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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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室外的大雨还是没停,霓虹灯被接连点亮,雨水在光影之间显得模糊而急促。
桌上的牛排已经彻底冷却,热咖啡也不复余温,两人在餐厅里坐到了下午六点,期间谈天说地,无话不聊。虽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却因着初恋这件事有了共同话题,是以相处起来并不尴尬,反倒十分融洽。
这一下午也不知哭了多少次,方慧的眼妆早已晕染得一团糟,闻惜帮她补了又补,到底还是救不回来了。
方慧笑道:“算了,反正外头都快天黑了,回去的路上还得打伞,没人注意我的妆花没花,就这样吧。”
闻惜说:“那聊了这么久,你的心情有好一点吗?”
方慧说:“好多了,也不觉得难受了,谢谢你。”
闻惜摆摆手:“不用谢,应该的。”
“那我去趟洗手间,你先等我一下。”方慧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雀跃道,“你比我之前找的陪玩靠谱多了,给我的感觉也很舒服,我再在晓楠姐那里给你下几单,就当额外的小费,你注意收啊。”
闻惜没有拒绝,见状只是有礼道:“好的,多谢你了。”
方慧回了句“不客气”,向服务生问了下洗手间的位置,便就背着包离开了此处。
她一走,赵晓楠的电话正巧打来,闻惜顺手接了,只听赵晓楠在那头问道:“都六点了还不见你跟我汇报结果,怎么样了啊?”
闻惜说:“挺好的,应该快结束了。”
赵晓楠说:“那就好,我刚化完妆准备开播呢,想着问问你的情况。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回家吧,她要是还想让你陪她做点别的,你可别忘了让她续单啊,一定要切记不能被人白嫖。”
闻惜说:“我知道,你忙你的吧,别迟到了。”
电话挂断,几个服务生过来将桌子收拾干净,又给闻惜送了杯苏打水。大概十多分钟以后,方慧才小跑着回到餐厅,却是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完了完了,刚才出去碰见我堂姐了,说是我爸妈的电话打到她那里,问我怎么国庆放假连家都不回,要把我逮回去兴师问罪呢。”
闻惜往门口看了一眼,没见着什么人,方慧立即又道:“她没跟来,和几个同事在另一家店吃饭,咱们快走吧。”
闻惜不解道:“你要开溜?这合适吗?”
方慧叫来服务生买了单,不住朝门口张望着,说:“你不知道,我爸妈在其他方面都很纵容我,甚至支持我找女朋友,但就是不准我化妆,也不准我染头。更何况我今天穿成这样,他们见了肯定要说我像个不良少女,会骂我的,我可不敢回去。”
平心而论,方慧才十九岁的年纪,这副打扮确实过于成熟了些,闻惜今年二十四了,和她站在一处却更像个学生。
“我是撒谎说有东西要回来拿,还要跟朋友道别,不然我堂姐一定不会放我走的。”方慧买完了单,又打开叫车软件约了辆车,“她知道我坐哪个桌,八成还会过来找我,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快快!”
闻惜先是起了身,跟着方慧走了两步,但又很快停下来,提议说:“要不你先走吧,我留下来帮你拖延时间。外面这么大的雨,你叫的车还有一会儿才能赶过来,她要是在你等车的时候追上你怎么办?到时你可不好脱身。”
方慧眼睛一亮,立马给了闻惜一个热情的拥抱,感激道:“好好好,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麻烦你替我打打掩护了,咱们下次再一起出来玩啊,我先走一步!”
