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去明天

“同学们过来吧，这边有冰镇的酸梅汤！”
  “比完赛的过来喝，没有比赛的先去比赛，喝了凉的再去剧烈运动容易腹痛。”
  “这边还有绿豆汤！也是冰镇的，大家自己过来领！”
  “都是今天刚煮好的！”
  打开两个大桶，几个学生志愿者开始吆喝，祝至青也拿着大勺站在桶后面，她的面前是一大桶泛着玫瑰色泽的酸梅汤，桶里还漂浮着一些冰块，散发着阵阵凉气。
  “去去去，谁要你来打汤了！也不嫌脏！”
  “滚远点！”
  一个女生把祝至青撞到一遍，抢过了她手里的汤勺，嫌弃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祝至青趔趄一下，险些摔在地上，站稳之后，她低着头，也不敢去说些什么，似乎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走到了一旁树下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来来来，都是今天刚做好的，大家都尝尝！”
  志愿者们拿起一次性小碗，把色如玫瑰的酸梅汤盛进碗中，递到了最先排到的同学手里。
  拿到酸梅汤，那个同学闻了闻，酸涩的气息让他口舌生津，不过这个酸味好像有些呛了。
  大概是梅子太酸了吧，不过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酸酸的梅子汤。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冰凉的酸梅汤滑进喉咙带来的冰爽和沁人心脾，一下子就可以带走所有酷热和烦躁。
  在这个同学的嘴唇都已经碰到一次性小碗的边缘，酸梅汤即将入口的时候，‘哐——’地一声，他被人撞在了地上，手里端着的酸梅汤也泼到了地上，一滴都没滑进他的喉咙里。
  稀里哗啦，一阵响动过后，整个装了酸梅汤的桶都被人撞翻了，玫瑰色的汁水在地上渐渐蔓延，顺着地面，染红了许多只白色的运动鞋，酸呛的味道在阳光下慢慢蒸腾。
  有些难闻。
  所有人都避开了这滩被尘土污浊的水，生怕酸梅汤的汤汁沾染到自己的衣服上。
  被撞翻的同学抱着自己的腿，他身上全都湿了，身上的校服都变成了粉红色，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呛酸味儿，抬起头就想骂人，却呆在了原地，撞翻他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袋鼠。
  一只英勇的袋鼠，连蹦带跳‘噌’地一下就跑了过来，撞翻了人和桌子。
  “洛······洛栖？”
  有人认出了这只袋鼠。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崴了一下脚，有点着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洛栖连连道歉，拉起了被她撞翻的同学，拍了拍他身上晕染着粉红的校服，“你先去换个衣服吧，这个衣服换下来，我会帮你洗干净的，真不好意思啊！”
  说完，她看见边上的祝至青，眼前一亮，“同学，你在那儿应该没什么项目吧？我这个袋鼠服湿了，你能不能陪我去卫生间洗一下，换个衣服？”
  她也没有等祝至青回答，上前几步，拉着祝至青的手就开始狂奔。
  被撞翻的同学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塞进了边上的垃圾桶里，气愤地说，“都这样了，谁还要啊！真是服了！”
  边上的人看着洛栖和祝至青的背影，也在讨论。
  “你们说洛栖她急什么啊，真是，好不容易熬好的酸梅汤诶！”
  “她大概想上厕所？谁知道。”
  “你急什么，这不是那个大胸妹熬的，关你屁事，再说不是还有绿豆汤么？”
  “也对······”
  身后的碎碎念听不清也不必去听，祝至青呼吸急促，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狂奔，前面的人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大步迈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努力，身体深处迸发出一股又一股的力气。
  暖暖的微风吹在脸上，整个世界都在她们身后，她们手拉着手，在阳光下盛大逃亡。
  在学校边缘停下来的时候，洛栖放开了祝至青的手，两个人都有些喘气，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你就没想过，万一我也喝了那个酸梅汤呢？”
