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价格战

九十年代，工厂开始改制那会儿，钱别说角了，就是硬壳子分分钱都是有人在用的。

        早餐一个糯米春卷，多两毛少两毛对一个月拿几百块工资的工人来说是必须得考虑的事。

        自从厂门口多了几家春卷摊，凌采禾的生意就无可避免地受到影响。那年头人们也没什么专利、首创意识，哪家便宜哪家料多就买哪家。

        竞争对手还特别勤奋，六点多就把摊子支上了，有的还把面皮擀大些许，这样包的糯米更多。

        许多工人一见在别家吃春卷花钱少，便都赶了过去。凌采禾这边就只剩几个比她大不了多少岁的老主顾。

        “哼！还是禾子炸的春卷好吃，贵是贵了点，但我乐意买！”苏萍萍拿着一个炸好的咬了口，嘴唇都烫红了。她还要再等一个，包上给相好带去。

        以前凌采禾摊子上挤满了人，苏萍萍都找不到机会和凌采禾搭话。这几天倒是和凌采禾聊成了姐妹，眼看客人越来越少，纸盒子里的零钱也冒不出来了，苏萍萍比凌采禾还急。

        “禾子，咱得想个办法，再这么下去，客人就都跑光了！我们老师说过，有个东西叫什么知识产权？这糯米春卷你是咱厂区第一个卖的，他们都学你，按理说你可以跟他们收学习费的。起码大家商量一下，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地抢生意，恶意竞争吧？”

        凌采禾笑了笑，将第二个春卷包进油纸，又笼了个塑料口袋，“正想着办法呢，萍萍姐，你快迟到了。”

        八点的上工铃即将打响，苏萍萍道了声“糟了”，连忙朝厂门口跑去，还不忘了回过头来喊：“禾子，他们都是冒牌货，你才正宗的！”

        凌采禾既感激苏萍萍，又有些无奈。

        苏萍萍在大城市里读过大学，是见过世面的新时代青年，特别相信女性能顶半边天。

        但说到底，苏萍萍还太年轻，是个出了象牙塔就进厂的小姑娘，并不知道社会的运行并不能完全按照书本上的理想来，它有着自己的逻辑和约定俗成。

        就像卖糯米春卷这件事，她凌采禾的确是厂子里的原创，但她能因此不让别人卖糯米春卷，或者收学费吗？不能，没这规矩。

        再说那知识产权，在她死之前，很多原创者都得不到保护呢，更别说现在。

        苏萍萍还是太天真了，就像……

        凌采禾想，就像当年被陆家接走，就认为将过上千金大小姐生活的自己。

        蹉跎了一辈子，她才明白，富贵、幸福，都是需要自己靠双手去争取，那样得到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是别人抢都抢不走的。

        起床广播停止，急促的上工铃打响，凌采禾思绪被拉回，只见周围的张姨李叔赵嬢何哥正在喜滋滋地数着零钱。

        而一旁的黄巧却又气又急。他们的摊子上零钱没多少，早起煮的糯米却剩下大半盆，肉条也余下许多，面皮更是堆得高高的。

        “禾子，这咋整啊？”黄巧忍不住了，“除了苏萍萍那几个小姑娘，就没人上我们这儿来买了。她们来也是因为人情吧？我算过了，就算我们也降到五角，还是有钱赚的，要不我们……”

        “舅妈。”凌采禾却胸有成竹，“我们不降价。”

        “可是……”

        “您想想，起初张姨卖的加肉春卷其实只比咱们少一角，我们的八角，她卖七角，素春卷还是一样。但第二天李叔把加肉春卷降到六角，剩下几家才跟着降，现在五角就能吃上加肉春卷了。”

        凌采禾一边收拾一边跟舅妈分析，“他们几家为了客源，打得不可开交，早晚连五角都没有，降到四角。”

        黄巧：“那怎么成呢？那不就亏本了吗？四角连成本都收不回来，比糍粑块还便宜了！”

        凌采禾：“对啊，持续亏本，谁还继续做生意？我们要是跟着降价，用价格当吸引客人的武器，迟早我们也得降到四角，到那时候，就可以直接关门大吉了。”

