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以沫

她今晚会去沐浴，你如果想找她说话，可以晚饭后去温泉池。

        回了房间之后，墨羽忽然敲门来和聂荣儿说了这么句话。

        聂荣儿只以为是墨羽想要帮她，甚至有些感激。

        不过姐姐居然是武后的女儿？那不是公主么？可是武后膝下的的公主也不是这般年纪呀。

        而且在万香谷时听别人说萧家的事是武后一手主导，难道和姐姐有关？

        想了许多，聂荣儿有一点担心。但她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她豁出了浑身的力气想留住武清言，至少让她不讨厌自己。

        晚饭后，聂荣儿独自去了温泉。

        慕云庄的温泉在半山腰上，大大小小数十潭连成一片，泉水是乳白色，像牛乳。池边桌子上堆放着下人准备的果蔬和酒饮，所用器皿皆是金银制成，奢侈至极。

        池边还种了许多树木花草，到处点着灯。虽然木制的墙将整片温泉围的密不透风的，看不见外面的风景，但景致依然是极美。

        聂荣儿风寒还没好全，畏冷，所以抱着沐浴时要穿的薄衫，准备等下要洗浴了再换。

        她根本无心享受，她是来找武清言的。

        晚上，山间的风还有些凉，且总觉着带着点水汽。好在温泉边水雾弥漫，尚且是暖和的。

        她走过大大小小的泉池，寻找着武清言的身影，近前影影绰绰的地方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聂荣儿心里一紧，悄声走了过去。远远看见两个人在池中沐浴。

        是武清言，她身边是墨羽。

        墨羽穿着已经完全濡湿紫色薄衫，靠在武清言怀里，看不清神色。她整个人斜坐在武清言的腿上，两人紧紧贴着，姿势暧昧。

        而武清言，美人在怀，春风得意，嘴角挂着隐约笑意。

        聂荣儿觉着自己的血都凉了，在愤怒和委屈之前，她先觉着心累，茫然愣在了那里。

        她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没仔细看过墨羽的脸。

        那好像也是一张极美的脸，冷淡，强势，好像永远也不会哭的眉眼，但也顺从，不论说什么都是低眉顺眼。

        那大概才是现在的武清言会喜欢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么，原来她留在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和新欢鸳鸯戏水。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明明发誓说绝不会有二心的，还说她如果违背了诺言我可以杀了她……

        气血涌上头顶，聂荣儿气极了。她扔下了手里的衣服，转身就走。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至少该去一个没有这两个人的地方，或者去一个没有自己的地方。

        泉池里，墨羽手忙脚乱地从武清言身上下来。

        一滴雨水落在了温泉中，她站起来身来，转身给了武清言一个耳光。

        打完她自己也愣住了。她不知道这一耳光到底是为谁打的，或许是为自己，或许是为了聂荣儿。但总而言之她没忍住。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做这种事。再有下次，绝不奉陪。”

        雨点一滴滴落在温泉中，溅起微凉的水花。

        下雨了。荣儿的身子还没好，不能受凉……

        她会去哪呢，这么晚了，遇到危险怎么办……

        荣儿最担心我喜欢上别人了，她会恨我吧……可是她，她不会想不开吧。

        “去追她。”墨羽下手不轻。武清言用手背捂着剧痛的脸，泪水混着雨水从指缝滴落。

        “我现在去追她？你要是想让我杀了她不如直说。要追你去追。”

        “求求你……”

        荣儿不能出事。

        她是我牺牲了一切也想要保护的人。

        我的感情，我的尊严，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她活着……

        武清言止不住眼泪，在倾盆大雨里她狼狈无比，穿着香艳的薄衫，却蜷缩着胴体。

        “好……但是此行回长安之后，我不再为你做事。我们江湖再见。”

        “好。”

        荣儿，柳休休，墨羽。可以信任的人一个个离开，不是被我伤害就是对我失望。

        这或许才是我的命，做一个孤僻的，嗜血的怪物。

        师父，母后。如果你们就是想看到我变成这样，你们得逞了。

        我的人生已经不剩下什么，我的一切都随你们践踏。

        唯独求求你们，放过荣儿。

        聂荣儿在雨里奔跑，没有目的地，只是想远离这一切。

        她浑身都湿透了，冰冷的雨水和风让她忍不住颤抖。

        可是这些都比不上她心里的冷。

        武清言之前说的可能都是真的，她真的只是把我当做玩物。她竟然是那样一个人，我为什么会一直没有察觉。

        “聂姑娘。”

