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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蔷薇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训才整理好她的头发,将拉链拉上去。

        他们携手走出去的时候,婚礼仪式早就结束,宾客们已经在餐车旁吃冷餐了。

        草坪正中央,那对新人正被围绕着接受祝福,看起来分外般配耀眼。

        江训看不出什么情绪,从酒台拿了两杯酒,分一杯给宋初梨,走了过去。

        “祝二位新婚快乐。”他接着淡淡道歉,“刚才证婚那会儿,我这边正好有点事耽误了,不好意思。”

        “不要紧不要紧。”新郎诚惶诚恐地连忙说,“反正牧师在,也是一样的。”

        江训抿了一小口香槟,又看向楚亦,知道她一直在盯着宋初梨的裙子,出声解释了几句。

        楚亦善解人意地笑起来。

        “招待不周,江太太没感冒吧。”她亲热地拉过宋初梨,似笑非笑,“没想到您穿我的衣服,也挺合适的。”

        宋初梨很尴尬,生硬地道了谢。

        楚亦却夸张地张开双臂拥抱她,两人行完颊面礼之后,还紧紧搂在一起。

        “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喜欢别人的东西啊。”楚亦在宋初梨耳边极小声地说,“穿上我的衣服,更像我了。”

        宋初梨僵了半秒,只装作听不懂,抓了抓空了一半的腰身,一脸诚实:“其实不太合适,有点太大了。”

        “……”楚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被这一句哽得接不上话。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宋初梨,女人身上的这条裙子是包臀长裙,半袖,腰线还收得很窄。版型太贴身了,只要有一点点赘肉就会显形,楚亦自己试过一次都勒得慌。但宋初梨不仅没有赘肉,相反,裙子还把她的身型勾勒得更完美了。

        不过一会儿,那群贵妇人又举着红酒过来了,没注意就把楚亦挤到边缘。她们把宋初梨和江训围在中心,刘太太时不时还摸摸宋初梨的裙子,说:“配站在江先生身边的,也只有江太太这样神仙似的人了。”

        “……”

        “我们去那边吧。”见楚亦脸色极差,新郎拽拽她的裙摆说。

        “要去你自己去!”楚亦恶狠狠瞪了新郎一眼,甩开自己的裙子,大步离开了草坪。

        因为落水,宋初梨一回到家就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楼下客厅的电话铃吵醒的。

        她有些感冒,窝在被子里,昏昏沉沉中,保姆叶嫂进门轻轻拍她被子叫醒她。

        “谁啊?”宋初梨微皱着眉头问。

        “是您母亲曲萍。”叶嫂答着,语气里有点不满,“一大早上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不依不饶的,说要问您榕城医院的事情。”

        一听到‘榕城医院’四个字,宋初梨瞬间醒了。

        榕城医院本来是公有产业,最近响应政策要出售转作私营,宋家打算接下这个项目,想请江药从中斡旋一下帮帮忙。

        这件事曲萍已经念叨很久了,但宋初梨一向不太愿意插手两家生意上的事,以至于曲萍很不满,直骂她是个不懂得报父母恩的死人性子。

        “宋太太还说了。”叶嫂继续转述,“说快要年底了,想让您和先生今天来家里吃饭热闹一下。”

        今天?

        宋初梨看了一眼手机日历,今天是十二月三十号。宋初梨是江家媳妇,新历年的最后一天肯定是要去江家老宅和江家人一起跨年的,所以曲萍选今天让他们回去,除了时间紧了点,确实也挑不出错来。

        “阿训呢?”宋初梨整理了一下情绪,突然想起来重点。

        “先生一早就走了。”叶嫂心疼道,“好像是最近新药研制不太顺利,先生开了一晚上的会,也没睡觉就又去公司了。”

        宋初梨嗯了一声,打开手机,想给江训发个微信。

        她在对话框上打了一大段话,想想又删掉,直接打了总裁办公室电话过去。

        电话通得很快。

        “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有些哑,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

        宋初梨犹豫了一会儿,问:“今天你有空吗?妈妈想让我们回家一趟。”

        说完还画蛇添足扯了个理由:“正好我妹妹苗苗过完圣诞假就又要回美国上高中了,可以一起吃个饭给她饯饯行。”

        “然后呢?”江训平淡问。

        宋初梨有些心虚:“……什么然后?”

