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旅途

未到正午，两人收拾好了行囊，坐上马车前往东越。

        出门时柳如心没来送行，不如说一整个上午都没有露脸。武清言知道她姐妹二人大概是和好如初了，放心了些。

        去东越不比金陵到苏州，山高路远。为了防止意外，武清言亲自挑选了得力护卫十数人暗中保护。聂荣儿全然不知情，但她无条件相信武清言的安排，什么都不担心。

        近日里天色不太好，刚出了苏州城就下起了小雨，马车害怕泥泞，行得格外缓慢。

        武清言把手边事一并抛给了柳休休，难得清闲，半卧在车厢里看书。聂荣儿闲得无事可做，一个人出了车厢，坐到纱帘外赏景。

        烟雨江南，沿途春景幽幽。略阴沉的天色和绵密如雾的雨帘之下，沿途寻常的草木，翠绿的半亩方塘，白墙黑瓦的人家都似画中景似的，半遮半掩，瞧不真切。

        “荣儿。”武清言不放心聂荣儿，也出了车厢来找她。

        她总是不放心聂荣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是只隔了这么一卷薄薄的纱帘，一个在车厢外一个在车厢内，她都觉得担心。

        “姐姐。”见武清言出来，聂荣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你在做什么？”

        “看看风景，吹吹风？”

        “下着雨呢，小心别着凉。”

        “不会。春雨贵如油，雨点落在身上可舒服了。”她将手伸到马车的檐外，细密的雨点落在她的手掌上。

        武清言望着她。风吹着雨点落在了聂荣儿洁白的面颊上，打湿了她的额发，她弯弯的睫毛上落着细密的小水珠，一闪一闪的，更衬得她双目生得干净又娇俏，总带着叫人心软的神光。聂荣儿没施妆容，倒也不怕，直接用衣袖擦净了脸上的水珠。她不知为何反而很开心，笑的像个在雨里撒欢的孩子。

        “荣儿很开心。”

        “是，这雨下得好。农户今年能有好收成。”

        十几岁未出阁的小姑娘，居然还关心这些。武清言没有想到，有一些讶异，但很快又平复了。荣儿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她一直知道。

        “荣儿竟然有如此心志。”

        “阿爹教过我的，达则兼济天下，荣儿虽一介小女子，却不敢忘。”

        “自愧不如。”

        “姐姐莫要取笑我了。”聂荣儿腼腆笑了笑，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柳如心她怎么样了？”

        “大抵已经和她妹妹和好了吧。”

        “和好？什么时候的事。”明明昨夜还在苦苦酗酒，怎么今天就和好了？

        “就昨夜的事。”

        “姐姐怎么知道？明明昨夜…”聂荣儿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了。

        她大大方方的倒没事，这么半遮半掩的反而让武清言想起了昨夜的事，有点尴尬。

        “我看他们姐妹两不容易，稍微帮了他们一把。”

        “怎么帮的？”

        “荣儿想听？”倒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关于心机手段，她不知道该给聂荣儿知道多少才合适。

        “自然是想。”

        武清言沉吟了片刻，说：“柳如心十几岁丧父，一人支撑起柳家的事业，性子坚韧，吃软不吃硬。柳思月从小娇生惯养，性子温和，虽然她做事聪明有度，但是毕竟是深宅大院里养大的，受不得委屈。”

        “所以呢？”聂荣儿眨了眨眼。

        “所以我派人把柳思月抓回来，顺便吓唬了她一下。她受了惊吓，又瞧见醉成一滩的姐姐，想必是又心疼又想念，之前生的气自然也就消了大半。柳如心烂醉之中瞧见妹妹委屈可怜的样子，肯定是百般温柔，百依百顺。这样的两个人一见面哪有不和好的道理。”

        “这样…”洞察人心，操纵人情，全是聂荣儿没想过的手段。她觉得有点不舒服，勉强笑了笑。“姐姐厉害。”

