时候,就喜欢待在永定门的城楼上,看车水马龙,南来北往。有时候上不去城楼,就窝在城门洞的兵房,看官兵例询进出城的人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五湖四海,天下万方,都是他此生可望不可即之地。
他看着对方被面纱与夜色一同遮掩的脸,眼泪滑出眼眶,“贺灵朝,你真是可恨。”
恨她从前离开,恨她此时回来,又恨她终将再次离去。但又庆幸,她到底是可以走出去的。
贺今行知晓对方难过,但他此时若出言安慰,无异于是另一重伤害。他无言以对,只能递出一方手帕。
从前被送到景阳宫的三个孩子,从剑南路来的小孩儿离家最远,最年幼,也最无助。所以另外两个年长一些的对他总是有额外的包容与爱护,时至今日依旧是一样。
顾莲子不接,他便抬手想直接替他擦掉眼泪。
谁知少年脸一撇,躲开手帕。而后就这么梗着脖子,一副扎了根的架势。
鼓声不知响了多少回,最后一个进城的人也走了。官兵们收拾桌椅路障,眼瞧着就快过来赶人。
贺今行无奈道:“再不走,我要动手了啊。”
他收好手帕,开始折挽衣袖。
顾莲子最初没反应,无意中瞟到他的动作,一下转过去:“你,你,贺灵朝!”
从前他赌气不回房间的时候,嬴淳懿来找他,就直接抓着他后颈处的衣领把他提溜回去;贺灵朝温和一些,会将他抱起来或者夹在臂弯里带回去。总之都不是什么有面子的方式,他们来的时候也会遣开宫人。
但现在可是在大街上,还有这么多官兵!
“那你自己走?”贺今行趁势擦去对方眼下的泪痕。
少年僵了一瞬,然后一跺脚,气冲冲地走了。
贺今行徐徐地跟在他身后,殷侯府与公主府相距不远,正好同路。
未走出多远,就见家中的马车停在路边。持鸳替了车夫的位置,笑盈盈地向他招手。
他叫姑姑坐到里面去,自己来驾车,然后赶上前头的少年,“莲子,一起吧。”
吉祥街与永定门隔了大半座城,就这么走得到什么时候?goΠъorg
顾莲子恍若未闻,直直地往前走。夜风似有重量,吹得他双肩不时微微起伏。
贺今行落后一步,放松缰绳任马儿慢悠悠地踱步。两边就这么并行。
直到一处十字街口,顾莲子越走越慢,最后停步,转过身来。他是字面意思上的脸皮薄,从前一哭鼻子,脸颊眼周准要哭红。但此时却白着一张脸,只有眼里浮着丝丝绯红。
今日天气晴好,他的声音却像过了雪似的:“贺灵朝,你自己回去吧。”
贺今行已经下意识挪到另一边,为他让出了位置,闻言不由诧异地抬头。
“你既然找到了出路,那就好好地准备。男女有别,我不该与你同车。”顾莲子说完,便拐了方向,走向别路。
一排排灯笼亮起来,令有光处愈发明亮,光照不到之处,晦暗愈发浓重。
少年身形隐没。
持鸳挑帘出来,在贺今行肩上搭了件披风。
这件轻薄的衣物惊醒了他,“我只是想送他回去。”
“时日还长,主子总能等到机会的。”持鸳在景阳宫当过差,看着他们一起长大,明白他的心情。
贺今行平息心绪,点点头。马车重新驶动,笔直向前。
他顶着贺灵朝的名字活了十四年,这个名字几乎代表着他的过去。如今要弃名换身,与这个名字有关的所有联系也都将被斩断。
但有一些东西,他不想舍弃。
马车刚转进八宝巷,便见有人等候,却是顾横之。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青直裰,在夜里颜色近墨,但又与夜色区分开来;宽肩长臂,干净爽朗。
“你怎么在这儿?”贺今行停车跳下去,又疑惑道:“大哥怎么没请你进府?”
“我避开了。”顾横之眨了下眼睛。
城门处不便停留说话,他就到侯府这边等。但要是和贺长期说上话,他就不能再等在巷口了。
贺今行没想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而后莫名生出些笑意。
他略略抬眼,便合上对方的目光,两个人慢慢地都笑了。
持鸳从马车上下来,福身一礼,也笑道:“奴婢先独自回了。”
贺今行颔首应了,又问顾横之:“你要进去坐坐吗?”