        听筒传来男人浅浅的低笑。

        “然后,不顺便谈谈榕城医院拍卖的事吗?”

        “……”宋初梨一时语塞,她就知道什么都逃不过江训的眼睛。榕医产业庞杂,有能力接手的企业不多,江药更是领投的主导公司。现在到了竞标的最后环节,宋家能不能得到这个项目,其实全看江训肯不肯让了。

        “阿训,”她叫他,用她常伪装的那种温和软糯腔调,“榕医的事,就当我求你了,可以吗?”

        江训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今天你真的有空吗?”

        “……”宋初梨不自觉就抓紧了被子。

        这一句仿佛问在了她心里。

        十二月三十号的今天,她真的没什么要做吗?

        但还没回答,就听电话那头传来敲门声。

        “总裁,人带到了。”宋初梨听出来,那是总裁特助周为的声音。

        江训还没说话。

        下一秒,一个尖细的女声透过听过听筒传来。

        “阿训,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我一直都在的。”

        “……”宋初梨的心咯噔一下。

        这是……楚亦的声音!

        但那边江训仍沉默着,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我有空的。”宋初梨抓紧手机说。

        “可是,”江训的语气有些怪,“我没空啊。”

        宋初梨心一紧。

        “知道了,那我不打扰了。”说着就挂了电话。

        榕城的冬天,鲜有太阳。

        空气中似乎永远有一丝蚀骨的湿,千丝万缕地,绞得人呼吸困难。

        简单洗漱了下,宋初梨出了门。

        被江训拒绝,她其实开心大于失落,因为这意味着今天她也不用回家。

        卡宴行驶在郊区一座山上,她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萧索树木发呆。

        车停在榕城公墓西门,天际此刻飘起毛毛雨。宋初梨裹紧身上的毛衣,拎着一兜水果鲜花下了车。

        曲萍并非宋初梨的生母,二十年前的今天,宋初梨的生母死于一场车祸意外,那年宋初梨还不到七岁。

        关于母亲的记忆,她已经有点模糊,对母亲的印象,其实更多是从上流圈的传闻中拼凑出来的。

        宋母出身名门,而宋父宋夏国彼时不过一介平民。依靠妻子的帮助,宋夏国很快飞黄腾达,却又在宋母离世之后火速二婚生女。

        所以宋初梨在豪门婚配圈的形象一度极为美强惨。一个老名门遗留的孤女真千金,上有虚荣的拜金继母,下有跋扈的假千金妹妹,是谁都能脑补出一万出灰姑娘擦地板的苦情戏。

        拾阶而上,宋初梨走向第五排最右边的位置,却在妈妈的墓碑前意外发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宋初梨有些不敢认,试探着叫了句:“载衡?”

        男人身上有股医院特有的双氧水味道,回过身来,朝宋初梨笑笑:“也不知道哪里能见到你,突然想起你以前和我说过阿姨的事,就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我碰上了。”

        “找我什么事吗?”宋初梨温柔问。

        “也没什么。”高载衡盯着墓碑,并不看她,“就想问问你,最近过得好吗?”

