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你在说什么鬼话！”胡王气急败坏的冲出去，不由分说的使出全身力气往那名胡人的脸上恶狠狠的抽去。“父王为何打他？”乌廷宇好生疑惑。但他的声音却是不能控制的大。“廷宇，廷宇，你告诉父王，你究竟怎么了？”胡王很是担忧的看着乌廷宇，他的内心隐隐觉得，乌廷宇或许真的失聪了……“啊？父王要儿臣去巡视？好好好。”乌廷宇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得敷衍着，“儿臣什么事都没有。”乌廷宇不说这一句还好，一说，胡王万念俱灰，不可置信的看着乌廷宇，眼中满是痛惜。乌廷宇，真的失聪了。

胡王命人拿来纸墨，一笔一画很是用力的写着。胡王将纸递给乌廷宇，乌廷宇立马明白了胡王的意图，让他，去陪病危的白凌溯，也许是最后一晚了……乌廷宇的眼神空洞，他咧着嘴，笑了笑，是那种带有一丝孩子气的憨笑：“既然父王如此命令，那儿臣自当如此。儿臣会帮助父王实现燕胡两族世代交好的梦想，这也许是儿臣最后能给父王所做的事情了。”转身，泪飞奔而下。胡王长长的，叹了口沧桑的气。他不知道自己此举究竟对不对，因为自己的野心，亲手将儿子推往火坑。从此以后，他的后半生，将永远在负罪感中度过，他唯一值得回忆的，也便是那名汉族女子了吧？自己此举是不是太残忍了？让儿子亲眼看着所喜欢的人在他面前死去，这是何等悲哀？可是，他是王，是这将来的胡王，若是如此儿女情长，怎能成就大事？儿子，对不起，为了胡人，父王只能逼着你斩断情丝，冷酷无情。

乌廷宇很是悲哀的走到白凌溯的帐前。他不想让白凌溯知道他失聪了。他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了白凌溯的床前。胡王下令，除了乌廷宇，其余谁都不能进入。这也是他唯一能补偿乌廷宇的了。胡王站在风中，看着远去的乌廷宇，悄悄的擦掉了眼泪。怜姬，你我终于各不相欠了。想当年，他斩杀无数人，但一次掠夺财物中，意外见到了被掳的怜姬，怜姬也是汉人女子，一见倾心，两情相悦。怜姬与胡王生活在了一起，然后有了乌廷宇。本是其乐融融，但因为胡王是胡人之王，在一次危机中，被迫将怜姬送给侵略者，才换来了今日胡人的生存。怜姬被凌辱后，无脸见人，更出于对胡王的愧疚，死前曾经写下血书诅咒那名男子，并穿着大红衣裳上吊，死状可怖。血书是如此写的：“今生负我者，做鬼亦相报！”传言中，若是上吊时穿着大红衣裳，并且有着极其强烈的怨恨，死时会化成厉鬼，终日寻找复仇之人。

胡王并不怕厉鬼，也不信这传言。他怕的，是自己的心。他对不起自己的心，所以从小便严格要求乌廷宇，他要让怜姬和他的儿子，成为人中之龙，傲视群雄。为此，他不惜花重金聘汉中的先生，教习乌廷宇功课，而他每日也让乌廷宇练习武艺。文武兼修，直到今日。午夜梦醒，梦到的总是怜姬的样子。她温柔的笑，以及夜夜哭醒却从不言语的沉默的样子。他不在乎怜姬是否为处子之身，也不在乎怜姬的出身如何，他只在乎怜姬的现在。现在是否归他所属。他也曾经见过怜姬掏出一副画像，细细摸着，甚至贴上脸蛋，但总是如此荒凉的叹息一声：“不行了啊，回不去了。”然后轻轻将画像收好，放在箱子最底层。她也喜欢做女孩的衣服，一件一件，盛满了胡王命人专门打制的箱子里。每件都不尽相同。怜姬有时出神的望着远方，比划着，嘴中喃喃自语：“这一件应该能让姐姐穿上，那一件妹妹穿应该正好。”然后是沉默，泪水蓄满眼眶。而当回头看着胡王时，却迅速藏起那些悲伤，盈盈笑着。

胡王也曾不止一次询问过怜姬原先的家世背景，可怜姬不是沉默就是岔开话题。终于有一次，胡王忍不住了，扳过她的脸，认真又坚决的问道：“你究竟是什么背景？”然后怜姬迅速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抵在脖子上，手一用劲，鲜血便流了出来：“我可以把我身体的一切交给胡王，但惟独思想不行。若是胡王执意知道，那我只有以命相抵。”胡王从来没有想到如此温柔的女子也有如此坚决，如此刚烈的一面，连忙答道：“好好好，不问便是。”怜姬这才将簪子放了下来。从此以后，胡王纵是再如何好奇，却再也不出声询问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碰不得的伤疤，或许这也是怜姬的伤疤吧。胡王如此想，便更增添了一份惺惺相惜。胡王一生只娶了怜姬一人。先前不娶他人，是因为心中只有怜姬，这是对怜姬的疼宠；现在不娶他人，是因为心中有了乌廷宇，对怜姬的愧疚之情逼迫他不能接纳任何人。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设想过，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自己还会不会那样做。但他却发现，纵然时光倒流一百次，他仍是如此做，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平息这场战乱。若不这样做，胡王将不复存在，胡人也不能生存。但出于个人情感，胡王仍是舍不得，舍不得怜姬。他清楚记得，怜姬走前，行了一个正式的汉族的拜手礼，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胡王，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操劳。”其实那时怜姬是恨他的，他知道。所以当怜姬将要离开时，他甚至做好了被怜姬打的准备。怜姬如果打，他绝不还手！可怜姬却留给他的最后一句仍是关怀，关心他的生活作息，时时刻刻将他挂在心上，没有任何怨言。甚至当怜姬自尽时，嘴中还高喊着：“胡王，怜姬先走一步了！做鬼亦为夫妻！”胡王当场潸然泪下，第一次，第一次流泪。面对胡王的如此举动，她无怨无悔，走前还笑了一笑：“怜姬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胡王面前。还请胡王不要悲伤，不要哭泣，让我再好好看一看我的所爱之人那种刚毅坚强的表情。”那一晚，胡王哭得像名脆弱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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