“太晚了。”
他只是想来看看。
“那我送你回驿馆。”
“好。”
然而人一时却没动,贺今行微微一笑:“你也顾忌与我同车吗?”
见对方面有怔疑惑,补充道:“我们方才从永定门入城,莲子喜欢待在那儿,就碰上了。我邀他一道回来,他不肯。”
顾横之明白了,说:“他也不愿意和我共处。”
他们兄弟只有在双方都必须要出席的场合才能见面,见了面也恍若陌生人。
“他心里苦,也不愿示人,所以要避你。但你们血脉相连,你又怎么不会难受呢?”贺今行有些后悔在他面前提起这事,低头说:“我曾想过求陛下恩典,但一直没有契机。”
这个口不能轻易开,但达到五成以上把握的条件又太过苛刻,于是一年拖一年。
顾横之:“不必求。”
面见皇帝时,除非皇帝愿意提起莲子,他甚至不能主动过问。
多言易错,错一句也是错。
这个话题三言两语就让人难过,贺今行沉默片刻,转了话头:“走吧。”
顾横之摇头,又点头,看着他难得迟疑:“我在想,坐哪里不会冒犯到你。”
他现在是贺灵朝,郡主之身,应当有顾忌。但是,他摸了摸耳垂,“坐哪里都没关系,就当提前给陛下透个风。”
反正他和他爹进京的消息,肯定已经报到了陛下那里。
顾横之便不再迟疑,登上马车,弯腰坐进车厢里,然后把车帘挂到壁钩上。
按常理,年轻男女同车,断没有女子在外驾车的。但贺今行是男扮女装,顾横之愿意把自己放到低处。
这让贺今行有一种微妙的触动。哪怕他梳女髻穿罗裙戴面纱,对方不止对他明面上的身份谨守礼节,并且清楚地知道衣裙之下的人是谁。顾横之没有参与他的过去,却又有和他的过去了微弱但难以忽视的联系。
当然,这本就是简单的事实,毕竟要“成亲”,互相交过一些底。但他心中为什么会升起几分怅然又庆幸的感触?
他在对自我的疑惑中挽起缰绳。身后不远,持鸳在角门前见车马轻快地调头,才回身上前叩门。
马车行一路行到正阳门,车上二人各自沉思,没有说过一句话。冬夜行人稀少,但一束束灯烛光从窗后门缝里透出来,令干冷的街市充满烟火气。
贺今行想到明日的事,便提声叫顾横之的名字,想同他商议。然而叫了几声,后面才有回应。
“如此出神,在想什么?”
“间关车之舝兮。”顾横之正想到这句,下意识就说出了口。
话一落,呆住的人就换成了贺今行,拉车的马儿也随之放慢步伐。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句意是写马车轮辖响动的声音,在当下说出来没什么问题。但他显然是记得全文的,还有《毛诗序》为此篇目的作的注解。宠妃无德,国君偏信,士大夫思贤女取代宠妃,是以幻想了驾着车迎娶贤女的场景写作诗歌,刺谏国君。
简言之,抛去隐喻的话,这是一首迎新婚的诗。
“横之。”千回百转的思绪隐下,他回头再次叫了一声。
“嗯?”顾横之出口就觉不妥,见他看过来,慌乱地垂下眼。若非夜色遮掩,一定能看到他耳红。
贺今行想问的话又凝在了舌尖。
他虽偶然在书上见识过分桃断袖之癖,但还从未在身边遇到或是听人说起过。
那句是《车舝》的开头不假,然而横之只说了那一句。原文后一句接的是“思娈季女逝兮”,思的是“德音括之”的贤女新妇,并非男人。
结谊不易,一些话自然该谨慎出口。若不是,岂非羞得他自个儿无地自容,明年一年都不好意思与对方通信了。
“抱歉。”顾横之见他不作声,主动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有将你当作女子。”
正处于问与不问两难之间的贺今行闻言,当即松了口气,“没事。”
他转回去时,顾横之轻声说:“就算是,现在驾车的也是你呀。”
他只当对方自损来安抚他,便在扬鞭时也开了个玩笑:“好,我迎你。”
马车重新疾驰起来,将长风分做两股,袍袖与面纱一道飞扬。
风里响起一声短促的笑,随即传来顾横之的问:“明日何时进宫?”