她说完,鬼鬼祟祟地靠近门口,左看右看,随后回头冲闻惜打了个手势,兔子似的蹿了出去,连升降电梯也来不及等,风风火火地推开了消防安全门,干脆走了楼梯,霎时间就跑没了人影。
闻惜说到做到,毫不迟疑地转过身,复又坐回了靠窗的那张桌子前。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雨落了一天也不见停,街道上人影稀少,车辆也不多,偶有行人路过,步伐也是匆忙的。
闻惜不知为何,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些许无法抑制的落寞。
她听着嘈杂的雨声,看着室外寂寥凄清的夜景,灯影摇晃,树影婆娑,到处都是风动的痕迹,无形胜有形,仿佛隔着一扇玻璃窗直直吹进了她心里,浸开了丝丝缕缕的寒意。
大抵是雨天和夜晚在作怪,人本来就是情感丰富也很敏感的动物,和方慧一场闲聊勾起不少往事回忆,闻惜与她对谈时虽表现得从容淡定,可此时此刻,在没有旁人的注视之下,那些旧事重提所带来的种种情绪,便如同冷风过境般席卷而来,将闻惜扑了个彻彻底底。
眼风里噙着一团蓝色的影子,闻惜视线游移,突然发现方慧走时忘了带伞。她条件反射般地站起来,伸长手将那雨伞拿起,下意识就朝门外追赶而去。
然而适才走到门口,却碰见另有一人想要入内,闻惜闷头走得太急,一时间猝不及防,来不及停下脚步,顿时与那人来了个正面相撞。
雨伞顷刻间砸去地面,发出一声清脆响动,鼻息里也传来一阵清浅的淡香,闻惜赶紧弯腰去捡,同时连声致歉。
再抬头,与那人不经意间对视上,闻惜倏然猛地一愣,瞬间怔在了原地。
餐厅里的钢琴曲犹在播放,轻缓的音律忽而变调,急促又慌张,好似硕大雨珠坠落于琴键,噼里啪啦地炸开爆裂的响。
闻惜陡然间心跳加速,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两步,脸上流露出浓浓的震惊。
立在对面的女人却是容色平静,纹丝不动,未显半点慌乱,只低垂着眼眸,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
“借过借过,劳烦让一让,我们要进去。”
几个年轻人相伴而来,被闻惜和那女人挡在了门外。
闻惜一脸迷茫,像是什么也听不见,女人顺势伸出手将她一拉,把闻惜轻轻牵引至身侧,紧接着又无比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一语不发地带着闻惜朝楼层尽头走去。
商场里的灯光明亮又刺眼,把侧前方的人衬得格外清晰。
女人穿着整洁的白衬衫,配一条料子垂坠的西装裤,那双细跟高跟鞋让她看起来身量高挑,体态挺拔。一盏盏led灯自头顶上方迅速划过,投下来的光束将她密不可分地包裹在其中,映照出她乌黑的发,雪白的肤,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还有那双一如从前般冷静淡漠的眼睛。
闻惜如在梦中,几乎看不清别人,视线范围内只有这女人的侧脸。
两人相携而行,速度很快,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未再迎来下一次对视。直到女人率先在楼层尽头的围栏边停下,闻惜才略略回了点神,不可置信道:“方嘉禾,你怎么……”
这话只说了一半,闻惜在电光火石间乍然反应过来。
方慧,方嘉禾……这两个人竟然是堂姐妹?
她从来没听方嘉禾提到过方慧的存在。
不止方慧,她连她其他家人也很少听闻,时隔四年再次相见,意外的久别重逢,闻惜在漫长的后知后觉中,又一次领会到自己对方嘉禾的了解居然比她自以为的还要少。
“你和方慧认识?”短暂的寂静之后,女人终于启声,说出了与闻惜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你……”闻惜仍旧难掩惊诧,呢喃道,“你怎么会在沛阳市?”
方嘉禾还握着她的手没放,凝视闻惜的眼眸里含着点不易察觉的悲凉,她眉头紧锁,视线牢牢定格在闻惜身上,说:“我上个月刚回来。”
“从哪儿回来?”闻惜已经快傻了,不由自主地问,“大二那年你突然退学,为什么不和我说?四年过去了,你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不联络我?”
方嘉禾没有回答,面对闻惜这一连串的问题,她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又像是在刻意回避。
闻惜忽然甩开她的手,别过脸去:“看你反应这么平静,是不是早就看见我和方慧在一起了?”
方嘉禾“嗯”了一声,嗓音低低地道:“看见了。”
“你身上有烟味。”闻惜还是没看她,努力克制着眼眶里渐渐蓄满的泪水,“不是在学校的时候就戒了吗?”