        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聂荣儿停下了脚步。

        她也曾幻想过武清言会来追她，会解释那一切。但眼前的人却只让她愤恨。

        “你来干什么。”她的头发湿透了，额发盖住了她的半张脸。漂亮的眉眼都遮住了，却还是能看见发丝下冰冷的眼神。

        墨羽第一次从聂荣儿身上感受到杀意，虽然只是很微小的一点点。

        “回去吧。这么大的雨，不安全。”

        “我不要你来可怜我。”聂荣儿似乎很冷静，但她想起温泉中那一幕，整颗心都仿佛在燃烧。“向我炫耀那一切，很开心么？”

        墨羽也有些不悦，她想解释一切，但又想起了武清言那副可怜的模样：“……总之，你回去吧。”

        “她是不是因为你才不喜欢我的？”聂荣儿下意识地觉着这就是真相了，不然就算武清言是恶人，她也不至于费尽力气救了自己以后对自己弃之如敝履。

        墨羽皱了眉头：“我怎么知道。”

        她的满不在乎反而激怒了聂荣儿。

        聂荣儿这时才想起自己是个江湖人，她掏出万香弟子随身携带的匕首。

        “我杀了你！”

        看着她像失去了父母，对敌人做最后挣扎的小兽般的举动，墨羽叹了口气，一掌将她拍晕了过去。

        就这样吧。把这女孩送回去就离开。

        我的任务，会有人替我完成吧，大概。

        曾几何时，墨羽还觉得对武清言有所亏欠，事到如今她却只觉得心累。

        亏欠也好不亏欠也好，有什么好计较。

        大概，这就是江湖吧。

        第二日，聂荣儿是哭醒的。

        马车停在了一处陌生的小院前。周围人流不少，很是热闹。

        天已经晴了，她身上是一身干净的衣服，可还是冷极了。

        她搞不清状况，茫然坐身起来。

        武清言站在马车外，背着手安静地看着天，脸上无喜无悲，也没有一丝歉意。墨羽不在她的身边。

        聂荣儿整理了许久心情，她不知该怎么面对武清言，不知道到底是该恨他，还是该卑微地坚持下去。

        “聂姑娘，你到家了。”武清言注意到她醒了，悠悠地和她说话，语气淡漠。

        聂荣儿皱了下眉，缓缓从马车上下来。

        “进去吧，你母亲在里面。”

        聂荣儿迟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没忍住剧烈地咳嗽了一阵：“那你呢？”

        “我？自然是去做我自己的事。聂姑娘，这两年很精彩。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她要走了么？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么？

        再怎么愤恨，听到这样的消息聂荣儿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凉。

        还以为我们会有很长的故事，没想到就这么草草收场。她这样一个人，一个毫不犹豫就背叛了我的人……我为什么会不舍。

        聂荣儿想了许久，心绪由愤恨变成了悲伤和不甘。

        至少，好好的告个别吧，就像曾经每一次分别时那样。

        “武清言，对不起。其实就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就算你喜欢上别人也没关系的……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不喜欢我了，但是我知道一定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没法保护好自己拖累了你，是我不够努力，不够厉害，不够优秀没法让你一直喜欢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最后一次，再让我最后这么叫你一次，以后都不会了……”

        “你以前和我说过那些话，那些誓言，我会忘记的，我不会恨你的，不会讨厌你的，你放心。武姐姐，谢谢你。”

        “你要照顾好自己。要注意安全，要记得吃饭，不要太忙……我…我不会想你的，这次真的不会了，你也不许想我知不知道……我走了……姐姐，再也不见。”

        聂荣儿一边说一边抹着泪，她的身型突然变得瘦小起来，和武清言记忆中她最初无助的模样逐渐重合。

        这么久了，荣儿怎么好像从来没有变。

        荣儿以前爱说，记得想她，如今却叫我不许想她。

        那时我还可以把她搂在怀里。如今我却只能看着她离开。

        我又怎么会不想你。

        武清言心中不舍，她难过到觉得喘不过气，觉得自己正在从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开始逐渐死去。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喊了声:“聂姑娘……荣儿。”

        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让她感到慌乱。

        她赶紧背过身去，深吸了口气:“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对不起，再见。

        希望你此生能平淡幸福，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遇见我，不要想起我。

        荣儿，我其实也舍不得你，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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