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五块钱

凌有当然乐意当乘客，叶忱秋一骑上去就仿佛有无穷的力气，蹬得风嗖嗖直响，敞开的校服也被鼓了起来。

        凌采禾看看叶忱秋的背影，惊讶于单薄的少年居然也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年轻真好。不止是他们，还有重返少女时代的自己。

        进了城，板车停下时，叶忱秋的汗水打湿了脖子。停车的地方旁边就是个日用品小商店，凌采禾让两人等等自己，进去买了两条蓝色毛巾。

        叶忱秋看着凌采禾奔着他的脖子而来，连忙退后几步。但凌采禾不由分说就裹他脖子上，将他打扮得像个下苦力的工人。

        凌采禾的气息撒在自己脸上时，叶忱秋就像被使了魔法般定住了，裹好之后还有点呆，“谢……谢谢。”

        凌有快笑死，凌采禾将另一条丢给他，“你也有。”

        凌有脑袋摇得如拨浪鼓，“我才不，我又没出汗！”

        “回去路上你还想小秋蹬？”凌采禾：“你真好意思！”

        叶忱秋茫然道：“我可以蹬。”

        凌有收好毛巾，“谁要你蹬了，回去我蹬！”

        虽然厂区是个小型社会，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但是物资到底没有市中心丰富，小吃更是没有城里多。

        十二味包子是北江城的老字号，上辈子凌采禾人到中年，这老字号还屹立不倒。九十年代就更加辉煌，下午并非饭点，厅堂里都坐满了食客。

        凌采禾赶紧让俩弟弟占座，自己去点餐。老字号的点餐程序也很讲究，给了钱，拿回来一堆薄木块，在各个窗口一手交木块一手取餐。

        店名虽然叫包子，但卖的其实是各种面类糕点，包子是招牌，锅贴、煎饼、油茶、八宝粥也很有名。凌采禾点了好几样，正愁端不过来时，身后忽然传来少年的声音，和周围的喧哗格格不入，很有辨识度。

        叶忱秋：“我来。”

        凌采禾把餐盘递给他，“谢谢。”

        食物放了一桌，凌有嘴上说着太多了，吃得却毫不含糊。凌采禾将红糖糍粑挪到叶忱秋面前，“净顾着自己吃，你好兄弟呢？”

        叶忱秋：“我知道。”

        凌有：“他知道吃，姐，你就别操心了。”

        吃得饱饱的，凌采禾又带二人逛个体商场。商场和后世的购物中心不同，都是小贩们租的门面，嘈杂得很，到处都在讨价还价，顾客还得狠了，遇到脾气暴躁的小贩，免不得一顿架。

        若是上辈子，凌采禾定然不愿意待在这样的环境里，现在却觉得这里充满活力。

        天气寒冷，卖围巾手套的店很多，凌采禾取下一条浅棕色的围巾套在凌有脖子上。围巾是机织的，菱形花纹，既不老土也不出挑，正好戴着去上学。

        凌有傻笑，“姐，你送我啊？”

        凌采禾点头，“怎么样，暖和吗？”

        “暖和死了！”凌有说完转身找叶忱秋：“帅不帅？”

        叶忱秋嗯了声，余光瞥见凌采禾又拿下一条深灰色的围巾。“小秋试试这条。”

        叶忱秋愣了，“我？”

        “对呀。”凌采禾说：“年底了，姐姐今年赚了不少钱，不许说不要。”

        凌有赶紧拿过来，给叶忱秋戴上，“我姐送的，你就收着！”

        两条围巾两种风格，凌有的活泼一些，叶忱秋的沉稳一些，凌采禾越看越喜欢，又各自配了一双手套。问老板：“大姐，多少钱？”

        “一共三十二块。”

        “给抹个零把，三十！”

        “你这当姐的，还会带弟弟呢，行，拿走拿走！”

        凌有那围巾戴着就没摘下来，叶忱秋却把围巾手套一齐装在口袋里，手掌在口袋上摩挲了下，很珍惜。

        太阳快落山了，三人回到板车边，凌有主动蹬车，却被叶忱秋赶下来。凌有笑道：“喂，你别是收了我姐的礼物，觉得不好意思，想用劳力回报吧？”

        凌采禾说：“小秋，你过来坐，蹬多了明早肌肉痛。”

        叶忱秋头也不回，蹬得比来时还用劲，中途才被凌有强行推板车上。回到厂区天都黑了，凌有直接将车蹬到五村火锅店前。

        叶江池开完家长会没找到叶忱秋，这会儿听说叶忱秋回来了，正要冲出去教训这混小子，一看，混小子正向人鞠躬。

        那不是他看好的徒弟凌家丫头吗？叶老板教训混小子的心打住了。

        被鞠了一躬，凌采禾有点无措，赶紧说：“别这么客气呀，今天没开张，明天来尝尝姐做的粥。”

