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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完结) 理想主义者永远屈……


  徐周衍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梦里时间穿梭到了十七年前。

  带小院红砖瓦房门口种着一棵大桑树,  夏天桑叶肥沃,空气里是植物混着泥土的味道。

  那一年他上二年级,学校在山下,  往返得要一个钟头,  好在小学放学早,他到家时天都还是亮堂堂的。

  这种小院,一栋楼都住着几家人,  一楼是姑姑姑父,厅堂是共用的,二楼就是他家。

  父亲离开得早,  自徐周衍记事起就是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所有人都和他说他要懂事,  要做家里顶梁柱。

  母亲患有胃癌,  在父亲离世后这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才七岁的徐周衍对顶梁柱这个词理解得懵懵懂懂,但也明白,他要做母亲的支撑。

  这么多年他们家一直靠着父亲的抚恤金和亲戚的帮扶度日,  徐周衍懂事早,  每天放学回家后都会先去帮姑姑家打菜,捡板栗,  但这天他回来,  家里却有着往日所没有的安静。

  他在厅堂里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叔叔和妹妹。妹妹穿着崭新的公主裙,黑发披在脑后,  戴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银色发箍。叔叔抱着她,  她却像个小猴子一样在椅子上爬上爬下。

  母亲把他叫过去,要他叫叔叔,他便听话地叫了声叔叔好。

  男人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孩子不怕生,以后肯定有出息。”

  徐周衍肩背挺得更直了。

  大人们要谈大人们的事,  便让他带着妹妹到院子里去玩。

  大概是到了陌生环境的原因,小姑娘大眼睛扑朔,看什么都很新奇。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好看的妹妹,不时盯着她看,怀疑她是不是电视里的洋娃娃变成了人。                        

                            

  可这洋娃娃却不如电视上的乖巧,活脱脱一个泥猴子。

  见有小朋友爬桑树,她也要爬,徐周衍想着那就抱她站一会吧,结果妹妹看起来瘦瘦弱弱,抱起了却全是肉肉,他吭嗤吭嗤好一会也没把她举起来,妹妹倒是生气了,咿咿呀呀要打他,徐周衍自觉理亏,把手伸出去给她打了两下。

  接着她又跟着小孩们往后山跑,白净的公主纱裙才一会已经滚得满是泥了,下山的时候到了屋后,小孩们都往沟里跳,她也要跳,可她又胆儿小,不敢跳,招呼徐周衍接住她。

  徐周衍还是个小小孩呢,惊慌地张开手臂,还没做好准备她就跳下来了,砰一声巨响,两个小孩倒翻在了沟里,徐周衍头磕在地上,撞得两眼冒金星,小女孩自己还吓一跳,哇哇大哭起来。

  徐周衍被她压在身下,听到她哭,手足无措,都顾不上脑袋上的疼,拍着她肩膀哄道:“没事没事,别哭。”

  在小伙伴的齐心协力下,两个人终于从沟里爬了出来,还有小孩把家长都叫过来了,叔叔抱起小姑娘,好一顿检查,徐周衍揉了揉磕疼的后脑勺,没有说话。

  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小姑娘泪眼婆娑,指着他道:“手手流血了。”

  大家都以为她手出血了,好一通紧张的检查,才发现她指着的是徐周衍。

  徐周衍自己都没发现,低头看,发现手肘划了一条口,一道道血痕流了下来。

  他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往后藏了藏,摇头无措地说:“我没事。”

  男人却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家里走。

  他心里其实惴惴不安,很怕男人责怪他没有看好妹妹,男人却对着女孩脸一板,道:“给哥哥道歉。”                        

                            

  小姑娘好委屈,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脸鼓鼓的像包子,声音糯糯地说:“对不起,哥哥……”

  瓷人似的小姑娘,哭起来可怜巴巴,他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没关系的。”

  他们只待了半天就走了,可那半天却贯穿了徐周衍的整个童年与青春期。

  那个时候他母亲的状态其实已经很不好了,受姑姑照顾,经常往返于家和医院,但家里储蓄毕竟就那些,只有出项没有进项,总要捉襟见短的,是关先生给了他们家一张银行卡,告诉他们卡上的钱都可以用。

  母亲收下了这张卡,不是为了自己治病,而是为了自己走后,儿子能继续生活和上学。

  这张卡徐周衍用了五万,是为了给母亲做最后一期治疗,可还是没能留住母亲。

  高中时期他读书很发狠,县里最好的高中为了升学率给他免了一半学费,他依靠奖助学金读完了高中,考上了公安政法大学,考上大学后,他记得母亲临终前叮嘱的话,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和那张银行卡,登上了关家的门……

  或许冥冥中是有天意的,他自觉一生坎坷,得背着石头过河,没理由再拉人下水,可她却那样毫不讲理地而又鲜艳夺目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将他拽出泥泞。

  她是伴日而生的皎月,是心头一点殊色,是挚爱,是不可多得。

  徐周衍从睡梦中睁开眼,侧头一看,她正睡得张扬肆意,半边被子被卷成了团,而她也睡成了四十五度斜角,一只手臂搭在他身上,一条腿半挂在床边。

  他撑起身,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上带了带,又将被子给她重新盖好。

  关素舒在睡梦里不安稳,呓语了几句,后背就被轻轻拍了拍,男人低声安抚道:“没事,我在。”                        

                            