贺今行道:“辰时,你可要一起?”
“嗯。”
马车行至琉璃街,二人先后下车,站在驿馆前面对面,但都不知该先说什么。
好一会儿,贺今行忍不住,垂首笑了一下,然后仰头说:“那就明天见?”
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兵迎面经过,见两人要走不走要留不留很是可疑,便斥问是何人在鬼鬼祟祟。
贺今行将腰牌递出去,领队的小旗一看,竟是长安郡主。这位郡主与寻常贵女不同,在陛下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他当即奉回腰牌,行礼请罪。
“无妨。”他一眼扫过去,发现一队有十二人之多,奇道:“我记得以前是八人一队,现在规制变了吗?”
那小旗答:“回郡主话,近日有盗贼在西城流窜,已于夜间行窃好几起,所以侯爷命我等加强夜巡兵力,一旦发现贼人踪迹,就地缉捕。”
“原来如此。”贺今行不再多疑,“诸位辛苦,预祝早日擒住贼子。”
对方只道“不敢当”,拜谢告退,领着手下兵丁继续巡逻。
驿馆前再度安静,话题便又续了回来。顾横之抿着笑,也说:“明早见。”
二人道过别,皆背过身欲走。
恰此时,巡逻队离开的方向上走过来三个人。身形未近,酒气先扑了过来。
贺今行看过去,却是两个裹紧头脸的人左右架扶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这醉鬼一身似官服的锦绸,戴着形制与大宣不同的纱帽,大半身体都靠在左边那人身上。
“南越使臣。”顾横之说。
三人略过他俩。若非冲鼻酒气,就好似抬了具尸体般,死气沉沉地进了驿馆,
“哎哟,大人怎么醉成这样!”一名驿吏从大堂经过,看到他们,当即迎出来。
贺今行的视线转过去,恰看到他将手里帕子一扔,殷勤地冲到使臣身边欲帮把手。左边搀扶的那人没动,他便又转到右边,右边那人顺势撒了抓在使臣臂上的手。
“等等。”他叫住人,上前问:“不知使臣与谁人宴饮,竟如此欢畅至酩酊?”
南越三人毫无反应,那驿吏也是一脸懵地看着他。他今夜第二次出示腰牌,皱眉道:“回话。”
驿吏吓一跳,忙跪下道:“见过郡主!”
另外两名奴隶仍旧毫无反应,使臣更是眼睛都睁不开。驿吏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他们都是南越的奴隶,是没有舌头的,也听不懂汉话。”
贺今行惊讶一瞬,目光转向那两名奴隶。他们都裹在像蚕茧一样的衣袍头巾里,一人垂头,一人直视他,因背着大堂光源看不清眼瞳情绪。
他觉得不大对,但没实据,不愿为难这些人,“罢了,把人送上去吧。”
这行人便绕过大堂,向接待外宾的院子去。
贺今行看着一行人消失在耳房后头,一偏头,顾横之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对视片刻,他忽然想到哪里不对了,“我才来,那驿卒不认得我情有可原,但你到此有旬日之久,他竟也不认得你。”
顾横之侧耳道:“好安静。”
话一落,两人不约而同地拔腿追了上去。
转过廊,就见甬道尽处,南越使臣刚好被左右拖着跨过一道拱门。他的头颅靠在自己的奴隶身上,被墙檐阴影覆盖。
“站住!”
那驿吏猛然顿住,自知生变,当即撤了手,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刃,不带片刻犹豫地刺向使臣!
贺今行瞥见寒光之时,就拔了头上一支发钗掷过去,打在那驿吏臂上。
驿吏闷呼一声,下刀的手偏移几许,从原本要捅的心口扎到了肋下。
使臣当即惨叫一声,左手边扶他的奴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驿吏。
驿吏撞到门墙,只一瞬便又握刀重扑上去,欲再行刺。贺今行将将赶到,擒住他握刀的手一折,同时踢膝用力一拽,便将人放倒在地按住,卸了手脚关节以防逃脱。
“别动!”