“戒不了。”方嘉禾说,“先前远远地看见你,没忍住抽了几根。”
闻惜一阵沉默,拿手背飞快地擦了擦眼睛,把雨伞往方嘉禾怀里一塞:“这是方慧落下的,麻烦你帮我还给她。”
方嘉禾把伞接住,目睹闻惜侧身离去,定了两秒后大步追上她,说:“我送你回家。”
“不需要。”闻惜站上电梯,头也不回地说,“我不需要你这种人送我回家,我自己能走。”
方嘉禾默默无言,听了这话没作声,只面无表情地跟在闻惜身后。
两人一路无话,沿着每层楼的扶梯兜兜转转,下了最底层,闻惜目不斜视地走出大门,再义无反顾地走进雨里。
路灯照亮着世界,却照不进闻惜百感交集的内心。一把伞很快撑在她头顶,她扭脸看去,方嘉禾整个人都淋在雨中,把伞下的空间全部给了她。
这样的场景,简直和她们六年前初次见面时如出一辙。
只不过当时撑伞的那个人不是方嘉禾,而是闻惜。
大雨模糊了视线,面前的人很快就被淋了个透湿。闻惜紧攥着拳头,手臂数次扬起,想扇方嘉禾一个巴掌,却又迟迟落不下去。
夜色里,方嘉禾凝望她的视线深邃又孤寂,就像已经逝去的很多个日日夜夜,她总是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闻惜忍无可忍,一把将雨伞掀翻,胸口起伏得厉害,冷冷道:“别跟着我。”
她直视着方嘉禾,在方嘉禾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后退,然后在三米开外的地方,猛然转身奔跑起来。
一串咔嗒作响的高跟鞋声也紧跟着响起,方嘉禾丢了伞,没费什么力气就追上闻惜,把她拽到了自己身前。
“叫你别跟着我,走开!”闻惜气得要命,使劲推搡着方嘉禾,“你要走的时候可以一走了之,现在我要走,你凭什么拦我?!”
雨实在太大了,打在人身上分外疼,闻惜极力维持身形,不让自己摔倒。方嘉禾学过散打,分开的这几年料想也没落下,轻轻松松就将闻惜掐腰抱起,挂去了肩头。
“别这么闹,你会受伤。”方嘉禾说,“先回家,回家再说。”
闻惜就知道她会来这一招,从前已经吃过不少次亏,今日有心防备还是没能避免。她知道挣扎无用,但还是忍不住挣扎起来:“放我下去!信不信我真动手揍你!”
“给你揍,我不躲。”方嘉禾扛着她穿过这片空地,不顾旁人朝她们遥遥投来的新奇目光,“等回了家,你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一番折腾下来,闻惜全身气力尽数丧失,也没了继续挣扎的念头。方嘉禾瘦削的肩头硌的她胸腹难受,大雨又冲的她呼吸不畅,简直快要窒息。
察觉到闻惜终于安静了点,方嘉禾便又换了个姿势,将闻惜打横抱在胸前,一路快步走进地下停车场,迅速找到车子把闻惜放了进去。
雨声被隔绝,停车场里一片静谧,闻惜冷得直发抖,见方嘉禾要进来,便一脚踹过去。
方嘉禾直挺挺受了这一下,脸色分毫未变,动作利索地关了车门,坐在了闻惜身侧。
闻惜还处于炸毛状态,当即又要动手,方嘉禾却飞快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是说不躲?”闻惜咬牙切齿。
“没想躲。”方嘉禾喘着气,用眼神示意闻惜,“你的手流血了。”
闻惜看也不看,她早就知道,那是被她自己掐出来的,小小皮肉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车里没开灯,光线略显昏暗,两个人呼吸交错,在这一刻近距离地端详着彼此。
“你变了好多。”闻惜说,“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但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方嘉禾说,“你没变,还和过去一模一样。”
“我怎么可能没变。”闻惜嗤一声,“我从前那么喜欢你,现在变得这么讨厌你。”
方嘉禾垂下眼睫,用自己的衬衣衣角擦拭着闻惜的手心,说:“我知道。”
闻惜恶狠狠地盯着她,问道:“那我现在可以揍你了吗?”
方嘉禾点头:“随你。”
闻惜便把手抽回来,转而捏住了方嘉禾的下巴,她将另一只手高高抬起,那是个要扇她巴掌的动作。
方嘉禾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可直到很久过去,那只手也没有落在她的脸上。
她等待着,就像等待着迟来已久的审判和惩罚,然而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预想中的举动却久久也未能到来。
方嘉禾便又将眼睛睁开,可就在她睁眼的那一刹那,面前光影一暗,闻惜的脸忽然毫无征兆地凑了上来。
她没有揍她,而是突如其来地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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