        “荣儿觉得这样不好？”

        “没有。只要结果是好的，手段并不重要。”聂荣儿摇了摇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入夜，两个人休息在驿馆。

        武清言和聂荣儿睡一张床，但是照例和衣而眠，十分谨慎。

        可是果然，熄了灯没多久，聂荣儿就从后面贴了上来，搂住了她的腰。

        武清言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再次装睡，任由她搂着自己。她心里其实也喜欢这样，所以反而不知所措的厉害。

        “姐姐？”聂荣儿叫她，她继续装睡没做反应。

        聂荣儿见她不理自己，又像之前那样准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不许装睡。”

        武清言更感到尴尬了，不装睡能怎么办呢，她也不想如此。“姐姐？你明明没睡着……”

        许久没等到回应，聂荣儿松开了手退了回去，用手指轻轻戳武清言的后背：“姐姐。”

        稍显寂寞的声音让武清言有些心软，她大概是真的有什么想和自己说吧。

        “怎么了？”

        “姐姐朝我这边睡好不好？”

        “为什么？”

        “我有事想和你说。”

        武清言犹豫了一下，挪了下位置。

        “姐姐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我…”武清言只是不敢。至少在确定了聂荣儿的父母没事，或者是这件事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之前，她心里再喜欢聂荣儿，也不敢表露出自己对对方的感情。

        即使这样会让对方感到委屈，就像现在这样。

        “姐姐不喜欢我么？那姐姐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妹妹？想照顾的人？还是…”还是甩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武清言在处理柳家姐妹的事的时候，把她们二人的性格脾气和感情都算得一清二楚。这样擅长洞察人心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意。可她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再也不进一步。

        表白后，对方就好像没有听到过一样，态度也一点也不变化，她怎么会不难受。

        武清言心疼极了，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落寞，急忙解释：“荣儿，你不要多想。”

        “我没有多想，我只是突然有点…想不通。”

        荣儿很少这样，她总是很坚定，很自信的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突如其来的委顿让武清言意识到，自己的荣儿毕竟还是个小女孩。

        武清言自己心里也有苦楚。她虽然已经决定要将聂荣儿送去万香谷，保护她，培养她，为此花再多时间和精力都在所不惜。可是她还是没能说服自己接受聂荣儿的感情。

        她知道，以荣儿纯良的品性，和不同于表面，直率且坚韧的性子，他日东窗事发，恐怕不能轻易收场。

        武清言感到悲伤。这悲伤由来已久，在她的心底沉淀了多时了。

        “荣儿…”她几乎是叹着气说出了这两个字。心里的无数杂乱念头让她没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露出了轻易绝不会给别人见到的软弱的神色。

        “怎么了？”

        武清言想了很久，几度委顿。她甚至想直接坦白萧家的事，但是终究还是不敢。

        家破人亡之仇和儿女私情，孰轻孰重，哪怕是未经世事的聂荣儿也必然清楚。

        她枕着自己的手臂，强忍着酸楚：“对不起。”

        “姐姐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很多事情……不要原谅我。”

        聂荣儿看不见武清言的脸，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切实的悲伤。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相隔只有数尺，可看着武清言脑后的黑发，聂荣儿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变大，好像陡然生出一条沟壑来，曾经的一切美好皆成幻梦。

        她不太懂，想了很久。

        姐姐是因为让我喜欢上她了才觉得抱歉么，难道她也像柳如心那样，觉得一介女流，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可是，喜欢她是我自己的决定，凭什么她要为此而感到抱歉。

        “不，我会原谅你，无论何事。”

        一路行了月余，时近五月，两人才终于到了东越。

        东越靠海，气候炎热，已经颇有几分暑气。聂荣儿怕热，又讨厌流汗，整日把自己缩在车厢的阴凉里。

        剩下的旅途中，聂荣儿反倒比之前老实了许多，不再有亲密之举。

        武清言反而心焦，她只敢偶尔去牵聂荣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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