        “很好啊。”宋初梨恬淡地笑。

        “真的吗?”高载衡默了默,又回忆起他从各种网络八卦上看到的小道消息,想了想,只说:“可我怎么听说——”

        “——听说什么?”后方一个男声打断他。

        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回荡在空荡的墓园,久久不散。

        宋初梨回头看过去。

        是江训。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此刻就从一片青柏中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排打着黑伞的保镖。

        江训走到两人身边,上下打量高载衡,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敌意。

        高载衡猜出什么,问宋初梨:“阿梨,这位是……”

        没等宋初梨说话,江训就又开了口。

        “你该叫她,江太太。”

        高载衡喉头滚动了一下,朝江训伸出手:“原来是宋医生的丈夫,我叫高载衡,榕城医院医生,久仰。”

        “原来是阿梨的前、同事啊~”江训将那个‘前’字吐得极重。他并没有要握手的意思,不解地淡淡道,“那我和太太祭拜母亲,似乎就没有您什么事了吧?”

        高载衡扁扁嘴,悻悻收回手,正准备离开,想了想又折回来。

        “阿梨,你真的甘心吗?”他静静问宋初梨,“老师说过,你是他见过最适合拿手术刀的学生。如果这样的手只能用来炒菜,那就太可惜了!”

        “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宋初梨垂眸,回答得很快,“我再也不想做医生了。”

        ……

        高载衡离开后,墓园重归寂静。

        沉默间,雨势越来越大,于是豆大的雨点砸在伞布上的声音就分外明显。江训无言地牵起宋初梨的右手,仔细摩挲,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

        “原来这就是榕医百年一遇的外科手啊。”他喟叹,随后又与她十指紧扣,“高医生真是冤枉我了,我明明是锅铲都没舍得让你碰一下的。”

        感受到江训此刻心情极差,宋初梨于是另一只手也抚上江训的手,只温和问:“阿训,你怎么会来?不是……”她尽量让话语听着不太像质问,“不是有事吗?”

        “哦,处理完了。”江训的声音很沉。

        宋初梨哽住,柔了柔声,又只说:“谢谢你今天来看妈妈。”

        “这是应该的。”江训弯了弯唇,挑眉看向她,“不过,你似乎并不打算向妈妈介绍我。”

        “……”宋初梨突然想到江训是问过自己今天要做什么的,她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只老实答道,“我以为你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来,毕竟,宋母作古太久,连宋家人自己都不怎么扫墓了。

        “你前男友都知道的事情。”江训故意顿顿,语气有些怪异,“你又是为什么会认为你丈夫不知道?”

        “……只是朋友的。”知道他误会了,宋初梨堪堪解释了一句,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下意识道了歉,“对不起。”

        “倒也不必,你和谁见面,朋友还是前男友,我都不会在乎。”夹着雨声,江训的语调分外冷淡。

        他朝墓碑鞠了三鞠躬,转身离开。

        一群保镖连忙跟着,男人皮鞋踏在青石板的阶梯上,发出清脆而连绵的回响。

        雨幕渐渐模糊了宋初梨的视线,她知道,很快,这里就会只剩她一人。

        就像母亲离去时,这个世界又只剩她一人那样。

        又一阵北风吹来,宋初梨裸露在外的手指在顷刻被冻得生疼。

        这痛感来得汹涌真实,让她莫名想哭。

        但突然,脚步声戛然而止。

        江训转过身,身形在大雨中宛若修竹。

        他站定了好一会儿,就直直望着她。

        隔着雾气和伞,宋初梨有些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早上楚亦来我办公室,”江训先开了口,“是谈公事。”

        “?”宋初梨啊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江训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这个事情。她又哦了一声,说了个知道了。

        江训迟疑片刻,还是折返,最终停在离宋初梨几步的地方。

        “怎么,和妈妈还有悄悄话要说?”他问。

        宋初梨怔忪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摇头。

        雨又下得大了点,两人站在雨中,就这样撑伞相对而立。

        高的男人,瘦的女人,一把黑一把花的伞。

        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终于,画面动起来,江训朝宋初梨走来,把她护在自己的伞下。

        这举动虽然温柔,可男人的脸色属实算不上好。

        江训颧骨和下颌角都很有棱角,收紧的时候,更显得锋利。

        “所以,你还打算在这里站多久?”他牵过她的手,挑眉问:

        “还不跟我一起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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