        黄巧想了想，是这个理，但如果客人都被抢走，没人买他们的春卷，不也得关门大吉吗？

        凌采禾把东西都搬上板车，让黄巧坐后面，一条腿跨上座位，“我们不打价格战，我们打创新战。”

        创新二字对黄巧来说太陌生了，直到吃午饭时，凌采禾将自己的咸鸭蛋剩下来，完整地拨出里面的蛋黄。

        “舅妈，既然别家学我们夹肉条，我们就夹蛋黄。别人学我们夹蛋黄，我们就夹蘑菇牛肉酱、青椒肉沫、卤猪皮……只要我们种类多、味道好，就不愁没有客人。”

        凌采禾可没有白活一辈子，书里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现实也有相似的道理，那就是只要她跑得快，就不怕别人模仿，在汹涌的浪潮中，第一个吃螃蟹的永远能吃到最香的蟹黄！

        夏天是吃咸蛋下稀饭的季节，黄巧之前做了几十个咸鸭蛋，眼看着夏天快结束了也没吃完，凌采禾一下午就敲了十个，剔除蛋白，用油将蛋黄泡着，然后像放肉条一样将蛋黄放入糯米，捣碎涂均匀，再淋一瓢蛋黄油，包好下锅。

        黄巧一尝，惊喜道：“咸蛋居然还能这么吃！”

        凌采禾说：“蛋黄这么泡个三天都不会坏，我们明天先试着卖十个。舅妈，呛青椒您会不？”

        二十多年后，什么咸蛋黄煎饼、咸蛋黄拌面、咸蛋黄烤肉已经成为年轻人们喜爱的网红产品。

        但在这个时候，厂区的工人们从没吃过咸蛋黄糯米春卷。它听起来虽然怪怪的，但黄巧的反应给了凌采禾极大的信心——明天肯定会有人愿意尝试。

        但只有一个新菜品还是不行，菜品越多越能吸引人注意，哪怕猎奇一点，比如后世的什么猫屎咖啡、鸭屎香奶茶，总归得把人先引过来才行。

        黄巧一听呛青椒，就想起小时候在彩云城吃过的一种饭。

        那里靠近我国南方边境，人们喜欢将各式各样的香料、豆子、菌菇埋进糯米饭里，捏得紧巴巴的，用口袋一装，进山采山珍，能吃个两天有余。

        黄巧问：“你说的是彩云城那种做法？”

        凌采禾点头，“对。”

        她正是知道舅妈在彩云城长大，十多岁才随长辈来了北山城，住进发动机厂区，才故意提到炝青椒。

        这年头人们不兴旅游，出生在哪，一辈子就在哪，吃的全是本地菜，很难有机会尝到其他省市的美食，而像彩云城那种口袋饭，全厂更是无人知晓。

        这就是另一种创新。

        黄巧起初不太自信，害怕自己砸了外甥女的招牌，但凌采禾耐心地鼓励她，对第一个出炉的炝青椒肉沫春卷赞不绝口。

        黄巧这才振奋起来，心思也越来越活络，不需凌采禾催促，就自个儿说开了，“其实啊炝青椒只是最普通的做法，我小时候，我外婆还用菌子啦黄豆芸豆啦腊肉啦给我做呢！”

        凌采禾找来本子，把黄巧说的配方全部记下来，“明天我们就有五个新菜品了！”

        两人从中午忙到夜幕降临，将新菜品全都试验了一回，黄巧一看家里剩下的咸鸭蛋不多了，立马决定这就去一趟菜市场。

        凌采禾心里一阵感动。

        拥有事业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以前舅妈是那种做任何决定都要犹豫很久，问舅舅问凌有，还要问姐妹和娘家人，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也瞻前顾后，生命力全都消耗在这些琐碎上。

        但现在舅妈不一样了，新菜式说开发就开发，咸鸭蛋说做就做。而这还仅仅是起步。

        看着黄巧骑着自行车的背影，凌采禾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能够重生真是太好了。

        她可以改变的不仅是自己的未来，还能从内至外改变舅舅一家。让他们变得富有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活一个对得起自己的人生。

        凌采禾深吸一口气，找来硬纸壳和笔，洋洋洒洒地写下新菜品的名字。最后想了想，又在最上方写下摊子的名字：活出自我早餐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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