  洛栖身上带着刚刚运动完的气息，风从她身上经过，吹在了祝至青身上。
  她的脸颊微红，低着头，“你不是说你喜欢绿豆汤么，绿豆汤里，我放了很多糖，很好喝的。”
  洛栖盯着她，眼神专注，“那你在酸梅汤里放了什么？”
  祝至青嗫嚅着动了动嘴唇，犹豫了很久，轻轻说了一句，“农药，老鼠药，还有一点砷化物。”
  “我稀释过了。”
  她抬起头，看着洛栖，眼睛里都是眼泪，“对，我想杀了她们，你抓我好了，但是，洛栖，我没想杀你，我只是······只是想杀了她们而已，你别讨厌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望着洛栖的眼神支离破碎，哑着嗓子，哭得像个孩子，“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只是想杀了她们，你不是说，我也可以发一下疯么？”
  “我想了一晚上，我不想发疯，我只想杀了她们，大家一起去死好了。”
  “你不该看出来的，你不该看出来的啊······”

  她捂着脸蹲下去，瘦弱的脊背猛地抽了一下，泪水顺着指缝滴在地上，很快就打湿了一大片地面。
  她真的很会哭。
  “对不起，洛栖，今天真的很糟糕，我不想哭的，我知道哭没有用，对不起，对不起······”
  “我也不想哭的，真的对不起······”
  洛栖蹲下来，祝至青感受到了她的靠近，以一种惊人的力气死死抱住了向她展臂的洛栖。
  她们同时向对方张开了手臂。
  她哭得那么大声，全然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听见。
  她嚎啕，打嗝儿，像个行为失控的孩子那样在洛栖肩窝里哭得震耳欲聋。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啊，洛栖······对不起，今天真是糟糕透了啊！”
  洛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那些迟来的、四溢的泪水打湿自己身上的袋鼠服。
  很久之后，祝至青从那股劲儿里缓了过来，她的情绪慢慢平复，身体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抱着洛栖不说话。
  洛栖轻拍她的脊背，在她耳边说，“做得很好，祝至青，别哭了，你真的很厉害啊，酸梅汤和农药的比例，你弄得很好，我都闻不出来这个酸梅汤有问题，你高二分科的时候考虑一下选理科吧，说不定你会很擅长化学。”
  “今天是最糟糕的一天，对么？”
  祝至青把头埋在洛栖的肩窝里，点了点头，声音还带这些哭腔，“嗯。”
  洛栖始终没有放开这个温热潮湿的怀抱，她的眉眼微微一扬，“这也是个好事情啊，你想想，今天已经是最糟糕的一天了，那接下来是不是每一天都会比今天更好？”
  “反正也不会比今天更糟糕了，对么？”
  祝至青没有说话，在这个学校围墙的阴影之下，她们的拥抱就像两个互相拥抱取暖的小动物。
  “明天会更好的，祝至青，糟糕的总会过去，去更好的明天吧。”
  “一起？”
  洛栖没有答应她，她摸了摸祝至青的头发，“一个人也可以去明天看看啊。”
  “你该相信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能让你变得更好的，也不会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不论是电影还是现实，祝至青都有杀死别人和杀死自己的勇气。
  这份勇气应该拿来竭力活下去。
  “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任何人都只是你生命的旁观者，你才是你自己的主角，不要把这个事情寄托在我身上，我可以帮你，但也只是帮你而已。”
  “我相信你，你会安顿好自己的。”
  “就像今天一样，奋力奔跑，不要回头，你刚刚做得很好，特别好。”
  洛栖知道，天天把死挂在嘴边的人，不是在期待死，而是在渴望爱。
  可谁也不会比你更爱你自己。
  没人救你的时候，你要救你自己。
  “爱你自己吧。”
  很久之后，祝至青低低回了一句，“······嗯。”
  洛栖拍了拍她的头发，安慰着怀里湿漉漉的女孩儿，“不要怕，这一次，我在你身边。”
  祝至青紧了紧这个拥抱，“嗯。”
  有时候这些干瘪的话有用，有时候干瘪的话也没那么有用。
  洛栖也不确定这些话能不能安慰祝至青。
  但拥抱永远有用。
  没人拥抱你的话，双臂张开，拥抱自己吧。
  给自己一个狠狠的，大力的，很凶猛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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