在他身后,醉意彻底消散的使臣哀哀痛呼,指使身边的奴隶,“还愣着干什么?想我死吗?去叫大夫啊!”
奴隶慌忙点头,把使臣交给另一名奴隶扶着,腾出自己双手往身上揩去。
那双粗糙的手停在胸腹间,伸向怀里。
就在这时,一截玄青色的袍摆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顾横之示意另一名奴隶将使臣挪开些,挡在他们中间,平声问:“你想干什么?”
这名奴隶抬头甫一与他对视便将头埋到更低处去,转身欲走。
“取下头巾。”他先是用官话说,对方没有反应,又用南越古语重复了一遍。
刚转过去的背影顿在原地。
顾横之静静地等,只一个呼吸,从前方骤然甩来的衣袍之后,一把短刀兜头扎下来。
他不闪不避,双掌一伸,夹住刀身;再反向下一坠,接了个膝撞,瞬息间便夺下短刀。
对方吃痛弯腰,反手撒出一把草木灰。趁着顾横之下意识偏头闭眼的当儿,竟选择直接逃走。
贺今行见状,放开那驿吏,起身欲追。
“我去。”顾横之抹把脸,越过他,就跟着跳上了屋檐。
这不小的变故惊动了驿馆,馆丞很快带着一群小吏匆匆赶来,一看景状惊吓不已。
“人没死。”贺今行提醒他,“速请大夫,报兵马司和顺天府。”
未等馆丞开口,他便掏出腰牌自示身份。
馆丞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般,没那么慌了,弄清南越使臣只是受伤没被刺死之后,又大松一口气,吩咐手下:“还不快按郡主说的办!”
使臣痛得受不了,胡乱地又咒又骂。这驿馆里每个地方都承担了不同的职责,住不同的人,馆丞只能让小吏和仅剩的那名奴隶一起把使臣抬回他自己分到的房间。
“不可,先让他平躺在此。”贺今行制止他们,指着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今晚他身边三个人就有两个冒充的刺客,房间里尚不知是否留有后手。就在此地,我看着,安全些。”
“是,是,还是郡主您想得周到。”馆丞即刻改了主意。
贺今行知道馆丞在想什么,无非是怎么少担责。但他并不介意,只让人过来认一认先前那名驿吏。
然而两人把仆倒在地上的那名刺客翻过来,一张脸已经紫胀,口鼻冒黑血,眼球凸瞪。
“死了?”馆丞大惊。
贺今行蹲下查看,气息已经没了,显然吞了剧毒。
死士?
他回头望了一眼,几个驿吏围着南越使臣做简单的止血处理,使臣意识模糊,只剩断续的□□。
地上太冷,馆丞便派人去南越人住的院子取棉被来。几个驿吏怕遇到刺客都不想去,最后推了那个还活着的奴隶去。
贺今行往那边瞥了一眼,正想叫他们再多个人结伴去,身后就响起脚步声。大夫被带来了。
一打岔,那奴隶就走远了,他咽下到嘴边的话,随大夫一起过去,并时刻警惕着周遭动静。
然而大夫刚摸上使臣的脉,下一刻便抖掉了手,颤声道:“诸位大人,这人都死了,还怎么治啊?”
“什么?”众人齐齐看看他手底下的使臣,只见他闭着眼,头歪歪地靠在一个驿吏身上,一声不吭。大家先前都以为他是痛昏过去了。
馆丞提灯笼凑近了些,看到使臣嘴唇有些发紫,骇道:“难道刀上有毒?”
揽头的驿吏手一软,使臣的脑袋便以近乎垂直的诡异角度垂了下来。
顿响的一片吸气声里,贺今行及时伸手台住,上手轻捏对方脖颈,凝重道:“碎了。”
就算刀上带毒,但显然人在毒发致身亡之前,就被捏断了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今晚踏进驿馆之后的种种皆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第二个奴隶也有问题,他是要脱身!
檐墙外的街上响起呼喝,应当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了。
他看一眼馆丞,迅速把尸体交给旁人,四下一望,选了馆里最近的高楼,就蹬墙攀上去。
“郡主!”馆丞在后面慌张叫道,也回过味儿来:“是不是刚才跑掉的那个杀了使臣?”
