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高级技师

夜深了，凌树军还在看书。这个周末就是高级技师考核。

        凌采禾看着舅舅的背影，仿佛看到了舅舅考技师会加诸于他们全家的改变——

        当舅舅成为高级技师，在厂里就有了分量，再继续精进，在下一轮改制中成为主管技术的副厂长，地位就将高于汪春华之流。今日他们凌家受的憋屈，那时将不再重演。

        考核之后一周，结果出炉，凌树军拿下了头名，获得高级技师职称。凌采禾兴奋之余看了看获奖名单，上辈子荣获高级技师的王庆满竟是名落孙山。

        凌采禾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回头一看，只看到王庆满仓促逃离的背影。

        凌采禾的第一反应是，坏了，这人要搞事。

        按照书里原本的剧情和人设，王庆满在成为高级技师后就抱稳了铁饭碗。

        这人虽然喜欢显摆自家过得好，还经常占小便宜，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他。但是在发动机厂不少人下岗后，他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过着差不多日子时，大家可以容忍他的张扬，但当很多人日子过不下去了，他那些行径就会招人妒。

        于是王庆满突然低调，闷声过自个儿的好日子，职位没有继续上升，熬到光荣退休，领着不菲的干部工资，儿子出路似乎也不错。

        但凌采禾的重生打乱了书的节奏，前有王庆满的老婆不满下岗，和工会大打出手，最后还是拿了缩水的买断灰头土脸走人。现有王庆满失去端铁饭碗的机会，后面如何发展难说。

        凌采禾没白活一辈子，最清楚哪些人是隐患。当一个人风光无限，近忧远虑统统没有的时候，他大概率是不会琢磨怎么害人。而当一个人被逼到悬崖上，一成不变的生活忽然崩溃，他也许会眼红那些比他优秀的人。

        王庆满就是这样的人。那个仓皇逃走的背影让凌采禾不安，现在她与舅妈的事业正起步，舅舅刚评上高级技师，凌有明年就要中考，一家人虽然赚了些小钱，看上去前途一片灿烂，但说到底，他们仍是普通人。

        普通人的生活经不起折腾，王庆满要是暗中使坏，简直是防不胜防。毕竟王家现在老婆下岗，王庆满自己也职场失意，说不定下一轮下岗指标就落在他头上。

        王庆满成了舅舅的对照组。

        凌采禾当过对照组，上辈子最扭曲时，她曾经阴暗地希望陆曦然出事。只是陆曦然的女主光环过于强大，不管她如何作妖，都掀不起任何风浪。

        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平气和地看待陆曦然？凌采禾记得很清楚，是她有了炙手可热的作品，成为影后之后。那时她是幸福的，成功的，这两者足以抵消对另一个人的怨恨。

        凌采禾长吸一口气，知道该怎么做了。

        “老凌，你这回评上技师，咱得请车间吃饭吧？”黄巧一脸喜庆，将刚蒸好的烧白端上桌。

        这年头，哪家有喜事，比如大人升职，小孩考上好高中好大学，都是要请客的。凌采禾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家里头一回计划请客。

        凌树军笑得憨厚，“请，当然请，我下午已经给主任和其他人说了，就礼拜天怎么样？”

        黄巧：“成啊，我和禾子礼拜天不出摊，凌有也没课。”

        凌树军最馋黄巧做的烧白，一筷子串起三块。那是肥瘦相间的三线肉做的，用高压锅压得软糯，一块能下大半碗饭。

        “那我明天再去买块三线肉回来，你给做三碗，不，五碗！”请客嘛，烧白这种大菜当然必不可少，凌树军是真高兴，虽然五碗烧白得花不少钱，他也乐意。而且烧白是黄巧最拿手的，哪个男人不想让外人看看自家婆娘厨艺有多好呢！

        黄巧却直摇头，“谁在家里请客啊，去五村的火锅店下馆子啊。”

        这下，全家都看向黄巧，连凌采禾都略有惊讶。舅妈素来节省，从不下馆子，奉行只要自己能做，就绝不让别人赚钱。那年代大多数妇女都是这样，省出了一个家。

        但舅妈现在不一样了，兜里有了钱，性格大气果断起来。凌采禾站在舅妈一边，“对，咱有钱，咱下馆子！”

        凌树军眼里流露出幸福，但嘴上还在犹豫，“真下馆子啊？得花不少钱的……”

        “你这男人，咋这么不干脆！一顿饭还能把咱家吃穷了不成？”黄巧教训起丈夫来，竟也气场十足，“这个家现在是我当家我管账，我说下馆子就下馆子！”