  她在梦境里将他当成抱枕,满手满脚地抱住,拱进了他怀里。

  怕闷着她,他往下掖了掖被子。

  被她像个八爪鱼一样抱着,他却心里满满当当的。

  他的小姑娘这么小,又这么强大,足以支撑起他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令这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柔软了起来。

  他搂着她,吻了吻她的头顶。

  第二天关素舒半睁开眼睛,看到徐周衍的背影。

  他正穿上衬衫,蜜色的脊背被白色衬衫遮盖,他身形一向笔直,低头系皮带时绷得肩背宽阔。

  关素舒完全醒了过来,她裹着被子,像一条蠕动的毛毛虫一样朝他拱过去,然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醒这么早?”他回过头。

  关素舒像小狗一样凑上鼻子在徐周衍衣服上嗅了嗅,徐周衍失笑,哑声询问:“怎么了?”

  “香香的。”关素舒笑。

  见她肩膀露在外面,徐周衍给她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道:“我去做早餐,你再睡会儿。”

  “要去上班了吗?”她问。

  “嗯。”他坐下身,向她拥过来,连被子带人的裹进怀里,在她颈侧道:“明天就周末了。”

  关素舒拱了拱他的侧脸,“徐检工作加油。”

  他亲了亲她的唇,关素舒在被子里拱他,往后躲,娇嗔道:“别闹,没刷牙呢。”

  徐周衍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放开手,道:“得工作养老婆。”

  关素舒红了耳根子,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怕她饿,徐周衍还是起身去了厨房。

  昨晚一觉睡到大天亮,关素舒现在精神好得很,她洗漱完带着兔耳朵的发带就走了出来,先打开冰箱看了看,见有小西红柿,拿出来一个冲了冲就咬了一口。                        

                            

  “早上吃冰的太凉了。”徐周衍看见了,无奈地叮嘱了她一句。

  关素舒含糊地点点头,左耳进右耳出。

  她往阳台走去,看见了阳台内摆着的盆栽架子,接了一壶水淋了林,看见有个花瓶里有小花苞又像粉芽芽一样的东西,她扬声问:“徐周衍,这是什么呀?”

  徐周衍从厨房走出来,见她在花盆前弯着腰戳着小花芽,笑道:“那是芍药。”

  “哇,明年能开花吗?”

  “可能得要一些时间,快的话明年,慢的话,可能三四年。”

  关素舒收回了拨弄小芽的手,突发奇想,“我是不是可以在这装个摄像头,这样就能看到它是怎么一点点长成那么大的芍药花的。”

  她总有让生活变有趣的方法,徐周衍朗声道:“好啊。”

  “明年能长出枝条来了吧。”

  徐周衍喉结微滚,轻声说:“等到芍药开花……”

  关素舒扭头问他:“现在能拍到它在长吗?”

  徐周衍将刚才的话咽下去,“还不着急,冬天只生根,要到明年春回才开始长苗。”

  “已经长根了吗?”

  她拨了拨松软的泥土,抓了一手的泥。

  泥娃娃。

  徐周衍笑着摇了摇头,“来洗手了。”

  吃早餐的时候,关素舒收到了父亲发来的短信,问她昨晚去哪了。

  正在喝汤的她被呛到,咳了几声。

  徐周衍抽出纸巾递给她,拍了拍她后背道:“慢点喝。”

  “唔。”她摇摇头,手指敲着键盘一本正经回复父亲:[昨天在徐周衍这。]

  父亲那边没有了回复,她盖上手机,继续吃。

  吃过早餐徐周衍要去上班了,关素舒把头发简单扎成一个马尾,道:“我和你一块下去。”                        

                            

  “回家吗?”

  “我约了朋友逛商场。”

  徐周衍打开公务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钱包,抽出了一张银行卡给她,“我的卡,你拿着。”

  “干嘛?”

  “上缴工资。”徐周衍清浅地笑。

  “都给我了,那你还有钱吗?”

  “我用不着,都是你的。”

  他又道:“密码是……”

  “015362,我记得的。”关素舒抢答。

  “不,是你的生日。”他揉了揉她额头。

  “那就归我了噢。”她想好怎么处置了,收下了银行卡,说:“明天周末了,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吧。”

  “好,你想去哪?”

  “冬天了,去你家的园子里摘草莓吧!”

  徐周衍撩起她的额发,道:“姑姑前几天还问,你要不要去摘草莓。”

  “我们……姑姑知道了吗?”

  “知道的。”

  “你和她怎么说的?”

  “我说等芍药花开。”

  “什么意思呀?”

  “你猜猜。”

  电梯来了,关素舒抱着他手臂撒娇,“猜不到,你说嘛。”

  穿着一丝不苟的检察官,低下头,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低头狡黠地吻了吻他的小月亮。

  “等芍药开了,我就告诉你。”

  下了楼,冷冽的风呼呼刮来。

  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歪脖子树上爬满了雪,棕榈树被压的四仰八叉,结香花树成了赢家,枝头开满了雪色的花苞。

  他们相识十七年,走过了一年的四季。

  寒风吹不灭心头的暖,他送她到商场,解开安全带给她理了理围巾。

  想说的话太多,话到嘴边,反倒成了只会笑的哑巴。

  她亲了亲他额头,道:“早点回家。”                        

                            

  他温声回答:“好。”

  月色皎皎,粼粼波光,簇拥苦行者的不是水,是偏爱的月光。

  理想主义者早已屈服于他的月光。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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