“很有可能。”他丢下一句话,上到楼顶,扫视后半片驿馆。
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院阁楼亭,皆在夜幕下无声静立。
那贼人是否还藏在馆里?如果要逃,会从哪里走?
驿馆背后是条小巷,临巷的院落里忽有黑影向着院墙一闪而过。
贺今行立即追赶。
然而他离那堵墙隔了两进,起落间视线难免被遮挡。待他翻出去,一眼能看到头的直巷里,不见任何人影,只有一辆青幔马车刚刚经过他所在的位置,往城南方向去。
“且慢!”他高声道。
马车停下来,他绕到前面去,却在看清驾车之人是谁后愣了一下。
对方也晃了晃神,但看到相似的眉眼,很块猜出他的身份。随即下车作揖:“谢灵意见过郡主。”
贺今行回了礼,该问的还是得问:“小谢大人,缘何在此处?”
“祖父今日来鸿胪寺商议公务,我接他一起回家。”谢灵意说着偏向马车。
户部与各部衙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年底光俸禄一项就得频繁沟通。
他随之转头,就见几根枯瘦如笔杆的指节从里撩起车帘,谢延卿的身形慢慢显露出来。他太老太瘦,占不了车厢一半的横面,里面没挂灯,漆黑一片,只后头帘缝里隐约漏几点光。
老人注视着他,开口便是叹息:“郡主啊。”
“谢大人不必下来了。”贺今行忙上前一步。
谢灵意先他搀扶住祖父,低声说“您慢些”。
谢延卿便没下车。
贺今行看对方挨着车门坐下,想说的话不止这些,但喉咙上下几回,最后还是垂下脑袋,抱拳道:“夜深恐有雪,谢大人早些回吧。”
半开的车帘垂落,谢灵意向他告辞。
他目送这对祖孙走远,揉了下眉心。
刺杀事发突然,他本就毫无头绪,错过这么一会儿,追是肯定追不上了,只能先回去。他想了想,徒步绕到了驿馆正门。
西城兵马司附近的官兵大部分都被召集了过来,已经替了驿馆的门房把守大门。他过去之后,不得不再一次自证身份。
统事的是兵马司今日总领夜巡的千户,官兵们围住现场,记录、收集证物,气氛凝重,但井然有序。
千户对他很客气,请他稍坐,而后取了纸笔来亲自问询。
很快,顺天府的法曹也先行赶到现场。他正好做完笔录,问自己能不能走,千户稍微思考过后便答应了。
南越使臣遇刺身亡,牵连不小,三司恐怕都要来人。他本就是路过,再待这儿掺和下去,不大好。
贺今行出去时,嬴淳懿带着一队官兵迎面大步走进来。
两人撞上,后者显然已经知道他在这儿,径直拧眉道:“你傍晚才入京,怎么这个时候就出现在了驿馆,还撞上了刺杀现场?”
这句话令贺今行也皱起眉,但他还没回话,侧边就插入一道声音,“他是为了送我回来。”
他闻声看去,只有顾横之一个人。
对上视线的刹那,后者微微摇头。
意思是没有追到那名逃走的刺客。
嬴淳懿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圈儿。千户迎出来欲汇报当前情况,侯爷抬手示意先别忙,问:“做过笔录没有?”
这问的自然是贺今行,他点点头,带着探究的目光再度望回对方。
嬴淳懿面色不改:“那你就先回府吧,之后若还有疑点需要问询,自会有人登门。”
他沉吟片刻,便应了声“好”,而后看顾横之。
青年刚巧走到他身边,很淡地笑了一下:“明日见。”
此事终究不宜深入,贺今行便取了自家的马车,远离此处是非。
顾横之待看不见他了,便主动寻了千户去做笔录。
使臣尸体就放在迎宾的正堂,馆丞待在一边,两手紧攥,面色急惶。
他见忠义侯进来,一下冲过去,扑通跪到地上。
“侯爷!这事儿可与下官无关啊,下官也不知怎么就……”
嬴淳懿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直到他声音全消,才道:“在你管辖的地儿上出了事,失职跑不了。至于刺杀之罪,若真不是你,何必害怕?”
馆丞知道自己这顶帽子是保不住了,但他不想被抄家或者判死啊!
他伏地磕头,哭道:“侯爷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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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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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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