        路灯下，叶忱秋站得笔直，像一棵尚且稚嫩，却即将迎风傲雪成长的柏杨。

        凌采禾跟叶老板解释叶忱秋为什么回来得晚，叶老板懒散又有些傲娇地哼了声，“我才懒得管他，野狗哪儿都能活。”

        凌采禾没把这半天当回事，她重生回来豁达了许多，能搭把手的地方就帮帮，能给点关怀就别吝啬。她也没想到，这之后，她和黄巧的摊子上就多了个固定客人。

        来凌采禾摊子上买小碗粥、炸串、奶茶的向来是女生居多，男孩当然也有，但多半是上完体育课或者做完操，渴得不行，来买点水喝，或者是和女生们当姐妹的男生。

        叶忱秋这样独狼一般的男生挤在女生中，递上五块钱，画面着实不伦不类。

        “凌有那朋友又来照顾咱生意了。”正是大课间生意高峰期，黄巧眼尖，远远看见叶忱秋往摊子这边走，胳膊撞了凌采禾一下，小声说：“小伙子咋天天来？买得还多。”

        凌采禾也看见叶忱秋了，少年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了下巴，双手揣在兜里，走得很快。

        这个时代鲜有好看的校服，工厂子弟校的审美更是乏善可陈，红蓝白三色相间的校服怎么看怎么丑，但兴许是叶忱秋太白，长得也好看，抵消了这校服的一言难尽。

        叶忱秋自带冷漠气场，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女生们本来挤在摊子周围嬉笑聊天，他一来，大家就自觉降低音量。

        “叶忱秋今天也来了？”

        “冰王子怎么回事？天天跟我们抢粥喝！”

        “看在他也喜欢喝禾禾姐粥的份上，以后我不嫌弃他的出身了！”

        “你这墙头草……”

        凌采禾听见女生们的小声议论，面前多了一张五块钱。一抬头，就对上叶忱秋那双淡然的眼。

        “给我一碗粥，还要炸粽子。”

        凌采禾叹气。叶忱秋头一回来她摊上是家长会后的周一，凌有拉着叶忱秋来的。那次她没收钱，本来就想请这俩吃。结果后来叶忱秋每次来，都是雷打不动递上五块。

        五块对工人孩子来说不是小数目，她虽然知道叶忱秋比别的孩子富有，也知道叶忱秋是想表达感谢，但也不想让他太破费。

        但叶忱秋倔，一定要给钱，她让凌有还回去，叶忱秋冷飕飕地瞪凌有，“要打架吗？”凌有就不管了。

        这生意属实是强买。

        “粥和炸粽子哪儿用得着五块？”凌采禾没有把客人赶走的道理，把粽子下油锅，“今天有海鲜粥，蛋羹，冬瓜火腿粥，皮蛋瘦肉粥，腊排骨粥，要哪种？”

        叶忱秋：“腊排骨。你再给我加点串就够五块了。”

        客人多，凌采禾没工夫跟叶忱秋讨价还价，只得照他说的做。叶忱秋拿到粥就安静地去一旁吃，很斯文，吃完拿过炸串，低声说了句“再见”，就回学校了。

        凌采禾回头看叶忱秋，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叶老板那句“野狗哪儿都能活”。零花钱这么多，是哪门子的野狗啊？

        “姐，你知道不，叶忱秋在我们班上人缘好了点！”马上要期末考了，凌有吃完晚饭，体育新闻都赶不及看，就要冲去学校上晚自习，一边穿鞋一边忍不住报告他好兄弟的新情况。

        凌采禾今晚要去谈买门面的事，和凌有一起待在门口换鞋，惊喜道：“那是好事啊，是不是因为家长会老师说了什么？”

        凌有系好鞋带，神秘道：“是因为你！”

        “我？”

        姐弟俩一起下楼，凌有说：“那天你不是请大家喝了汽水吗？他们就觉得你好，又看见你和叶忱秋打乒乓，就多少有点松动吧。但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

        凌采禾拍了卖关子的弟弟后脑勺一把，“关键是什么？”

        “他每天都带着炸串回来！那香气，啧，我都忍不住！”凌有继续说，“他带回来又不吃，放在抽屉里，故意馋人呢！我问他为啥买了却不吃，他说刚喝了粥，吃不下这么多串，中午再吃！”

        “开什么玩笑！炸串凉了怎么吃？这是暴殄天物，是浪费！我就跟他讲道理，他一想，也对啊！”凌有说得声情并茂，将叶忱秋蹙眉沉思的模样活灵活现展现在凌采禾面前，凌采禾听得不住低笑。

        “于是，我就把他的炸串骗过来了。我一吃，其他人也想吃，大部分人还是不想接近他，但也有馋得不行的。吃了人的串，总不能还是孤立人吧？所以他现在也有几个跟班了。姐，你这不是立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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