        凌采禾一边鼓掌一边冲凌有眨眼，凌有也鼓起掌来。

        凌树军被凶了，却一点不生气，神情比刚才更加幸福。

        晚饭后，黄巧问大概有多少人，自己明天就去订位置。凌树军说加上家属的话，可能要坐五桌。

        黄巧看了看名单，“咦，王庆满你没请？”

        凌树军说：“请了，他不来。”

        “为啥？”

        “我哪知道，可能有事吧。”

        凌采禾听见两人的对话，舅舅脑子里只有技术，对人情世故很是迟钝，不明白王庆满为什么不来也正常。她的担忧没错，这人果然得防着。

        后面几天，凌采禾和黄巧照常出摊，但下午的体育课，凌采禾以不太舒服，想休息为由没去。黄巧疼孩子，没一句抱怨，让凌采禾歇着，打包票自己一人也能搞定。

        黄巧一走，凌采禾连忙出门，向王庆满住的九村跑去。她听舅舅说，王庆满没来上班。厂区就这么大一点，王庆满不在车间，多半就在家里或者棋牌室。

        下午的家属村很安静，退休老人们晒着太阳，工人和小孩大多不在。凌采禾来到王家所在的筒子楼，听见楼里传来摔锅扔碗的动静。她悄悄上楼，争吵声越来越清晰。

        “你不是说技师是你的吗？人家老凌不吭声不出气把技师捞到了，你呢？你除了嘴上会说，你还会什么？”这是王庆满的老婆。

        “你有脸说我？凌树军婆娘主动下岗，起早贪黑做生意，你呢？抗议抗到好处了没？尽给我丢人！”这是王庆满。

        两人越吵越激烈，王庆满老婆呜呜哭着要王庆满把技师名额抢回来，不然就去死。王庆满骂了几声后声音低下去。凌采禾听得十分专注，才听到一句什么：“礼拜天……没人……量具图纸……”

        争吵消停了，不久，王庆满从屋里出来，脸上有得色。凌采禾躲进楼梯的阴影里，没让他瞧见。

        晚上凌树军回家，凌采禾状似无意地问起什么是量具图纸。

        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凌树军一改木讷，滔滔不绝，单是说还不过瘾，还拿出张纸给凌采禾画——

        “我们钳工做的都是精细活儿，十分之一毫米的误差都不能有，用什么来测量呢？就靠量具。你舅舅我做的量具那是拿去全国劳模大赛展示过的！最近上头拿了一批图纸过来，急件密件，首先要保密的就是量具图纸。可见量具有多重要……”

        凌采禾听明白了，联想到王庆满的话，很快想通王庆满想干什么。

        礼拜天舅舅请大家吃火锅，车间没人，这年头也没监控，王庆满趁机溜进去，偷走图纸泄密。到时候一追究起来，倒霉是舅舅。因为舅舅是组长，有责任保管好图纸。

        刚评上高级技师就出这么大的事，舅舅很可能会被薅下来。王庆满趁机顶上。

        识破阴谋，凌采禾却不急着提醒舅舅，更不急着举报王庆满。她此前还愁怎么让王庆满别盯着舅舅，这下机会自己来了。

        礼拜天，火锅店热闹非凡，凌树军难得大方，点的全是荤菜。整个钳工车间都到了，只剩下王庆满一家缺席。

        凌采禾早早跟凌有叮嘱，让他好好表现，照顾好舅舅舅妈，自己却借口要进城买塑料吸管，悄然躲进车间。

        正午，火锅开席不久，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出现在车间。正是王庆满。他轻手轻脚来到凌树军的工位上，不断翻找，找到量具图纸时，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时的工厂不像后世，什么都得锁起来，工人们彼此之前基本不防备，就算是加密图纸，也是用完放好就行。

        王庆满叠好图纸，正要放入皮衣内兜时，忽然看见白光一闪，同时响起的还有咔嚓声。他吓得猛然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凌采禾端着相机，冷眼看着他。

        “中午好，王叔。”

        王庆满冷汗直下，连忙丢开图纸，“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凌采禾将相机背到身后，从容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王叔，你到我舅舅工位上干什么？”

        王庆满语无伦次，“我，我路过！”

        “是吗，可是我看见你拿走了一张图纸，还试图将它藏起来。”凌采禾拍拍相机，“它拍到了。”

        此时车间里没有其他人，等于一个求天天不应的环境，而凌采禾还是个少女。纯洁的少女和满肚子坏水的中年男人，怎么看凌采禾都处于危险中，但她敢这么做，是知道王庆满虽然心眼小、善妒，但并非大恶之人，做不出杀人封口之类的事，并且尚有廉耻心。

        王庆满瞪了凌采禾片刻，似乎终于镇定下来，拉开椅子坐下，“你想干什么？”

        凌采禾目的达到一半，也找了张椅子坐下，“我来给你指一条发财的路。”

        王庆满惊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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